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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罗刹

2025-04-02 01:06:02

这盒子有机关,小心有诈。

裴漠说着,将李心玉拦在身后,随手取了李心玉头上的一根金发针,随即蹲身,端详着地上那只带着绿锈的铜盒。

哎!见裴漠打算亲自动手开盒,李心玉眉间浮现一抹担忧,这盒子瞧着古怪,还是让下人来开罢。

他们不会开这盒子,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着,裴漠伸手示意她,殿下往后退开些。

好罢,那你万事小心。

李心玉退后两步,对白灵道,白灵,你帮着他点,小心有暗器。

白灵了然,拔剑出鞘,目光紧紧地锁在地上的铜盒。

裴漠将细尖的发针插进铜盒的锁眼中,小心地转动着。

四周静得可闻落针,连锁眼中机括转动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秾丽的阳光西斜,穿过门户斜斜照在裴漠身上,给他镀了一层金边,照亮了他英挺的鼻尖上两颗晶莹的汗珠,整个人英俊又认真,宛如神祗。

裴漠侧耳努力辨识着机括转动的声响,手下的金针用力一挑,咔嚓一声,铜盒的机关锁打开了。

李心玉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屏息以待。

下一刻,机括弹开,盒子猛然被打开,从里头蹦出来一个吐着长舌头的吊死鬼!李心玉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捂着眼大叫道:啊啊啊啊什么鬼!守候在殿外的侍卫听到了李心玉的惨叫,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将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别怕,只是个人偶。

裴漠将发针揣入袖中,起身拥住李心玉发颤的肩,轻声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李心玉趁机在裴漠的胸肌上揩了把油,这才从指缝中睁开眼来,望着铜盒中摇摇晃晃的人偶。

那只人偶巴掌大小,乃是用布料缝入稻草做成,披头散发穿着布裙,做女子打扮。

只是形容着实有些可怕:惨白的布料做成脸颊,上头用黑墨点成空洞无神的眼睛,两颊染着两坨不正常的嫣红,血红的嘴咧开,吐出长长的舌头,像极了棺材铺里那种烧给阴司冥界的纸人……人偶的底座乃是用弹簧固定在盒中,盒子一旦被打开,人偶就会踩着弹簧弹出来。

做倒是做的精巧,就是看久了这人偶的面容后,着实瘆得慌。

白灵用剑戳了戳人偶,被弹簧固定的人偶便如不倒翁般左右摇动,张牙舞爪,咧开嘴笑得阴恻恻的。

没有暗器。

白灵收回剑,做出了结论。

李心玉放心了些许,朝门外严阵以待的侍卫们挥挥手道:没事了,你们且下去吧。

原来是虚惊一场,侍卫们领命退下。

李心玉拧着眉头,从裴漠肩后伸长脖子看了看人偶,怒道:这是谁埋在那儿的恶作剧?怕不止是恶作剧,人偶的胸前有字,且扎着细针。

裴漠英挺的眉毛蹙了蹙,低声道,像是蛮夷之地流传的巫蛊之术。

说罢,他再次蹲下身,抽剑出鞘,剑光一闪,那人偶底座的弹簧便被斩断,娃娃颓然倒地,在地上滚了一个圈,刚巧正面朝上,笑得越发诡谲起来。

裴漠将剑放在身侧,隔着白布抓起那只娃娃,视线定格在它胸前的一行蝇头小楷上。

因埋在地底多年,人偶胸前的银针发黑,而字迹亦有些晕染模糊了,只勉强辨认出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裴漠将人偶递到李心玉面前,沉声问:殿下可认得,它胸前的生辰八字属于谁?李心玉侧着头,艰难地辨认人偶胸前的字迹,可越看,她的面色便越凝重。

怎么了?裴漠出言提醒,担忧道。

这是……我娘的生辰八字。

李心玉隐约猜出了什么,咬着唇愤然道,看盒子上的锈迹,这只人偶应该埋在地里许多年了,是谁在诅咒我娘?韦庆国还是陈氏?应该不是他们埋的。

白灵忽然出声,从铜盒的底座下抽出一张三指宽的帛纸,迎着光线展开道,属下见过韦庆国的字迹,也见过陈太妃的遗书,与这帛纸和人偶上的字迹完全不同。

裴漠赞同地颔首,面寒如霜:的确不同。

应该是除他们二人外的第三个人埋下的。

李心玉沉思:难怪陈太妃死前,要求将自己葬在乱葬岗的松树之下,原来她早知这里头埋了东西,故意引我们过去发现此物……可是为什么?向我们示威么?裴漠接过白灵手中的帛纸看了看,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或许,陈太妃自己并不知道这树下埋了东西,她只是在听从某人的安排而已。

什么意思?听到李心玉发问,裴漠将帛纸递到李心玉面前,神情肃然道:殿下看了这帛纸上的留言,自会明白。

帛纸泛黄,边缘已经腐朽脆化了,但中间的字迹却还十分清晰,只有寥寥数言:既然尔等有幸挖出此物,则已证明韦郎兵败。

吾之计周密至极,本不该失败,不知何人出手,让吾与韦郎之约止步于此?他日九泉之下相会,吾与君再决胜负。

落款只有一字,却是惊天动地的一个字:姜。

真是不敢置信,太可怕了……李心玉满面震惊,竟然在盛夏天中硬生生打了个寒战,颤声道,我们竟然……被一个死人耍了?轰隆隆——夏日的天说变就变,云墨低垂,山峦如湿淋淋的水墨画,浸润在一片蒙蒙烟雨当中。

滁州琅琊王府。

李砚白立在窗前,望着屋外浓墨重彩似的雨景,良久方轻叹一声,伸手关了窗扇,隔绝淅淅沥沥的雨帘。

毓秀看上了一个男人,说要嫁给他。

李砚白笑了,给他平淡的面容添了几分生气,儒雅道,本王万万没有想到,她那么多男人都看不上,偏偏喜欢上了郭家儿郎。

闻言,门口站立的黑衣少年面色一寒。

滁州名士范奚摇了摇绸缎折扇,笑道:郭家镇守边塞手握重兵,与王爷结亲,自当是如虎添翼,郡主眼光一向不错。

李砚白摇头苦笑:家世是个好家世,可郭萧本人,却不够勇武。

本王担心的是,武安侯一死,郭萧握不住其父的军权,毓秀嫁过去会十分辛苦。

王爷多虑了,若郭家没落,郡主正好可以接过兵权,替郭萧小儿撑起边境防线。

范奚眯着狭长的眼睛,笑嘻嘻道,一旦兵权落到郡主手里,她不可能不向着你这个亲哥哥。

天下就至少有一半落在王爷手中了。

两个老谋深算的人谈得正欢,门口的星罗面色越发阴寒。

终于,他双臂一振,抖出袖中软剑掠入雨中。

星罗!李砚白赶紧喝住他,追到门口道,你做什么去?回长安。

星罗头也不回,低声道,杀了郭萧。

杀了郭萧又有何用?即便没有他,毓秀也是要嫁人的。

说罢,李砚白望着少年纤细如女人的背影,低叹一声,补充道,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常的男人。

星罗忽的停住了脚步。

‘门当户对’和‘正常’二词像是两把利刃,直直地插入他的心窝,令他无从遁形。

雨越下越大,最终呈瓢泼之势,砸在脸上生疼生疼。

星罗颓然地站在雨帘中,湿透的发丝贴着脸颊,精致的面容苍白如女人。

怔了半晌,他失落地收回软剑,足尖一点跃上屋脊,就这么抱着双膝坐在屋檐上,映着灰色的天空,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又像是一只在大雨中迷失了方向的,无家可归的寒鸦。

李砚白知道他已放下杀心,松了一口气,转身坐回屋中。

范奚笑道:这少年有些意思,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个女人。

李砚白正了正面色,提醒好友:他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像女人,别惹他,会杀人的。

好好好,不说这个。

范奚摊了摊手,瞥了一眼门外屋檐上孤零零坐着的少年,评价道:就是脾气太差了,疯狗似的乱咬人,怕将来会连累甚至威胁到王爷您哪。

不会的。

他在欲界仙都做金丝雀那会儿,曾杀了老鸨逃了出来,被恰巧经过的毓秀所救。

这小子别看冷情冷血的,却十分懂得感恩,从此对毓秀言听计从,或是爱屋及乌罢,连带着我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像是一条忠诚的狗。

李砚白的语气是有些同情的,可范奚身为局外人,无法感同身受,只客观地说:他喜欢你妹子。

是啊。

李砚白淡淡一笑,可光是喜欢又有何用?王爷就不怕他带着你妹妹私奔?不会的,毓秀不会同他在一起。

这一点,本王可以肯定。

王爷为何如此笃定?范奚疑惑道,感情的事可是说不准的,女人嘛,最容易被感动了,痴情的美丽少年谁不喜欢?李砚白摇了摇头,只是微笑:可若这美丽少年,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呢?屋内陷入良久的静谧,唯闻雨声哗哗。

范奚从惊愕中回神,望了望屋脊上黑漆漆的纤瘦身影,忽地漫出一丝同情来。

他干咳一声道:可惜,可惜。

可是,为什么会……欲界仙都的金丝雀,除了艳丽多情的姑娘,还有专供女客和异癖之人玩弄的少年,这个想必范兄已听说了。

李砚白沏了杯茶,墨色的眼中毫无波澜,缓缓道,因星罗生的太美太似女人,在欲界仙都曾红极一时。

到了十二三岁,他开始长个子,喉结突出,骨头变硬,楼中老鸨担心他无法像以往般招揽吸引客人,便强行将他……说到这,李砚白抬手,做了个一刀切的姿势。

范奚懂了。

就是在那时,他用簪子捅死了老鸨,浑身是血地逃了出来,被毓秀所救。

李砚白叹了声,我见他心狠手辣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奇才,便让他跟着毓秀习武,六年过去了,他反而超越了先入门的毓秀,成为我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利剑。

范奚唏嘘不已,可我听说,裴氏遗孤比星罗更胜一筹。

他?他也是个天才,比星罗有用,却也比星罗更难掌控。

现在,他凭一己之力复了仇,羽翼渐丰,更加不会听从于我了。

说到此,李砚白想起了正事,转移话题道,对了,长安那边如何了?韦庆国兵败自裁,陈太妃自尽,皇上唯一的幼弟瑞王亦被废黜,朝中局势大变。

范奚收拢折扇,拱手抱拳,笑道:恭喜王爷,此番动乱替您除去了韦庆国和瑞王两大劲敌,放眼整个李家宗室,您的对手只剩太子一人了。

意料之中的事,李砚白并无太大惊喜,望着碗中浮动的茶末道:可经历此事后,太子和襄阳公主的势力更盛了。

尤其是襄阳公主,上次一见,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同了,此番韦庆国伏诛,她亦是功不可没,不可小觑。

再厉害,也不过一介女流,争不赢王爷。

不,范兄。

上次进京述职,你知道她如何对我说的吗?李砚白清了清嗓子,学着李心玉的语气道:她说,‘若我能许你一个盛世太平,你可愿一世为臣,不生二心?’你瞧,这像是纨绔女流能说出来的话么?范奚啧啧叹道:不得了了。

李砚白敛了笑意,直起身子道:襄阳公主比太子聪明,这样聪慧的女子,倒让本王想起了一个人。

范奚猜不透他说的谁,问道:谁?一个聪明的、疯狂的女人。

李砚白眸色变深,深吸一口气道,即便她死了已有十七年了,可她制造的阴影,至今依然笼罩在长安的宫城之上。

兴宁宫内。

皇帝颤巍巍地掀开白布,露出托盘中的人偶和帛纸。

像是见到什么噩梦般,他瞳仁骤缩,疾声道:拿下去!拿下去!听父皇的,快拿下去烧了!李心玉未料他反应如此之大,忙搂住狂咳不止的父亲,着急道,您没事罢?快宣太医!不用,心儿!李常年拉住李心玉的手,枯瘦的指尖颤抖得厉害。

他失神地喃喃,是她的字……是那个女人……我知道了。

父皇别怕,交给我来处理,好么?好不容易安抚了情绪激动的父皇,又喂他喝了药躺下,李心玉这才疲惫地走出大殿,望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帘发呆。

不知何时,头顶多了一把纸伞。

雕梁画栋,裴漠站在她身后,修长干净的指节握着伞柄,精致英俊的眉眼映着如水墨般的宫城,映着满天蒙蒙烟雨,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俊美少年。

李心玉忽的转身,抱住了裴漠的腰肢,也不说话,只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汲取着他的温度。

裴漠明白她的一切苦痛和忧虑,倾身吻了吻她的鬓角,在她耳畔缱绻低语:别怕,殿下,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