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客气道谢, 率先站起来,道:谢谢,麻烦将程先生请进来。
说罢回头看了一眼闻渡。
这一看, 微微愣怔。
闻渡的面孔显而易见变得僵硬,面色沉沉, 与他日常神色难辨的样子不同,他浑身温度骤降, 仿佛压抑着眸中汹涌的情绪,几乎到了失态的地步。
他看门口进来一男人, 低声提醒, 闻总?闻渡敛目,没有站起身, 只是淡淡看着程泽禹走入。
昨天看文件他确实没有专门注意二十多年前死者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不管多少年过去, 这个名字都可以像利剑一样穿入他的胸膛。
再看程泽禹的表情, 倒是平淡冷静, 似乎早已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人是谁。
张磊不明就里, 但是依旧得体为两人互相介绍对方。
闻渡颔首。
程泽禹落座。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压抑,这与张磊原本预料的氛围背道而驰。
张磊叫人上茶,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闻渡, 然后主动向程泽禹提起今日的主要事宜。
他们希望程泽禹可以尽可能地提供当年父母去世前后的所有证据,包括出事后铭远地产的对事情的定性以及赔偿。
程泽禹那是年纪太小,几乎对当时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印象,提供的证据并不算多,但其中几样为关键证据,事关去世多年的父母, 他自然乐意配合。
合作达成得很快, 在此之间, 闻渡始终没有开口。
张磊热情与程泽禹寒暄,也同时了解他成为孤儿后的生活。
问道:那您之后一直与奶奶居住?程泽禹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顿,然后扫了一眼坐在一侧的闻渡,才道:是与奶奶一同居住,但是说来,我其实也算是被邻居家一个相熟的妹妹的父母养大的。
闻渡抬起双眸,内里看似平静无波。
哦?那也算是不错了。
张磊答道。
程泽禹收回在闻渡目光上停顿的视线,温和地笑道:是,确实很幸运,我把那个妹妹的父母当成自己的半个父母。
张磊点头,又道:有共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也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程泽禹笑着点头,表示赞同,感谢他们,让我的童年过得十分愉快。
张磊清晰地感受到身侧的温度越降越低,他不由得感觉到冷,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
一时间,不知道该将话题如何进行下去。
他不敢多看闻渡第二眼,就只好又扫了一眼程泽禹。
从他得到的资料中来看,这位程先生今年刚刚三十岁,在某高校任教,虽然只是讲师,但是年纪轻轻显然前途无量,听说目前还是未婚。
他长相上乘,气质清俊,张磊仔细回忆着他的经历,确定他的人生轨迹不会和闻总有任何交集。
那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为何是这般呢?张磊百思不得其解。
其余两人不说话,程泽禹也不是多话的人。
他静静回想着自己有关闻渡的记忆,很少,大多都要联系着谈溪。
说来,虽然有铭远地产很早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程泽禹第一次真正关注到闻渡这个名字还是谈溪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夜还有她在离开五金街那家台球馆后的微微失神。
程泽禹了解谈溪,她是个内心对他人很少费心的人,哪怕因别人只有一瞬的失神,那人也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从那时候开始,程泽禹牢牢记住了闻渡的名字。
但是后来,谈溪显而易见与他再无交集,闻家大公子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的新闻程泽禹也略有耳闻。
直到上个月他与谈溪一同吃饭,不经意提起了闻渡回国的事情。
可惜谈溪反应并不明显,似乎已经将此人忘怀。
程泽禹不大清楚谈溪和闻渡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从来没有提过,但似乎……跟自己多少有些关系,不然闻渡不会如此面色。
程泽禹思及此,又笑道:说来,我和闻总也算是校友了。
哦?张磊立刻接话道,是吗?是啊。
程泽禹点头,我们都是燕城二中毕业的。
张磊不是燕城人,但这所高中全国知名,他也是听过的,不过程泽禹大闻渡将近四岁,想来虽然是校友,但是也没有同一时间在学校过。
闻渡冷淡地回答:是么,那倒是巧。
程泽禹又道:不过我比你大四届,其实也隔得有些远,说来——他慢吞吞地说:——说来,跟我一同长大的那个邻居家的妹妹倒是跟您同岁,她高三是也转去了二中,或许你们也认识。
……温热的茶杯在闻渡的手中变得冰凉。
是吗?张磊积极与程泽禹交谈,您那青梅竹马叫什么,若是闻总也认识,那还真是挺巧的,毕竟燕城这么大。
程泽禹温和且清晰地回答:谈溪——她叫谈溪,闻总您认识吗?青花瓷茶杯制作精致细腻,杯沿光滑,闻渡修长的手指沿着滑了一圈,杯沿好像忽然变得锋利一般,他抬起眼眸,嗯了一声,向程泽禹看去,目光如杯面,我们是同班同学。
嗯。
程泽禹笑了笑,是吗,那倒还真是巧。
闻渡收回冷冽的目光,忽然枸杞子嘴角,站起身,低声道:失陪一下。
他说罢走出房间,回身轻轻关上门,然后调出谈溪的头像,给她发消息,就三个字。
我同意。
然后,他问路过的一服务生,有烟吗?服务生微微欠身,您稍等。
闻渡站在会所一层靠阴的平台前,过了会儿,服务生送来烟和打火机,闻渡接过,低声道谢。
点燃后,左手搭载竹栏杆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不过半根烟的时间,手机传来震动声。
果然是来自谈溪,她字里行间中全是兴奋:真的吗,太好了。
闻渡随意扫了一眼,笑得很冷。
很快谈溪的消息再度进来:那你有空的话,我们找时间聊一下?闻渡垂眸,没有回复,将手机屏幕熄灭,然后深深地吸了口烟。
但情绪没有丝毫地缓解。
这烟是上等烟,烟草名贵,经过层层处理,没有了原始的刺鼻味,反而让闻渡怀念起那些个小超市卖的便宜的劣质烟草。
刺激,浓烈,但有麻痹之用。
闻渡越抽越发清醒,那晚谈溪与自己的谈话字字都刻在他的脑中。
他记得她殷切的目光和诚恳的话语。
每个请求都落在他心上。
罂粟远比烟草更加毒烈。
闻渡早就尝过,但他时常不长记性。
如今,八年过去,又是一个夏日,他再一次被狠狠地现实打醒。
谈溪的那些执着,恳求,念念不忘,想方设法与他接近,不怕辛劳地送闻璟回家近一个月,只身跑到工地上……种种费心不过都是因为一个人。
程泽禹的名字快成了一个魔咒。
谈溪所有的处心积虑都恩赐给了他一人。
闻渡冷笑,掏出手机,给谈溪发了三个字。
打电话。
谈溪的电话立刻打进来。
她越是积极,闻渡越是恨。
不过到了这一步,曾经深深插进内心的毒刺早已与血肉相连,拔不出来,就干脆将其插-入得更深一些。
反正闻渡已经快要不知道疼痛为何物。
喂?谈溪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闻渡掐灭一根烟,克制自己不去幻想她此刻亮晶晶的双眸,更不愿深究那眸子为谁而亮,直接问:你想什么时候见面?嗯……谈溪只希望能把此事推进得再快一些,今晚可以吗?好。
闻渡回答得很快,吐出的轻烟在他的目光中渐渐消失。
在哪里见面?我提前预定位置。
谈溪立刻拿出职场人的专业态度。
不用。
闻渡淡声道:在我家见。
嗯?谈溪愣住,停顿了好久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闻渡的声音很冷,来我家,你不是知道在哪里吗?……谈溪确实知道,毕竟送过闻璟那么多次来。
对于这个赴约,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踌躇很久,才道:那好,我下班过去。
闻渡没再说话,直接挂掉了电话。
*六点十分,谈溪忙完工作,离开公司,打车前往闻渡家。
抵达后,她进入公寓区域,往闻渡那幢楼走去,紧紧拽着自己的电脑包。
仿佛这是今晚公事公办的印证。
她知道闻渡家住在八楼,走出电梯后,却不知道是哪户,只好又给闻渡拨通了电话。
我到了,就在门口,你给我开门吧。
闻渡那头不算是太安静,他的声音传来,我还没到家,你先进去。
……谈溪说:那我站在门口等你吧。
我不想让个女人站在我家门口。
闻渡道。
谈溪回头看了一眼对门,想起闻璟似乎跟她提起过这位邻居,只好又问:哪一家?0802。
谈溪扭头,盯着门上的密码锁,又听闻渡道:密码是708706。
谈溪依言按下,然后只听大门滴地一声轻轻打开。
透过门缝,谈溪看到了闻渡略微灰暗的家。
她站着没动,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加快。
闻渡在那边听到门已打开,顿了几秒,再一次无声地挂掉了电话。
谈溪慢慢推开门,轻轻走进去,任由充斥着闻渡的气息的地方包裹住她,她克制着自己对于闻渡太多的好奇心,不朝四周打量,打开客厅的灯,坐在纯白沙发上,等待着这家的主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