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几个管事婆子聚在一起合计了许久, 她们当了半辈子的差,对付不服管教的小丫头很有一手,可是身手这么好的丫头却还是头一回见。
太子府内明令不可责打下人, 婆子们商量了半天决定把人关起来饿上两三天再说。
可是府内没有牢房,关在柴房又怕她逃跑,合计了半天, 最后决定腾一间丫鬟房出来单独关她。
岳珈被锁在房内,怎么也想不明白元荆为何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只知道天色已晚,自己再不回肃王府哥哥便该担心了。
白天侍卫将她押过来的路上经过了后院小门, 岳珈已悄悄认了路,只是这屋子的门窗都上了锁, 门外也有人把守,要出去并不容易。
岳珈环视屋内,望着荧荧烛火心生一计。
她扯下了床幔扔在铜盆里用烛火点燃,一面高呼着火,一面拿扇子将烟往门外赶。
屋外的护院听见动静, 又见门缝处冒出缕缕浓烟,赶紧开门救火, 岳珈趁机跑了出去。
然而这一回,她才跑出不远就被一队巡查的侍卫拦住。
岳珈一整日粒米未进, 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与他们纠缠。
更意外的是,身后的小屋竟腾起了滚滚浓烟, 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夜空。
她明明只是烧了一个铜盆, 火势何以蔓延至如此地步?侍卫押着岳珈去见元荆, 火烧太子府, 若往大了说那便是谋害储君,这样的罪名足以杖毙。
元荆在书房内批阅公文,一面说话一面写字,头也不曾抬起过。
火势如何?已经遏住了,只烧了女婢住的小院,大约五六间住所。
侍卫答道。
可有伤亡?未至就寝时间,房内皆无人,只有三名小厮在救火时受了轻伤。
知道了,下去吧。
元荆放下朱笔,终于抬头与岳珈对视。
侍卫离去,书房内只剩他们二人。
元荆走近,解下绑住岳珈的绳子。
你当真不认得我?岳珈仍不死心。
我怎会不认得。
元荆将麻绳丢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你若是不逃,晚些秋石就会去放了你。
岳珈狐疑看着他,为何白天不肯承认她的身份,要到晚上才肯放她?以前倒不知你行事这般狠辣,一个不快便将我的府邸烧了。
以前我只是个婢女,还要顾忌是否会暴露哥哥的身份,当然要谨小慎微了。
你还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婢女了。
元荆又回了座上,继续批阅公文,陛下亲封的襄乐县主,跑到我府里来大闹一场,传出去像什么话。
元荆语气严厉,让岳珈想起了他们初识之时。
当时的他是威严不可侵犯的颂王,稍一皱眉就足以让旁人吓出一身冷汗。
只是后来的他总是温和待她,令她渐地忘了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子。
可是现在,他的面容语调又恢复初时模样,难道往事于他这么轻易就已淡忘了吗?你为何会在我府里?岳珈心虚慌了神,她本还有三分怀疑是元荆与公孙屏一起捉弄自己,元荆这一问反而令她无措了。
她为何会在这里?还不是公孙屏使的坏。
可她隐约记得是自己酒后胡言说思念元荆,公孙屏才将自己送了来。
这可如何解释得清楚。
许久等不到她的答复,元荆又道:你不愿说我便不问。
只是这火烧得这么大,半个长安城都看见了,我自问没本事堵住这悠悠众口。
若是让别人知道她在太子府纵火,长安上下定要议论他们兄妹恃功而骄、无法无天了。
她倒不怕什么闲话,只担心连累了哥哥。
你先安生在府里住几日,别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住几日?岳珈犹豫了,心跳莫名加快,耳朵微微发烫。
元荆批完一份公文,喝了口茶稍作休息,见她有所犹疑,又道:你若是觉得不妥自可走出去告诉所有人你就是襄乐县主,我绝不再隐瞒。
不论是大闹太子府还是纵火,岳珈都无法解释得清楚,又怎么敢再去表明身份。
何况,她有些舍不得。
元荆传了秋石入内,吩咐他带岳珈下去安置。
走出书房之前,岳珈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元荆依旧埋头处理公务。
秋石在前头引路,步伐飞快,岳珈紧走了几步跟上。
外院人多口杂,您且在内院住下。
太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嘴也严实。
不过未免惹人怀疑,还得委屈您做做样子。
秋石思索了片刻,继续道,奉茶是个清闲活,要不您就先奉两天茶。
好。
奉茶应该会经常见到他吧。
太子府的茶房设在书房左侧的耳房内,原先的奉茶丫鬟告了假,茶房只有岳珈一人。
因不知元荆几时会传茶,火炉上一直温着水。
岳珈摇着葵扇拨弄炉火,不知不觉一日便过了。
小厮传话,说元荆回府后便直接回房歇下了,茶房的炉火可以熄了。
岳珈微感失落,隔着门望向一片漆黑的书房,良久才回了自己的小卧房。
一连三日,元荆早出晚归,一口茶也不曾喝过。
直至第四日夜间,书房终于亮起了烛光。
岳珈透过帘栊看见一个高高的人影晃过,继而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说了上茶二字。
她忙拍了拍脸颊醒过精神,着手准备。
秋石与她说过,元荆并不好茶,只是需要靠饮茶来提神。
他平素喝惯的是铁罗汉,只要茶汤沏得够浓便可,冷热不拘。
不过岳珈仍是沏得认真仔细,用掌心捂着茶盏,觉得温度适中方才端了出去。
已是深夜,元荆仍穿着朝服。
眼底的淤青分明透着疲惫,却仍坐得端正笔直,没有一丝的懒怠之态。
岳珈将茶盏放在他手边,元荆垂头翻阅文牍,既不饮茶也不说话。
岳珈悻悻,正转身准备回茶房时,元荆忽道了一声:等等。
岳珈心头一颤。
有个消息你应该会想知道。
元荆递了一份公文给她,陛下已经首肯,取消世袭兵役制改为募兵制,明日就会下诏公布天下。
岳氏是军户,岳珈的父亲与祖父都是马革裹尸,庆州有不少人家家中男丁全数入伍,留下一屋孤儿寡母无人照顾。
改为募兵制后将由朝廷向天下募兵,自愿入伍者接受拣选,独子不征、体弱者不征。
原来这几日他一直在与兵部商议此事,怪不得如此疲累。
她记得当初在太平村时,他曾说过终有一日会改变大数的兵役制度,如今果然做到了。
元荆端起茶杯饮茶,闭上眼睛稍稍缓解劳累。
多谢。
岳珈看着他微微颤动的长睫,忍不住道了句早些歇息吧。
事情多,西宁国的使节过几日就到了。
西宁国?要送公主来和亲的西宁国。
听说。
岳珈试探问道,西宁国的公主也会来长安?元荆嗯了一声。
听说。
岳珈又问道,西宁国的女子个个肤如白雪,貌似天仙。
元荆睁开眼,从一摞公文中抽出一张对叠的黄宣纸递给她:西宁国澈玉公主的小像,想知道便自己看罢。
无端端看人家公主的小像,岂不同那些喜好在背后论人是非的妇人一般了。
岳珈摇摇头:随口一问罢了。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仍是好奇得很,巴不得能透过那张折住的纸看见澈玉公主的眉眼。
再细一想,西宁国公主的画像怎会在元荆这里,莫不是真如肃王妃所言,澈玉公主将会是未来的太子妃?若无他事,你就先回去歇下吧,不必奉茶了。
元荆将那小像放在一旁,顾自忙碌了起来。
岳珈边走边盯着那张黄宣纸,不把事情探个明白她怕是歇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