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家族前身姓杨, 是杨氏皇族第四代瑞王的家臣,王爷去世之后依言葬于此处,先祖得杨姓为主守墓, 期间国朝换代三次, 战乱不休遂改姓林氏, 至今已有五百余年。
抽出那把染血的刀刃,老汉抖着手,从怀里抽出一支烟杆。
宁怀赟特意让人给他点了烟,抱臂坐在肩舆上眼神饶有兴趣。
看着他颤颤巍巍抽了口旱烟,老汉缓了缓情绪, 继续说道:王爷于我家先祖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家谱写明这点, 嘱咐世代驻守此地, 不扰王爷清静。
却不想这逆子!老汉说的咬牙切齿, 浑浊的眼落在自己儿子身上, 没有半分温情, 如同面对仇人一般,眼神中带着些许恨意, 星星点点的坠在眼中。
这逆子扰了王爷清静, 还为官爷带来如此麻烦,是草民为父失职,没有管教好,而今大义灭亲还望公家息怒。
一码归一码,你们若是干干净净,本官自然不会迁怒。
李大人抚了抚胡须, 沉稳答应。
老汉深深拜服:大人英明!只是希望大人不要扰了王爷清静, 那些盗洞我们自会安排填埋, 此事可否……李大人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抱拳冲天上拱手,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诶,老人家此言差矣这已然不是简简单单的事了。
既是发现了杨氏皇族的墓穴,按规是该上报朝廷,如何决断自然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老汉瞬时面色灰败,无力的倒在地上。
宁怀赟在此时开了口,我们目前还不能确定墓穴的具体位置,若是埋了盗洞,不仔细寻找寻不到方向的,也只能确定是在这里,期间有个什么纰漏也是正常的。
大人上报的时候,也会如实回答对吧?这是要压下这件事的意思。
老汉双眸一亮,李大人在此灼灼目光中扶首撑额,偏过脸有些心痛。
确实。
有没有正确位置拿到的奖赏可是不一样的,但宁怀赟这么说自然有底气,李大人没多思考也就同意了这个说法。
他摆了摆手,让老汉可以走了。
老汉感激的冲宁怀赟与李大人各嗑了三个响头,这才颤颤巍巍的告退。
老汉走后,李大人看着宁怀赟,目光暗示。
宁怀赟知情知趣,自然告退。
此后的事情自然有官府去审理,此外根据名单挨家挨户找到买神息壤的人家,集体安排隔离了一段时间,半月之后没有问题才放回家中。
也幸好生吃土的人也不多,身中尸毒的也不过百人,比起大批传染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先前顾衔竹两师兄妹研究了赶尸人治疗尸毒的法子,特意派人去隔壁城请了位路过歇脚的赶尸人过来一起研究,紧赶慢赶总算是想出了法子。
只是中毒太深的实在没有办法医治,死后也要费心焚烧,以免尸毒从尸体再传染到其他生物身上。
期间买假药的老头按淫祀、蛊惑人心等罪被判了死刑,盗墓贼中有不少通缉犯,通通被判秋后问斩。
赏金得从汶苏郡申请发下,李大人自掏腰包给顾祈霖先发了赏金,特意安排了好酒好菜感谢一番他们对官府的帮助。
顾衔竹在医馆熬了半月,好悬平安出来了,今夜一起坐上圆桌。
李大人举杯敬了几人一杯,舒爽的眯起眼对几人说:感谢几位对官府的信任与帮助,若是再晚上一段时日,事情定然不会解决的如此之好,本官再敬几位一杯。
顾衔竹与顾祈霖秉承了一脉相承的社恐,在热闹的氛围内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唯有宁怀赟嘴角含笑点了点头,以茶代酒与李大人又喝了一杯。
杯子一放下,李大人就要给他倒酒。
光喝茶可没意思了,喝杯酒喝杯酒。
宁怀赟急忙用手拢住杯口,摆了摆首说:我这伤还没好全,就不喝酒了。
哦,我这倒是忘记了,那顾大夫来。
李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这还是个病患,头一转就给顾衔竹倒酒。
顾衔竹表面温柔,心里却有些发苦,不知该如何拒绝。
杯子递到嘴边,他犹豫了一下,被秦缘截了胡。
她瞧着默不作声,喝酒实在豪爽,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如喝白水一般。
爽快的一抹嘴角,她随手把酒杯一扣,姿态轻松又潇洒,锐利的五官立体精致,在月光下蒙上盈盈月色。
他酒量不好,我喝了,你随意。
顾衔竹没有反驳,安静的看着她,眼神柔情似水。
李大人鼓掌称赞:秦姑娘当真女中豪杰!酒过三巡,李大人看着几位人才,不免起了惜才之心,问:不知几位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我与秦姑娘是要去京城寻亲的。
顾衔竹看他眼神不对,急忙说了打算。
李大人一听没戏,不免遗憾,又期待的看向宁怀赟与顾祈霖。
那两位呢,可有什么打算?若是加入官府,重入户籍本官自认还是可以帮上忙,官府俸禄不多,至少比天南海北闯闯来的轻松。
赶尸人的户籍虽有不同,来往放行顺遂,但到底是个苦力,不是长久之计。
顾衔竹当年换籍,也是考虑到这方面,他并非定要做赶尸人不可。
但顾祈霖并无此意,她对自己的职业还是很满意的,自知自己最后还是要回去山里,默默摇了摇头。
宁怀赟道:待我养好伤,也要与师妹上路去寻师傅师兄,暂且无心安稳,实在遗憾。
兜兜转转,四个人才,没一个属于李大人。
李大人不免心塞,但或许是早有准备,不算失意,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他扒拉扒拉酒壶,给几个能喝的倒酒:罢了,不说这些了,来来来,咱们喝酒,喝酒。
这次宁怀赟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
李大人在桌上活跃气氛,他配合着说说话,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
比此事彻底了结来的更早的,是宁怀赟痊愈的消息。
他伤彻底好全的时候,顾衔竹还在治疗尸毒,是顾祈霖给他拆的伤口,最重的伤口结了厚厚的疤,边缘已经开始掉落露出粉红的嫩肉。
只是日后还是要留疤了。
顾祈霖给他拆完伤口,看着伤有模有样的叹了口气,很不爽的感觉。
若是当初宁怀赟不护着她,让她也动手,绝无可能伤的如此重。
但于宁怀赟而言,已然是十分划算的事。
我一大男人留点疤很正常,你一个小姑娘爱美的年纪也不担心留疤。
他笑着打趣一句,想活跃一下气氛。
别说,顾祈霖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一身皮肉白皙赛雪,真留下什么痕迹可就如白玉磕出一角,看着就让人心疼。
顾祈霖沉默不语,下手重了两分,居高临下看他吃痛的表情,心里闷闷不乐。
我很厉害的!她再次强调。
宁怀赟只是笑,撑着下颚含笑与她对视,眼中含着几分暖意:你厉害,和你是个小姑娘有什么问题吗?小姑娘这么厉害,和被人保护有什么关系吗?就像秦姑娘为师兄挡酒一样,我知道师兄会喝,但她想挡就挡了。
小姑娘那么厉害,我想护就护了,不必要的负担至少我在的时候,不想你来背负。
顾祈霖鼓了鼓腮帮子,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好有理。
别人说来好阴阳怪气的一句话,但小姑娘照猫画虎,说出来反而像是闷声称赞一般。
宁怀赟权当是对自己的赞扬,尽数接下了。
既然伤口好全,两人也要准备准备启程了。
据顾衔竹所说,大师兄而今是个大商户,生意从南洲做到了京城,光走商队伍就有十几条,若是早两年去南洲还能寻到他的踪迹。
而今他跟随一队运货去了禹、北交接的禹滨城,他们北上还偏了方向,得往西北走。
顾衔竹与秦缘还要耽搁一阵,之后要南下往西走,去京城。
既不顺路,两人收拾了行囊,算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两人一车晃晃悠悠的,踏着西落的黄昏出发了。
·在未知的墓园中,无数无名的墓碑歪歪斜斜的插在地上,乱七八糟的组成一座无名冢。
深邃的夜空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却吝啬吐露,槐木林下,枝条早风中碰撞。
分明是盛夏时节,却叫人背脊发凉,不知哪里来的哀鸣在风中散落。
哒、哒……沉重的脚步拖着逶迤的身影在墓地行走,只着单衣的男人头发披散,一身白衣姿态诡异,像是被妖物附身了一般,拖着沉重的身躯踩过墓碑群,踏着坟土沙沙走过。
无双的眼从黑发下探出,双肩耸起,头颅低垂,四肢犹如软面条一般逶迤的拖在身躯上。
一步、两步……一顶红轿在道路的尽头静静等待,被风拂过,帘子下红轿内里黑暗幽深,像是有什么勾魂摄魄的妖物,令人只一眼就头皮发麻。
但男人爬进红轿,姿态弯折,像是腰斩的怪物,以矮下一半的姿态钻进轿中。
寂静的夜空炸起一声惨叫:啊!!!槐木叶沙沙作响,短暂的震动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作者有话说:恨不得抓着自己的肩膀逼问,每次换地图都跟要完结一样卡文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