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顷刻间松开了手, 黑色的渡鸦拍打着翅膀,凄厉哀鸣盘旋于天,鸦羽飞旋乘风而起, 悠悠落下几支黑羽, 转瞬就要离开。
却听破空之音阵阵一颗石子化作利器, 猝然扎入黑羽之中。
渡鸦凄惨的鸣啼两声,随即失去力气坠落而下,扑通一头栽进松软的草地上。
两人瞬时看向顾祈霖,她蒙着黑纱看不清神色,只见她从长袖之中伸手, 抓住渡鸦的翅膀翻过几层鸦羽,在腹部绒羽下, 找寻到了一根红绳, 系在爪子的最上方, 被黑羽牢牢遮蔽。
无人知晓她是如何在黑夜中发现这一截红绳, 但显然不重要了, 这红绳来的古怪,像是人为系上去的。
宁怀赟捉在手里把红绳取下, 这红绳不过寻常, 是一文钱能买上一捆的绳子,拿在手里颜色都不鲜明。
有人在养这些渡鸦?显然是这样的,宁怀赟若有所思,这倒是符合他们之前的想法。
即是有人在养,背后就有人操控。
当手中的渡鸦再一次扑腾起来的时候,宁怀赟抬手一抛, 将渡鸦放飞。
这只渡鸦重获自由, 非但没有因此离开, 反而汹涌的直奔雾中,那雾弥漫成薄薄的海,将村落淹没。
渡鸦啊啊叫的凄厉,在幽暗的月光下飞过高枝嫩叶,直冲云霄之上,最后一头扎进蒙蒙雾色中。
三个人影追着渡鸦前行,直至坡下就是迷雾,他们站在坡上,眺望着蒙蒙雾色,不见风卷雾散,幽幽怨怨的响起几声古怪的管弦之声,逸散在风中变得模糊不清。
稍有不慎,便似风鸣而过。
那管弦之声混杂着风声、鸟鸣,混杂着枝头碰撞的喧闹,哀哀怨怨、如泣如诉。
顾祈霖微阖上眸,听着管弦的旋律,心里轻轻应和着,口中不自觉的跟着哼唱。
很轻怨,丝丝蔓蔓的混杂在风中,但此刻好似有一根弦,将音符串联在一起,组成乐曲。
顾祈霖信手折下一片嫩叶,置于唇间,将那风中散落的音符吹奏,应和着此夜的风、此时枝头喧闹、应和着空中盘旋的哀鸣。
那是一首唱着生,歌着死的乐曲,哀鸣婉转间,讲诉着由生到死的故事。
啊~啊~渡鸦凄厉嘶哑的鸣啼在风中辗转,盘旋在雾中、夜幕,盘旋在他们头顶,汇聚成一片厚重的乌云,黑色的雪夹带着香火气从空中飘然落下。
此时夏季,黑色的雪散落着散落着,散落在人的发丝、肩头,散落在地上。
混杂着哀鸣的鸟吟,如此孤寂又如此哀怨,便连黑色的羽毛都只能孤独的流落在风中。
宁怀赟抬头看着着奇怪的飞雪,他伸出手,手上便落满了雪,他抬起头,黑雪幽幽从空中落下。
他们像是一瞬间与别处隔离开来,唯独他们这一片地方,被渡鸦包围着,见证了一场哀怨的雪景。
呜~最后一声叶曲落音,顾祈霖张开手,任由手中的乐器零落在地,看着黑雪在手中汇聚。
她轻轻一吹,那些烟灰便散落在地。
没有了应和,渡鸦散去了身影,连同雾中的曲子也停歇下来。
我们进去吧。
顾祈霖说。
她看着弥漫的雾色,忧郁黑沉的双眸格外的认真专注,流转着若有所思的平静。
书中曾说,六月飞雪,窦娥还冤,以黑雪为不详之兆。
可当烧给亡人的纸随着风卷上空中,破碎的纸灰飘飘落下,便成了漫天飞雪。
飞雪之下,是含恨不得,来自生者的怨恨。
他们黄昏逃离这股雾气,夜半却提着灯笼,走在安静的雾色之中。
宁怀赟站在前方,灯笼朦胧的光影将面前的方寸之地照亮,在雾中他们才能一窥曾经的村落。
还未被人收捡的地方全是干涸的鲜血,散落在墙上、砖石,落在苍老的树干、嫩绿的小草上。
被收捡过的地方却呈现着主人还在世的时候,干净、整洁,没有丝毫的凌乱。
他们走在路上,渡鸦仍旧盘旋在天空之中,只是不再如昨夜一般焦急危险,零零散散的落在枝头,豆大的眼专注的看着下方走过的人群。
顾祈霖指了指方向:我们往那里走。
她记忆不错,方向感很好,此前就记住了村中大平底的方向,那里通常会用来做群聚宴会之地。
山匪下山的时候,这个村子正在祭神,他们汇聚在那里,那里就是他们死亡的地方。
根据顾祈霖的指示,三人七拐八拐,凌乱的走对了正确的道路。
随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近,头顶的渡鸦越来越多,就像是之前渡鸦汇聚成乌云在头顶盘旋一般,此刻汇聚在一起低飞而过,就像是乌云重重压下,令人本能的感觉到不适。
而且这些渡鸦明显攻击性强烈不少。
在几人猝不及防之间,先前的管弦之声突兀响起,在平静的夜幕中犹如雷霆炸响。
那群渡鸦一改悠闲,赤红的双目失控般凝视着地上的人类,狰狞的修辞在此刻竟在一群鸟的身上表现的格外明显。
啊!啊!渡鸦发狂鸣啼,从空中犹如炮弹一般直冲而下。
宁怀赟心中一惊,将手中的灯笼塞入秦缘手中,压着顾祈霖下蹲勉强躲过一击,但一抬头,无数赤红禽目盯着几人不放。
一只渡鸦高悬于天,翅膀一张犹如人在发号施令,口中惊起一声鸣啼。
无数渡鸦便如同鞭炮一般,被点燃后噼里叭啦的直冲而下。
顾祈霖躲过几次,把秦缘往正确的方向推了推。
你要找到人应该就在里面,快去!她厉声催促着,转身长袖一甩,甩开几只渡鸦。
在仔细一瞧,宁怀赟被她推过来后便落入了渡鸦群中。
宁怀赟!她大声唤了一句,不顾秦缘伸手的拉扯,猛然冲进渡鸦群中。
秦缘捞人捞了一空,唯一的灯笼被这俩人塞到了自己手中。
她犹豫了一瞬,没多迟疑转身冲出渡鸦的包围圈,往顾祈霖指的方向不断跑去。
她速度很快,距离也不远,那哀怨的管弦在耳边簌簌作响。
在管弦之乐中,她躲过一只渡鸦的袭击猛然超前扑去,竟一头撞出了迷雾之中。
这迷雾在最中间的平台止步,唯有丝丝散在地面,薄薄一层悬浮没过脚面,浓郁的烟火气扑面而来直冲鼻腔,令她本能的闭了闭眼。
反而令盘旋的扑哧声、渡鸦的鸣啼声、竹管的吹奏声越渐鲜明。
她扑在地上,背后的木箱随之朝前一嗑,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叮铃——里面的铜铃声穿透破开的缝隙,清脆的响起。
令中间正专注吹曲的人影赫然僵住。
秦缘从地上爬起,一边扶正木箱一边余光打量着这个人。
这人身量不高,银灰色的头发散在肩上,从背影看有些佝偻,身上披披挂挂褪色的布条,层层叠叠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转过来时,那双眼睛浑浊不已,视线没有焦距,像是看不太清。
她的面上长满了皱纹,岁月苍老了她的容颜,只留下难看的褶皱和苍老的体态。
开口时那声音嘶哑晦涩,带着浓重的口音,慢吞吞的开口:是……兰因回来了吗?她缓缓走来,步履蹒跚,披披挂挂的布条不断的从身上落下,掉在地上。
老婆婆丝毫没有在意,她只是用浑浊的眼,一遍又一遍的,用带着老旧家乡的口音,缓慢而又含糊的开口。
是兰因回来了吗……秦缘收拢着木箱,那具即将摔出箱子的尸骨被她收拢进去,不动声色的盖上了盖子。
只见那老婆婆行到面前,慢悠悠的伸出手,眼睛浑浊灰蒙蒙的像是蒙着雾气一般。
看起来没有焦点,伸手却极快,像是鸟爪一般,准确无误的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掐住秦缘的脖子。
含糊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兰因回来了吗……以秦缘的速度,竟然没能躲开,甚至没办法挣扎。
那双苍老瘦弱的手如同鸟爪一般恶狠狠的掐着她的颈部,恍惚间好似掐进了肉里,一寸一寸收缩着呼吸。
秦缘有些呼吸不过来,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看见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从天而降,粗糙掌心摩挲着她的面容。
是兰因吗?老婆婆摩挲着她的五官,袖子从上头坠下,蒙住了秦缘的面容,她沉沉的叹了口气:不是啊……那袖子蒙上来的那一刻,秦缘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像是迷药又像是麻醉散,只恰是那时脖子上的手松懈下来,她本能呼吸将这气味吸入鼻腔。
瞬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的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色,四周都仿佛褪去了色彩。
意识模糊间,只能看见褪色的鲜亮布条在面前晃过,那嘶哑晦涩的声音在耳边喃喃说着。
都多久了……秦缘咬着牙,凭着最后一丝气力,将手边的木箱推开。
只是虚虚合上的木箱被推开了一段距离,上面的盖子散开一道缝隙。
露出几寸灰色面料,泄露出几分声响。
叮铃——叮铃——作者有话说:我很难过,老板可能以为我傻给我画饼,加工作量的同时一分钱都不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