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荆垂下眼睫看她, 嘴角很明显地抽了抽。
他正想说点什么,杨飞在下面喊他过去。
于是直接弯腰抽走了温慕窈手里的矿泉水,起身的瞬间低低在她耳边道了句:回去再说。
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将温慕窈所有话语都收进耳朵的于潇潇着实惊了下。
顾荆走后她总算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窈妹哈哈哈, 你知道你刚才的语气像哈哈哈像什么吗?温慕窈:……什么?于潇潇捂着肚子:像受气的小媳妇儿哈哈哈。
……你说以后要是顾学长给你找嫂子了……于潇潇点点头,总算明白电视里为何都说小姑子不好惹了。
……温慕窈禁不住想象了下于潇潇说的那个场景。
好吧, 如果顾荆真的给她找了个嫂子,她也许……真的做不到对那人友好相待。
啊啊啊——好球——正东想西想着, 全场忽的爆发出尖叫。
啊啊啊顾学长好帅!于潇潇激动地扯温慕窈衣袖, 刚刚那个空心三分真的帅到爆炸!温慕窈眨了眨眼, 掀眸看向那个全场的焦点。
有心灵感应一般, 男生小跑着, 极为明亮的黑眸也侧了过来。
他额角汗涔涔的,嘴角略微, 冲她眉梢微扬了下。
啪。
温慕窈握手心的手机忽的坠落在地。
窈妹,你手机掉了。
闻声, 于潇潇转头提醒她。
温慕窈愣愣应声:哦。
但掉的哪是手机。
分明是她那规律跳动的脉搏。
-球赛结束,最终比赛以岭七领先三分的微弱优势获得胜利。
队员双方握手退场, 观众席的观众们也稀稀拉拉地往外走。
于总今晚临时通知要回家吃饭, 于潇潇不敢应付,跟温慕窈说了几句就先跑走了。
温慕窈收拾了东西,慢吞吞边往外走边看手机。
微信群聊里开始热闹起来, 大家都在起哄着让新一届篮球队队长请吃饭。
杨飞也高兴, 一口答应了, 挨着挨着艾特群员,让一个都不能缺席。
艾特到顾荆时,他发了句:【不一定。
】【别叫我乌龟】:?你能有啥事儿?【真名吴三】:难不成真有女朋友?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语质疑着,于潇潇忽的插了句话:【大家能不能一会儿带上窈妹一起?】【于潇潇】:我今天晚上临时有事, 放了她鸽子[委屈]【腾飞】:行啊,当然没问题。
【腾飞】:@Mirror,不是,你到底有啥事儿?【Mirror】:哦,没事了。
……温慕窈退出群聊,正好看到几分钟前顾荆的私信:【Mirror】:一会儿一起吃饭?走着楼梯,温慕窈不好打字,刚好远离了人群走到僻静的管理室,她便按了语音回复:嗯,那我在管理室门口等你们。
语音正往外发送的时候,斜后方倏然传来一道不怀好意的女声:哟,这不咱们大名鼎鼎的温校花嘛,都多久没见了。
温慕窈转头,是梁娅。
她穿着露脐装和热裤,手指尖夹着香烟,头发挑染了奶奶灰,妆容张扬得可怕。
温慕窈瞟了她一眼,侧过身子背对她,低头看手机。
不想理人的态度非常明显。
梁娅也不介意,抱着手慢悠悠踱步过来:来看你哥哥打篮球?她把哥哥两字加重了些。
温慕窈盯了她一眼:你很无聊?对啊,梁娅冷笑了声,我就是他妈的太无聊了才会跑来看仇人打篮球。
温慕窈皱了下眉:仇人——手腕忽的被人从后面拉住。
顾荆还喘着气,汗水顺着他挺直脖颈下滑,他一把把温慕窈拉到自己身后,凌厉眼神看向梁娅。
梁娅嘴角咧开:还真听话,一喊就来了呀。
别自作多情。
顾荆冷冷道了句,拉着温慕窈手腕往回走。
男生腿长步伐也大,温慕窈仍由他拉着自己,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自作多情?身后传来梁娅的吼叫声,顾荆你他妈摸摸良心!你好意思这样说我吗?!前面男生脚步一顿,不过也就两秒,又拉着温慕窈继续往前走。
温慕窈!你知道你所谓的哥哥是啥人吗?梁娅声音愈发尖利,仿佛是情绪失了控,嘶吼道,他妈是个杀人犯!!!自己疯了还要把我妈也带走!!!顾荆脚步没停,反倒加快。
手腕被前面人愈发捆得生痛,温慕窈视线沿着顾荆拉她的手臂往上看去。
男生侧脸肌肉绷得很紧,刀般锋利,眼睫垂着,仿佛在努力压制着什么东西。
但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拉着温慕窈往前走。
顾荆!你给我站住!梁娅还在吼,像个疯婆子,这辈子我好过不了你他妈也别想好过!你最好做好一生都拿来给我赎罪的准——忽的,一瓶水猝不及防泼到梁娅脸上,掐断了她所有的话。
空旷走廊里,温慕窈手里的空矿泉水瓶被她捏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神色极其冷漠地看向梁娅,语气像结了冰:你再敢多说一句,就不是一瓶水的事情了。
……啪。
温慕窈拉着顾荆就近进了一个工具间,前门轻轻自动合拢回去。
顾荆慢悠悠靠在墙边,好整以暇掀眸朝温慕窈看去。
女生双手反叉腰,背对着他面向窗外,瘦削的肩胛骨还在起伏着,呼吸有些急促。
温慕窈。
顾荆鞋尖碰了碰桌角,制造出声响。
女生仍背对着他,没理。
温慕窈。
顾荆又喊了声。
女生这才有些不情愿地侧眸瞥他。
顾荆偏头睨她神情,忽的忍不住低头笑出声,胸腔微微震颤。
温慕窈:?温慕窈很不能理解,她转过身朝顾荆走了几步,哑然道:你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顾荆笑着往后靠,坐在桌角,长腿大喇喇敞开。
没什么。
男生长手忽的往前一捞,揽住温慕窈细腰拉近自己怀里,就是在思考以后我吃软饭的可能性。
……两人距离很近,眼睫似乎都要触碰到。
鼻息间都是男性荷尔蒙的热气,温慕窈有些僵硬地转了转脖颈,视线瞥向一旁:你也好意思。
我为什么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好意思?我妹妹是女战士,骄傲不可以?……这什么形容。
温慕窈嘁了声,神色缓过来了些。
顾荆嘴角勾了下,左手又将温慕窈搂紧了些,右手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她垂在耳边的鬓发。
温慕窈站着,顾荆坐着,两人刚好能平视的高度。
夕阳西下,黄昏从窗缝洒进,桌角被缀上一层橙黄色。
安静了须臾,男生缓慢垂着眼睫,声音很轻:你就这么相信我?嗯?不怕我真的是个坏人?……温慕窈舔了下唇,嗫嚅道:本来也没觉得你是个好人。
比如还没正式见面就扔情书说她做梦什么的……顾荆声音里隐约染上几分笑意:哦。
他顿了两秒,忽然轻声喊道:温慕窈。
嗯?我跟你说说好不好。
……温慕窈垂在裤缝边的指尖蜷缩了下,面色却仍维持平静:说什么。
顾荆默了默,拉过她手:我家里的事。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多么让人震惊的事。
大概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而顾恒洲和凌枝这本经的问题便是,他们太过门不当户不对了两人是岭川大学的同校同学。
彼时,凌枝还是超级富商凌家骄傲的大小姐,才艺俱佳,长得也漂亮,学校里她主演的戏剧无一不是座无虚席,追她的人是真真从岭川市排到了南桥市。
在一众权贵世家公子爷里,顾恒洲实在是不起眼。
他只是一个从小山村里飞出来的金凤凰,除了一张好看的脸、聪明的头脑和名列前茅的成绩,其他的一无所有。
刚开始凌枝连他这个人都没什么印象。
但架不住顾恒洲这人有非常人的韧性,他追了凌枝整整三年,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后来终于在一个送红薯的雪夜拨云见日。
凌枝看着顾恒洲被冻了四个小时冻得通红像是要碎掉的鼻梁骨,她松了口,答应了顾恒洲。
两人迅速陷入甜蜜的热恋。
恋爱后的顾恒洲对凌枝更好了,面面俱到像易碎的玻璃一样把她捧在手心里,朋友们都说凌枝真是捡到宝了。
凌枝自己也这么觉得,于是大学毕业后便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顾恒洲,还求着家里把顾恒洲安排进了自家公司,并让他直接从管理层做起。
顾恒洲专业对口也很有能力,迅速就在公司站稳脚跟,并极快地笼络了一小撮人入他的队伍。
刚好这个时候,凌枝发现自己怀孕了。
凌父听说后找到凌枝,告诉她这个孩子生下来可以,但是必须跟着凌家姓,并话里话外提醒她顾恒洲这人并不简单。
但当时的凌枝哪里能听得进去,她非常鄙夷自己父亲这种因为顾恒洲家世不优入赘到她家就看不起他的想法,然后与父亲据理力争,大吵了三天三夜又冷战了好几个月,最终赢来了凌父凌母的妥协。
于是几个月后,儿子出生了,跟了顾恒洲姓,取名顾荆。
顾荆出生后,为了照顾小孩,凌枝彻底退任了由自己一手建立的灵芝剧团的工作,全职在家相夫教子。
然而事实总朝着与人希冀相悖的方向驶去。
幸福生活没几年,随着凌达集团大权逐渐被顾恒洲掌握到手里,而凌父年龄大了,逐渐支撑不住高强度的工作,一次连轴转一天半后的心脏病突发,他彻底被集团边缘化了。
顾恒洲这才开始暴露出本性。
一开始只是整夜整夜地不回家,回来后也是倒头就睡,看凌枝的眼神也不自觉带上了点嫌弃。
后来便是彻底不掩饰,直接当着她面和年轻貌美的女秘书眉目传情。
顾荆到现在还记得他亲眼目睹的那个场景。
那段时间公司年末总结,顾恒洲工作忙,凌枝亲自下厨熬了鸡汤,拉着顾荆一起去公司给顾恒洲送去。
微微敞开的门缝里,顾恒洲手滑到女秘书光滑的大腿上,语气粗俗:……要不是看在她爸还苟延残喘有口气,就她那个整天蓬头垢面的黄脸婆样儿,没哪个男人还能硬的起来吧。
小顾荆懵懂地仰头看向凌枝,后者脸色煞白,嘴唇止不住颤抖。
那时凌枝才认识到顾恒洲真面目,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为虎作伥,引狼入室。
原来顾恒洲对自己的喜欢从一开始就不纯洁。
他知道凌枝是凌家独生女,将来会继承凌家一切财产,也知道凌枝只是表面骄矜,实则心思单纯,容易相信别人。
顾恒洲就像个阴沟里的蛀虫,耐心极好地潜伏了整整四年。
他并不是不在意凌家亲戚给安的入赘女婿的头衔,相反他在意得要死,甚至恨得咬牙切齿,发誓有天要把这些看不起他的人全部踩在脚底。
凌枝朝他邀功说她争来了孩子随顾姓的那天,他表面上温柔地捧着凌枝脸冲她笑,实际嘴里牙齿都快咬碎——在寻常人家里,这种本就该随父姓的东西,在他这里竟也要据理力争才能得来,这些富人……真让人恶心。
认清了顾恒洲本性后,凌枝没陷入自怨自艾,她重回了灵芝剧团,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剧团中。
她想着先装作不知道,将灵芝剧团发扬光大后再和顾恒洲提出离婚。
当时剧团的副手兼凌枝的好闺蜜就是梁娅的妈妈赵霜,她支撑着凌枝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然而事实总难料,随着碎片化信息时代的发展,阳春白雪戏剧逐渐没落,灵芝剧团也开始入不敷出,但凌枝和赵霜仍没有气馁,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拯救剧团。
再后来,凌父去世,凌达集团管理层大换血,全换成了顾恒洲的心腹,凌达集团成了空有凌式这个名头,实则归属顾家的公司。
顾恒洲轻飘飘一句企业转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直接停止了凌父在世时下达的永不停止投资灵芝剧团的命令,自作主张取缔了灵芝剧团。
在这一刻,凌枝终于,被逼疯了。
情绪时而高涨极其易怒,时而低落到一周都不说话。
在顾荆上初中后的某天,她被确诊为躁郁症,也就是双相情感障碍。
她时常想就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解脱掉,但同时又挂心着顾荆还那么小……她简直痛苦得要命。
所以在那次顾荆不慎落水时她才会产生那么可怕的想法。
赵霜作为唯一能让她敞开心扉的人也不幸被她影响,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家里彻底变得一团乱。
凌枝对治疗极其不配合,思想行为时常不受自己控制,自残行为时不时发生;顾恒洲耐心也告罄,完全撕下了戴了好几年的面具,偶然看到凌枝发病,也只是恶心地扔下一句疯婆子便匆匆离去。
夹在父母中间,被迫卷入这一堆破事的,才刚上初中的顾荆,成了维系顾恒洲和凌枝唯一的桥梁。
两方同时给予的压力和负能量让他被迫快速成长,也快速变得沉默寡言,学会了给自己套上一层没有情绪的空壳。
他得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管着凌枝,预防她发病,避免有任何事情刺激到她情绪,又得要劝说顾恒洲,企图他能回心转意或是至少留一线,别那么过分。
两方都各执一词,凌枝说顾恒洲是个白眼狼,顾恒洲说凌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矫情又不知足。
直到那次凌枝发病,她再次拿了把水果刀狠狠割向自己手腕,顾荆来不及阻止,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用手掌挡在了凌枝手腕上。
右手虎口处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锋利刀口陷进大半到他手心里,猩红血液霎时喷涌而出。
那次,他的右手大拇指差点就这么被生生割断。
看着儿子手里涌出来的鲜血和颤抖的身体,凌枝也倏然清醒过来了。
——她刚刚……到底是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顾荆做完手术手保住后,她便强撑着清醒,主动提出了和顾恒洲离婚,并和凌母搬离了岭川市,前往南桥市疗养院治疗。
顾荆提出要和她一同前去的时候她也摇头拒绝了。
这么小的孩子,本不该承受这些的。
但因为这病,凌枝时常无法控制自己。
九月那次的再一次掐脖企图自尽,便是听到了从岭川市传来的风言风语——顾恒洲风光满面地打算将一个漂亮的女律师和她的女儿接进臣湖一品——这个本属于凌家的宅子。
……听完顾荆的讲述,温慕窈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
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荆好笑地屈指敲了敲她额角。
……反正就是对不起。
顾荆盯着她看了几秒,薄唇翕动:蠢。
……须臾。
温慕窈又缓缓拉起顾荆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虎口,指尖沿着他疤痕蜿蜒。
疤痕很长很深,在男生好看的手掌上张牙舞爪地狰狞着。
疼吗?她望向顾荆,轻声问。
顾荆舌尖抵着唇角,喉咙滑了滑:早就不疼了。
但她心疼。
当时疼吗?……嗯。
温慕窈慢慢低头,将自己唇贴上疤痕,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
以后也不会疼了。
她语气很认真地说。
虎口处传来少女温软唇瓣擦过的触觉,像带着一股电流。
温慕窈低垂着头,纤长卷曲睫毛颤着,目光落在他手心。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剜了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顾荆反客为主,右手从温慕窈下巴迅速抚到她侧脸,并带着她小巧的脸颊往自己身前一拉。
张嘴,咬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