呜——唢呐一响, 铜铃声声。
铜钱纸在风中洋洋洒洒,犹如一场雪,散落在地上, 飘散在空中, 悠悠在空中打旋落下, 徒留一地凄楚,被脚印无情碾过。
只见一队几十人,皆是披麻戴孝,抗着棺材,举着招魂幡, 浑身上下除了黑白再无其他颜色,在昏暗的天光下色彩都被铺天盖地的素白压制, 只余下一片凄凉。
只听唢呐开道, 前奏唢呐一响足以振聋发聩, 凄厉悲苦的乐声穿透云层, 传递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悠悠消散在天地间。
素白的魂幡之下,身着丧服的女人头戴白花, 双手捧着灵位, 她眼眶红肿,满面悲苦,几乎是要将泪水都流尽了一般。
带着家中几位姊妹,一边哭丧一边将铜钱纸抛向空中。
飞扬的铜钱纸落在地上,被无情的踩在脚下,远远回望汇聚成一条诡异素白的通灵路。
他们在山间走着, 白幡在风中飘动, 棺木不曾落下大汉肩头。
长长的送葬队拖的很长很长, 领头的女子麻木的跟随长辈的唱和不断跪地,分明是一场告别的仪式,所有人的目光中不见悲伤,眼神深处藏匿着深切的恐惧。
他们一路跪一路送,不知要走向何方。
唯有唢呐声声不绝,迎着初生的太阳却没有悲伤,兀自的麻木恐惧。
叮铃——叮铃——清脆的铜铃穿透初晨的雾色,摇晃的马车从远方缓缓而来,明亮的灯盏在高架上晃动,叮铃叮铃一声一声,富有规律。
马车从送葬的队伍身边走过,马蹄踩上散落的铜钱纸,一队缟素的队伍悄无声息的将目光放在马车上。
在即将与队伍彻底分离的一瞬间,最末尾的女人脱离了队伍一跃冲到马车前。
缰绳在一瞬间被迫收紧,马蹄在空中踢踏,坐在外边赶车的男人匆忙稳住骏马,让它往旁边走上几步,彻底远离女人。
原以为只是一件意外,宁怀赟皱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还未开口询问,一只手搭在了马车上,随后,无数双手攀扯了上来。
他一回头,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无数双手落在他的身上,他们攀扯着他,言语激烈。
是不是他?!快抓住他!师傅说往西走的就是,他定是妖,是师傅说的妖物!都抓紧了,千万不能让他跑了!……什么鬼!宁怀赟莫名其妙被这群疯子攀扯,一时眉头紧皱,他左右一瞥,见全是些姑娘家难免束手束脚。
但他也不是好惹的,马鞭一甩,他伸出长腿一扫,扫落一群人,再拉缰绳使马儿动作起来,欲突围出去。
却不想那几个抬棺大汉见此,竟是棺材也不抬了,随手丢弃在路边,奋不顾身阻拦在车前。
捧着灵位的女人亦将灵牌丢弃,从头上拔下一支尖锐的发簪,抱着马头插入马的脖颈,瞬时间骏马嘶鸣,痛苦哀嚎。
宁怀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命的主,也顾不上其他,一直被塞进车厢的顾祈霖终于可以探出头。
她一扫四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抗上了肩膀。
宁怀赟一手抗她,一手抽出木箱,毫不犹豫的弃车而去,跳车躲命。
那些人不依不饶,仍旧跟随在他们身后,口中念念有词。
宁怀赟暗骂一声,不太能理解这是什么情况。
顾祈霖扶着他的肩膀直起身,她伸手接住了一张从空中飘落的铜钱纸,抬头往上看,飘飘扬扬的铜钱纸像是天上落下的雪花。
有人在山顶洒铜钱纸。
顾祈霖发现了这件事,她低头发现这些铜钱纸不太对,接了几张仔细看过,发现纸上用银色墨勾勒着东西,像是某种替身的符文,在铜钱纸上看的并不清楚。
那些人追着他们跑,把送葬用的东西全部丢弃在路边,顾祈霖觉得不对,拍了拍宁怀赟的肩膀。
我们能不能去棺材那边?棺材?宁怀赟回头望了一下,觉得有些困难,但不是不可以。
他把顾祈霖就地放下,木箱往背上一背,在身上固定好之后,他伸手托住小姑娘的背部,绕过她的双腿一把抱起,顾祈霖揽住他的脖子,几乎肌肤相贴,温热的气息近距离交织在一起。
来不及旖旎,这一番动作下那些人追了上来。
宁怀赟目光一扫,抱着人直冲旁边的山崖,他并非要跑,起跳冲上山崖避开伸过来的手,踩着山崖的斜坡返身往回走。
借着力道飞跃在山崖之上,他疾步跑出数米,那群人又紧跟着回头追逐着两人。
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伴随飘飘扬扬的铜钱纸散落而下,一小队人从山顶冲下,直击两人。
这般情急,宁怀赟双手一抛,将怀中人抛出,他独自从山崖落下冲进人群之中。
而顾祈霖在空中调整姿态,一手压着头上黑纱不动,宽大道袍在空中翩翩鼓动,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
她落地之后来不及回头去看,冲至棺材前,一脚把棺材踢到山崖边缘。
大声呵斥道:你们还不停下吗?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在山崖边缘的一条小道上,一边是下落的山崖,一边是高耸的山坡,顾祈霖动作迅速,出乎众人意料携棺材以令众人。
宁怀赟也在这时摆脱了人群的包围,飞奔到顾祈霖的身边,他扶了扶棺木,未想动作一顿,神色流露出些许诧异。
那棺材轻盈,不似躺了一具尸体,只消轻轻一推,就能推动。
两人意识到这个情况,看这个送葬的队伍皆有些茫然。
只见那群人之中走出一位披麻戴孝的少妇,正是之前捧着灵牌的那人,她双目红肿,面对丈夫棺木被挟持的境况不疾不徐,冷静至极。
你们大可以推下去,但你们也走不了了。
你们本来就不打算让我们走。
宁怀赟闻言嗤笑一声,对于这个威胁不屑一顾。
他目光扫过人群,撩起衣摆往棺材上一坐,比起方才被追堵的境况,反客为主道:说说吧,为什么追我们。
对于他坐棺材的行为,若是寻常人早已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皮给扒了。
可这家人先前丢弃棺材不说,而今也没有多大反应,反而一副要与两人死磕的模样。
领头的妇人说:我们这是在除妖,妖孽,你害我夫君还想再辱他棺木吗?顾祈霖:???宁怀赟:???纵使有千言万语,都不能解释宁怀赟此刻的心情,他神情复杂,混杂了几分惊异与麻木。
从杀人犯到现在的妖怪,宁怀赟自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使他动容,他道:老实交代吧,你们是被什么巫师道士骗了,等见了官府我一定帮你们告上一状。
呸!大汉呸了一声,满脸愤恨厌恶:勾引人的妖怪,去死吧!烧死他!烧死他!一群人当即举起东西,捡起地上的石头,叫嚣着烧死他,一边朝两人扔来。
宁怀赟猝不及防,躲开一块石子之后眸色微沉,他拉过顾祈霖,一掌将棺材拍开,将棺盖竖起挡在身前,却不想回头一瞥只觉得脑子一炸,险些被里面的邪物吓出毛病来。
只见那棺材之中躺着一个十分逼真的纸扎人,穿着精致的纸衣,假发散落在肩膀,一张惨白的脸上点着一双墨点做的眼睛,双颊飞起两坨诡异的红晕。
那墨点与人对视,反而因为过于逼真的眼睛而吓人一跳,眼皮睫毛画的分毫不差,其余五官却充斥着虚假的恐惧。
像是一只即将化人的纸人,拥有了人的双眸与衣服。
所谓画龙点睛,自古就有俏似活物的死物点上双眸之后成精害人的故事。
而今纸人一显与人过分相似的外表下,又处处表露出虚假,就在两人一时无言,众目睽睽之下那纸人突然做起,身姿僵硬,以一种仰卧起坐的方式直挺挺的直起上半身。
顾祈霖悚然一惊,恐惧之下本能一脚踹过去。
那棺材本就被她踹到崖边,再遭一脚,噗通滚落山崖,棺材破碎的声音一直坠落,直到一阵闷响再也没有动静。
两人心思一松,反倒是轻松不少。
就在这时,挡着石头的棺材板轰然倒塌。
两人回头,猝不及防之下对上视线,就见那群人正面露惊恐的看着他们。
那目光像是在看刚施展妖法的鬼怪。
妖…妖怪!纸人坐起来了!妖怪,他们是妖怪!该死的妖怪,快滚快滚!……人群恐惧之下,畏惧、慌乱等情绪在人群中蔓延,有人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石子,有人则尖叫着逃开。
宁怀赟无语的看着那些人跑开的身影,分明是他们先动的手,这会才知道害怕了?对剩下几个人,他转头看了一眼,还未说出什么话。
就见他们尖叫着跑开:妖怪要吃人了!快跑!快跑!只见夏风吹过,轻飘的铜钱纸在风中打着旋飞过。
方才好热热闹闹的小道上,瞬间只剩下两个孤单迷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