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大早, 明酥刚起床还在刷牙,村里已经有了大人小孩扯腔拉调的呼喊声了,手扶车轰隆隆地从村尾跑到村头, 一路不停有人扒在车栏上翻上去。
禾苗, 你咋还在吃饭?别吃了,看马戏团去,听说还有老虎狗熊猴子,我都没见过嘞。
文文姐,我不去, 我在家放牛。
明酥说。
不去?屋外的人看屋内的老人,想说让禾苗奶奶看着牛不就行了,再不行就提一捆干稻草给牛吃, 一天半天的,牛也饿不死。
小文, 快点,就等你了。
村头有人喊。
那、那我走了啊,我回来了给你讲老虎是啥样的。
你真不去啊?明奶奶站在柿子树底下问,昨天玉琳打电话回来问她跟禾苗去不去, 要是去她就去占个位置。
你爸你妈可也去看了。
她看禾苗有些支吾,劝道:你觉得马戏团的动物可怜, 有啥可怜的, 风不吹雨不淋,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那深山老林的野兽为了填饱肚子还要打架呢, 说不准啥时候就没命了。
你不懂。
明酥忧愁地蹙眉, 没有动物喜欢被圈养,尤其是曾经自由过的, 我看到它们钻火圈、骑轮子……就难受,肯定是挨了不少打才选择了屈服。
那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可去了。
我不去,我帮不了它们。
明酥摇头,她如果去了,就是一只猫头鹰站在笼子外看其他动物在卖力表演,她觉得好恐怖的。
年纪小小,想的还怪多。
明奶奶收拾了一筐菜打算带去给小儿子,走时嘱咐:中午饭你去阿许家吃,我下午回来。
她年过半百了,可也没见过马戏团呢,再加上小儿子也让她去瞧瞧,那她就去长长见识。
明酥在她奶走后,慢条斯理地端起碗喝稀饭,末了舀瓢水把碗冲了冲,提起桌上装开水的壶挂脖子上,打开牛圈门,把哞哞叫的小黑牵出门。
禾苗,你咋没去看马戏团?张大爷,我不喜欢马戏团,你咋也没去?村里好些人都去了吧?我也不喜欢马戏团,搞动物表演赚钱,跟旧社会的恶霸养奴隶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你这娃娃心善,难怪那两只夜猫子会亲近你。
老张头靠在墙头,眯眼说:我看你奶也去了,你中午吃饭咋办?你大爹一家也都去了?我中午在阿许家吃饭。
明酥看到阿许在他家楼上,招手喊:阿许,去放牛啊。
就来——你们两个小娃娃别乱跑啊,村里没啥人了,掉沟里了没人看见可就受罪了。
老张头嘱咐,但又有点不放心,喊道: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放牛,我回去牵牛。
放牛的地方就是在山脚下,离村里不算远,没沟没渠,明酥在这里放牛已经成习惯了。
老张头在这儿陪了两孩子一上午,见两娃不乱跑,来了不是过家家就是在作业本上画画,他一个老头子在这里也没意思,中午回去的时候他把老牛牵了回去,打算下午不来了。
明酥午饭在阿许家吃,吃完饭在他家看了会儿电视,还不到两点,拴在菜棚那里的小黑就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哞叫。
该去放牛了?艾丽华看禾苗扭着身子站起来,笑问:不想去就不去,菜棚里还有老菜帮子,我待会儿给它搂一掐子。
算了,小黑喜欢自己啃草吃,它到点就要出门,不然就不高兴。
我也去,禾苗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漫画书,我们下午看漫画。
别乱跑啊,别去沟边堰边。
艾丽华站楼上嘱咐走出门的两个小孩。
她清楚地记得这个下午,跟往日无异,两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目送走两个孩子后她回屋睡了一觉,醒来后去菜地转了一圈,之后就有从镇上看动物表演的人回来,她凑趣钻进人堆听她们话谈猴子屁股红彤彤的,老虎看着不太精神,之后临近太阳落山,禾苗奶奶回来还跟她打了个招呼,却在黄昏的时候,被老太太找上门说两个孩子不见了。
不可能啊,会不会去哪儿玩了?村里都找了没?艾丽华握着铲子出去,问:老婶,为啥说孩子丢了?我回来之后就去放牛的地方找禾苗,只有牛没有人,地上还有两本小人书,我也以为是俩孩子跑到别处玩了。
我本来打算回来做饭的,但牛又一直叫,我就自己守在那儿,一直到太阳落山也没见禾苗跟阿许来牵牛。
我感觉不对劲,就准备牵牛回来找,刚解开牛绳它就往山里跑,我心慌啊,直接回村问了一圈,都说一下午没见过这俩孩子。
我去找,我去喊老甘,我们一起找,说不定是贪玩跑到别处了。
明奶奶手抖地停不下来,颤着嘴皮说:我家老大已经在找了,我要给仲夏打个电话,他跟玉琳要赶快回来。
一直到深夜,喊了千百遍的名字始终没人应声,明奶奶瘫卧在地上,心慌地说不出话,拉着儿媳妇的手,嘶声说:早知道有这回事,我就是把她打哭也要给带镇上去。
黎玉琳脸色泛白,头发乱糟糟的,声音也干哑,但也知道这怪不到老人身上,谁都不想出这种事。
她不去马戏团是我同意了的,她捏着胸口的衣裳,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说给别人听的,肯定没事,母女连心,我今天下午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也好好的,说明明酥一定是好好的,说不定明天就找回来了。
她拽着婆婆坐起来,我们先别慌,仲夏被警察找去了,马上就回来了,看他怎么说。
对,肯定没事,我今天下午也没心慌,睡觉连恶梦都没做,肯定没事,说不定只是进山迷路了,天亮自己就回来了。
艾丽华攥着拳头,找了这么久,村里翻了遍,留在村里人都问了,就连隔壁村也找了,都说没看见孩子,就连陌生人也没见过。
现在主要的是没有寻找的方向,孩子被人偷走了总有一个逃跑的方向吧,但没一点头绪。
仲夏,警察咋说?黎玉琳看见丈夫,连声问:接下来咋找?应该是被拐走了,刚刚北边的小王庄也有人报警,一个八岁的男娃也不见了,警察按着两个村的方向找了下,往北边走,的确有一趟脚印子,是新踩出来的。
估计是从小王庄偷孩子的路过这里,见到明酥跟阿许,顺手给掳走了。
明仲夏绷着脸,警察来之前他们已经翻了一遍,原先的脚印早就踩花了,分不清偷孩子的是往哪边走。
妈说家里的牛进山了,我估计是它看到掳走明酥跟阿许的人进山了才在松开绳子后往山里跑,我给警察说了,他们的意思是等天亮了进山。
他搓着手指头,故作轻松地安慰老娘跟媳妇:如果真进山了这是个好消息,就是进山又改道也不怕,我姑娘会跟猫头鹰说话,我们就在家等鹰警察来报信就行,别慌,都别慌,两个孩子一定能找回来。
现在他最庆幸的是明酥能听得懂猫头鹰话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偷孩子的应当是不知道的,拐子没有防备,找孩子的事难度就小了一些,现在主要是等,等警察的消息,等猫头鹰的消息。
褐耳跟黑翅呢?你们今晚谁见过?甘唐元问。
我见过。
明奶奶咳了两声,说:天刚黑那会儿,它俩在我头顶转了两圈,我当是顾不上它们,也就没搭理,之后就没看见了。
山里,明酥还没睁眼先感觉到了头疼,想喊奶,嘴却动不了,这才想起来她好像被人掳走了,睁眼就对上火光映照的一双厉眼。
猴子,那个胖妞醒了。
明酥听对面的人说,紧接着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弯腰看了看,口音怪异地问:要吃要喝还是要拉?唔唔…女人拔掉明酥嘴里的破布,警告说:别乱叫,现在是在山里,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要是引来野兽,我把你扔了喂它。
我不叫。
明酥已经瞅到阿许了,看他还倒在一边,跟他倒一起的还有另一个男娃,问:他们什么时候醒?叫猴子的女人没理她,顾自走到一旁去吃火堆上架烤的蛇。
有水吗?我想喝水,我一下午都没喝水了。
呐,你的水壶。
猴子把一个贴满了各种鸟贴画的水壶扔了过去,这是那胖妞脖子上挂的,把人扛进山了才发现她身上的水壶,索性一起带过来了。
唔……猴子看跟胖妞一起的男娃醒了,由着胖妞自己折腾,反正这深更半夜又在山里,她也不担心他们谁跑了。
咋样?老虎咋说?绿鬼查出了苗头,老虎让我们躲着点,过了风声再出去。
那我们躲山里等他通知?等天亮了往南走,我记得南边山陡,住的人也少,我们从那边下山,我没带多的电池来,搞不好啥时候就没电了。
多亏了你买了大哥大,要不是老虎提醒得及时,我俩要不改道,正好要撞上绿鬼。
猴子庆幸。
明酥眼睛瞅向男人腰间发光的家伙,这也是他爸嘴里说过的大哥大?感受到身边人发抖,她低头轻哄:阿许别怕,我保护你,你饿不饿?我不想吃,我想回家,我想我爸我妈。
阿许呜咽道,他怕哭出声惊动了拐子要挨打,只得抱紧禾苗,把脸埋她衣裳上。
明酥注意到另一个男娃娃瞅着阿许不眨眼,轻拍阿许背的时候说:他年纪小,比较娇气,平时不哭的。
她怕阿许哭唧唧的让人看不起。
我也想哭,我也想回家。
话还没落地,哭声爆起,我要回家,我想我爸我妈。
哭你娘个腿,再哭老子把你嘴给扇豁。
男人阴狠地骂,效果绝佳,哭声一瞬间就消失了。
来,喝口水。
明酥听阿许不停打嗝,把水壶递给他,让他顺顺气。
别哭了噢。
明酥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看,我们是在山里,等遇到猫头鹰我们就能回家了。
阿许贴近禾苗坐,擦掉眼泪,怯怯道:我还是害怕,我怕见不到我爸我妈了。
明酥顺着火光望着他黑亮的眼睛,里面包的眼泪,不用挤就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掉,哭的可真好看啊!来,多喝点水,你缺水。
她把水壶递过去让他继续喝。
半张面饼子,吃完赶紧睡,谁再发出声音我给丢出去喂蛇。
男人威胁道。
天明,明酥是被勒醒的,睁眼就看阿许钻她怀里来了,手紧紧抱着她的腰,生怕她跑了。
早上又是一人半张面饼,面饼刚下肚就被催着起来走路,明酥边走边留意树上的动静,跟前后两人唠嗑说:婶子,你跟后面那个叔叔是两口子?好好走路。
噢,我在走,我还是第一次进山哎,好些鸟,婶子,我能学鸟叫吧?问是这么问,没等回答她就学着树上的小鸟咕咕叫,拉着紧跟着她的阿许,劝道:阿许别哭了,你看小鸟多漂亮,你也学鸟叫,叔跟婶不打人的,他们只是看着凶,还给我们吃面饼了呢,我在家吃的都还是红薯面饼子,白面的都不常吃。
猴子惊诧地回头看眼胖妞,跟后面的黑狼对视一眼,这是抓了个傻子?难怪能胖乎乎的,只惦记着吃。
明酥时不时地咕两声,但从清晨到傍晚,没有一只猫头鹰出现,她这才算理解黑翅说的山里猫头鹰少的意思。
该拉屎的拉屎,尿尿的自己去尿。
猴子看了眼胖妞,烦躁地说:你再咕我可是要打人的。
婶子,别气别气,我不叫就是了。
明酥推阿许跟毛蛋一起去拉屎,她走到另一个方向,盯着头顶的树冠,低声问:是猫头鹰吗?能帮个忙吗?父,有个秃毛会说我们的话,她只有头顶长毛,长得好丑。
明酥:……你别跑啊!回来回来!!胖妞,是不是你又在学鸟叫?不远处那女人问。
我没有啊,是鸟叫的。
明酥一边回话,眼睛却仔细盯着昏暗的树冠,竖着耳朵仔细听,就在要放弃的时候她听到了猫头鹰扇翅膀的声音。
禾苗!你咋在这儿?你又叫!女人走了过来。
真不是我,是鸟,我头顶的树上有鸟,我看了好一会儿了,也没看清楚。
明酥讪笑两声,抽空问:是大壮吗?你帮个忙,我被人偷了,你去找褐耳跟黑翅,让他们去找我爸我妈,再帮忙带个路,谢谢你,求求了。
好。
还真有鸟,大半夜的还有鸟活动?夜猫子?猴子反手扇了明酥一巴掌,斥道:都说不让你叫,引来了这么个晦气东西。
我不叫了,不叫了,我回去睡觉。
明酥转身跑回去坐阿许身边,瞥到火堆边男人的眼睛,猛然打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阿许:丢人了,在老婆面前哭了,还好哭相好看(庆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