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这个名字,明珠从未听过。
但若她再早来信阳长公主身边两年,她便会偶尔听到这个人名了。
就如担任公主贴身扈从职务的江唯言一般。
长达四年的时间,公主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一个扈从的去留,不值得在意。
信阳长公主在长安宅中时,并不与时下女郎多交际。
她整日待于府上,习字,看书,喂鱼;再偶尔进宫与皇兄说话。
明珠从不知道郁明这个名字,也没有从公主的平日言行中看出丝毫端倪。
却偶有一日,被歹徒关于恶室中,信阳长公主夜不能寐,心浮气躁,只因同被关起来的人,名叫郁明。
四年前,郁明曾做过李皎的扈从。
四年前,信阳长公主,还只是信阳公主……四年前,新朝初定!明珠心头一跳,忽有什么猜测从脑海中倏忽而过!她身子倾前,声音急促:他既曾为娘子扈从,便应心挂旧主。
郁明其人如何?莫非他忘了自己扈从的身份?侍女不安,李皎却良久未答。
好半晌,在明珠绝望之际,听到公主呓语般的喃声:……许是,他从来便不是为给我作扈从的。
她握住自己发冷的手。
黑暗中,她脸色苍白,颤抖不住的睫毛下,瞳眸幽黑。
……四五年前,天子尚是平阳一诸侯王。
他欲夺取天下时,怕有人对胞妹不利,或用胞妹来威胁他。
昔年平阳王日思夜想后,为妹妹信阳公主请来了一位扈从。
那人便是郁明。
郁明是江湖人,在北冥山学武。
北冥派与大魏皇室有旧,平阳王求助,又使了大价钱,北冥派便遣了郁明去往公主身边。
郁明身为门派大师兄,又习刀,乃是北冥派看中的未来必将成为天下第一刀的武人。
他去往信阳公主身边,无论是北冥派,还是平阳王,都十分放心。
变故却在信阳公主李皎身上。
她于家中桃林饮酒时,兄长登门拜访。
兄妹把酒言欢后,平阳王说了来意,手一抬,便请门外等候的郎君入内,欲将其介绍给妹妹。
厢外春花飞起,桃红片片,从溪上飘摇而走,映在李皎眼中。
春水破冰时,她不过十四岁,正值豆蔻无忧的年岁。
然她静坐偏头看着窗外景致的神情,却已有后日给人的冷杀感。
兄长的提议让她哂笑一声:一个扈从,能顶我府上百人?这却是夸大无知又可笑了。
兄长若要此人来我府上,可否先让他与我府中人比试一番?若输了,便直接去罢。
阳光葳蕤,浮尘微微,鼻端有花香浮动。
李皎靠着窗格,手撑着额头,面颊绯红,因吃酒而微醉。
小风拂过,她心不在焉地往门口方向看去。
几株桃树影子在门口若隐若现,有人的影子在地上晃移。
男郎背着长刀走进来,面孔从幽暗中显出来,如她门外三千桃花迫不及待地争春般。
他也不争春,但他立于室中时,室中主仆的目光,便全都落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他生得,格外俊俏。
让醉酒的公主陡有头重脚轻之晕晕然——李皎一瞬间便后悔,后悔于未见此人前,就言语唐突了他。
这般俏郎君,便是什么也不做,公主府上,又哪里养不起一个小小扈从了?李皎开口欲收回之前的话,立在公主面前向两位主公行礼的男郎郁明,眉目冷然,持刀而立。
重刀往地上一立,铿然之金声,震得室中年轻侍女们面色发白,恐他骤然发难。
他道:与百人比试又如何?请府中人全上,明但有一个怕字,愿百死于君前!李皎:……她泠泠目色,猛然一缩,指甲掐入了手心。
被人当面反刺,李皎缓缓站起来,冷淡地看着这个狂傲男郎,抿起了唇。
平阳王安静坐于一旁喝茶,面色淡淡,丝毫不受室中剑拔弩张气氛之影响。
他淡然饮茶,向来少情绪的眸中隐有一丝戏谑笑意,乐意欣赏胞妹与陌生男郎初次见面便对上。
他不制止男郎的无礼,他甚至觉得有人能让李皎脸色大变,十分有趣。
平阳王在胞妹府上,窥得了郁明的高超武艺。
公主府上扈从齐出,拿不住郁明一个人。
李皎站在屋檐下,看着郎君手中刀若疾风,将周围人封锁其中。
那刀看上去格外沉重,在郁明手中却是举重若轻。
他游刃有余,花飞瞬间,腾空而起,周身对抗之人一排排倒向外方。
李皎的眸中,渐渐生了光彩。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郎君。
比武时若有狂风大作,劲风袭来,李皎不自觉地往前迎上一步,似要看得更清楚般。
她心中万万言,已为郁明风采所折。
郁明抬头,看向她。
他英俊面孔上长眉一扬,几分肆意,几分自得。
他自知自己的武艺,少年公主为他心折,他坦然受之。
他抱刀扬下巴,阳光剪着眸中晃动的乌色光彩:吾当如何?李皎看着他:当是伟丈夫。
伟丈夫如我,心有鸿鹄大志,觉小小一公主府埋没了我。
殿下瞧不上我,我也不欲作殿下您的扈从了!他提起自己的长刀,转身往府外走去。
院中倒了一地扈从,檐下站着诸多目瞪口呆又悄悄心动的侍女们,风中三千落英一半落在湖水上,一半追逐着郎君的背影。
李皎看着那个郎君转身便走。
背影秀长,昂势如竹。
那个时候,她忽有感觉,她庙小,郁明这尊大佛,她恐是供不起的。
后来,李皎确实没供起这尊大佛。
那是他负了您的情意?明珠忍怒,虽身处险境,却大有要去寻那人晦气的意思。
李皎说:哦,那倒不是。
是我负了他。
明珠:……李皎看她一眼:清河侯的弟弟博成君你知道吧?我那时与博成君说亲,负了郁郎,致他远走,再不曾见。
明珠:……李皎与博成君关系匪浅她是听闻过的,她独独不曾听闻,公主在博成君之前,先负了一个人。
明珠忧心:如公主所言,那人性狂,那人记仇,那人不知礼数,那人还一身秘密……她看向公主的眼神,带了颤颤泪意:……他会故意欺辱我们么?他会害您么?娘子……您,可怎么办呀?李皎低下头,轻声:所以……我万万不敢让他认出我来。
恐他原本没有报复之心,知道是我遇难后,会立即与匪徒站于同一边,陷害我等!明珠连连点头。
她迟疑片刻,忽然有了一个绝妙主意。
她踟蹰着去问殿下:那您当年,是如何与他好上的?李皎扬眉。
明珠连忙解释:此人莫名其妙入了贼窝,不知是何心思,我等以不动应之。
然他既然武功高强,江扈从又失了武功,娘子何不用他一用呢?娘子多年前曾引得他爱慕,今日当也不差。
若能与他投缘,与他合计,让他救了我几人,娘子看可否?眉心一颤。
藏于袖中的手抖了下。
李皎垂下了眼。
……李皎将心思放于歹徒身上,尽量平定心绪,让自己不去想郁明这个人。
两日被关,李皎发现被抓起来的不止他们几人。
这帮匪贼似要用这些过路客商做诱饵换财,几人似乎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然匪贼们又十分小心,不将这些人关在一起,每天都轮流换一个地方关着。
李皎第一天与明珠关在一起。
第二日就不是了。
她被叫去问话,囫囵哄骗了两句后,稳定住局面,被重新押回一间新的暗室中。
李皎心中琢磨着那些匪贼的意图,思考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
观他们所为,应是为财。
若只是为财,倒也无妨。
就怕别有目的……她踏进室内,身子忽然一僵。
若非谨慎地带着纱帽,覆住了面孔,李皎几乎想要掉头就走。
门在后方关上,一室两人,室中除了她,靠着对面的墙,坐着一闭眼郎君。
郎君屈腿而坐,手叩于膝上,飒然散漫。
他的面容,让李皎见他一眼,又忍不住红了脸。
她僵硬无比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在原地站了半晌后,同手同脚地走于室中另一墙角跽坐而下。
一室沉默。
始终未听到室中另一人说话。
李皎渐渐不再惶恐不安,她确认自己的纱帽足以挡住自己的面孔后,出了一会儿神,目光忍不住往那个人身上瞄去。
她看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再看一眼,又挪开。
她再次偷偷看向他……郁明突然睁开了眼,视线笔直干脆,回视她的窥探。
李皎:……!郎君目若星辰,使她心跳快如擂鼓!李皎脑中立刻想了千八百条应对计策,她百千次暗示自己对方没认出她不必惊恐。
她坐得镇定又僵直,在郎君冷锐直视的目光下,摆出一个勉强的友好态度来。
李皎稍微变了声音,向对方点一点头。
她礼貌打招呼:同牢亦是有缘。
我有一计,可助我等脱困。
献计前,敢问郎君名讳?也许明珠的建议改一改还是能用的……某人态度倨傲地回答她关于姓名的提问:王石头。
李皎如吞苍蝇,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王石头这个名字真的不错呀对不对( ⊙ o ⊙ )我开新文还说发红包呢,结果你们纷纷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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