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天气越发燥热起来, 肃王府得了一匹夏衣料子,肃王妃差人请岳珈过去挑选。
花厅里堆了十几口大箱子,家丁正往箱子上绑红绸花球。
肃王妃见岳珈来了, 绕过满地的箱子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拉着她去看衣料。
府里有喜事吗?红绸花球多是婚事所用,岳珈猜这一箱箱的大约是聘礼吧。
肃王妃笑得合不拢嘴:快了快了, 等这些聘礼送去李府,再择个吉日, 照韫和珺儿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世子与李姑娘要成婚了?虽然早已知道元照韫与李珺会结为连理,但骤然得了这个消息岳珈还是有些意外。
不过意外之余倒也替他们欢喜, 李姑娘才貌过人,品行也好, 与世子又是两情相悦,他们将来必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是呀,原本倒也没有这么着急,不过……肃王妃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 听说西宁国要送一位公主过来和亲,王爷怕人家惦记上照韫, 这才赶紧和李家商议,先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
大数大胜突厥, 国力更盛,西宁国想与大数结下秦晋之好也属寻常。
要我说, 人家西宁国惦记的哪里是我们肃王府,只怕是大数朝太子妃的位置呢。
岳珈心里咯噔一下, 西宁国公主会是元荆的太子妃吗?心里想着此时, 岳珈心头郁郁, 午后见有厚云遮住了烈阳,便出府散心去了。
鬼使神差去了香积寺,又是一年荷花盛开之时,往事萦上心头。
没有了并蒂莲的香积寺冷清不少,岳珈进殿内上了柱香,便在荷塘边驻足赏花。
层层叠叠的荷叶铺满了池塘,偶尔能从间隙里看见锦鲤漾起的水波。
四面无风,淡粉荷花安静绽放。
一切平静得像一副画,与寺里飘传的梵音相得益彰,令人心境平和。
岳珈痴痴看了许久,直至天色黯下,寺内僧人提醒她即将闭寺,她才回过神来。
踏出香积寺时,远远有阵马蹄声传来。
岳珈与行人一起避到路边,抬头只见数十金吾卫策马飞驰,领头的正是元荆。
岳珈仰着头,看着元荆匆匆而过。
他一路疾驰不曾低头,更没有发现人群中的她。
回长安后岳珈只在金銮殿上见过他一次,之后再未曾谋面。
如今的他贵为太子公务更加繁重,又怎会有时间理会自己。
岳珈顿感失落,人群散去,她仍失魂落魄立在原地。
像是心里少了块东西,心跳血脉都被截断了,呼吸也变得困难无比。
襄乐县主?岳姑娘?身后有人在唤她,岳珈没有听见,直至那人走到她面前。
还以为是我认错人了呢。
是佳音坊的公孙屏。
岳珈猛然回神,却见公孙屏惊讶地看着自己。
怎么哭了?公孙屏取出帕子帮她擦拭脸颊上的泪珠,岳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落了泪。
为情所困?公孙屏问她。
不……不是。
公孙屏掩唇莞尔:谎都不会撒。
岳珈也知道自己不擅撒谎,低头拭干眼角,道:你就别取笑我了。
不笑不笑。
公孙屏收好帕子,眉眼仍带笑意,走吧,念在你富贵了也没忘了我这个师傅,还知道送我首饰绸缎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指点指点迷津。
指点迷津倒不必。
岳珈道,让我请你吃顿饭便算是帮我了。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难过全写在脸上,若是就这么回肃王府去,被哥哥看见了他定会担忧。
她与公孙屏上明月楼吃酒,从前都是别人做东,这还是她第一回 请客。
她让公孙屏随便点菜,自己只要了一壶上窟春。
岳珈酒量不好,喝了两盏便有些熏醉了。
酒气涌上来,泪水决堤似的。
我喜欢他。
她伏在桌上,两指夹着酒杯打转。
眼眶前的泪珠七彩晶莹,仿佛映着他的影子。
他不喜欢你?公孙屏波澜不惊,平康坊里隔三差五就有这种借酒浇愁的女子,她也就见惯不怪了。
曾经喜欢。
当初是她自己狠言断了两人的关系,如今却又这般难过,想想真是可笑。
那他现在不喜欢你了吗?公孙屏斟满了自己的酒杯,又给岳珈添酒。
不知道。
岳珈仰面喝酒,洒了大半在自己脸上,许久没有见过了。
那就去见呀。
公孙屏悠哉喝酒,上战场都不怕,县主您还怕见情郎不成?岳珈擦了擦脸上的酒:他若是心里已经没我了,见了又有什么用。
那可未必。
岳珈记不清自己那夜喝了多少酒,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明月楼,只知翌日醒来时头疼欲裂,浑身酸痛。
醒了就起来,别想着偷懒。
说话的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话里透着不耐烦。
岳珈迷迷糊糊抬眼,见到的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胖妇人。
她撑起身子环视周围,这里既不是明月楼也不是肃王府,杂乱的柴草堆满四周,而自己现下正躺在一块又脏又破的麻布上。
这是什么地方?岳珈使劲回忆昨夜之事,隐约想起自己坐上了公孙屏的马车。
太子府柴房。
妇人冷声道。
太……岳珈讶得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你也犯不着吃惊,你那后娘还算有良心,没把你卖到平康坊去。
咱们太子府从来不苛待下人,只要你好好干活,保管你吃得饱穿得暖。
岳珈脑袋嗡嗡作响,她哪来的后娘?她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又锤了捶后背,意识复苏后更确信自己不是在梦里。
这里真的是太子府?岳珈又问那妇人,你可知我是谁?锦鲤巷王屠户的女儿,叫王加。
那胖妇人说道,卖身契都签了,我能不知道吗?卖身契?岳珈更惑,她什么时候签的卖身契?我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何事,我也不叫什么王加,我姓岳,是陛下所封的襄乐县主,岳珈。
我管你谁家的。
婆子啐道。
她只当是这个小丫头片子不肯当丫鬟,胡编乱造想脱身。
婆子丢了一身丫鬟衣裳给她:赶紧把衣服换了出来干活,再磨叽罚你今天没饭吃。
岳珈气恼,想翻找袖中的随身鱼符证明身份,却发现袖中空无一物,而且自己的衣裳也被换成了粗布麻衣。
我要见太子!婆子斜睨她:太子是你一个浆洗丫头相见就能见的?岳珈更恼,定是公孙屏趁她醉酒戏弄了她,待出去了一定要先找她算账。
那婆子又催促她换衣服,岳珈不予理会,径直冲出柴房。
太子府的人不认得她,她回肃王府便是,难不成真留在这儿给元荆洗衣服吗!给我拦住她!胖婆子高声一喊,门外的几个护院立刻握紧棍子挡在岳珈面前。
新买来的丫头总有不服管教的,婆子早有准备。
然而这些人看着壮硕结实,其实空有蛮力,根本拦不住岳珈。
岳珈夺了他们一根棍子,三两下便打得他们没有还击之力,轻轻松松闯出了后院。
然而岳珈却低估了太子府邸的恢宏宽广,胡乱跑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出府的门,甚至连一堵可以翻越的矮墙也没有。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也将太子府搅得乱哄哄,府内侍卫从四面围了过来。
与方才那些假把式的护院不同,侍卫们个个手握刀剑,看他们的步法便知不好对付。
但岳珈偏就不是会束手就擒的性子,她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打算硬闯出这太子府。
木棍不如刀剑锋利,却最适合如今这以一敌百的形势。
一劈一扫间刚柔并济,变化多端,令人难以应接。
呼啸棍声中,一众侍卫狼狈不堪。
还未来得及得意,侍卫中闯出一人,同样手持长棍,棍法迅若疾风,力如千斤,生生将岳珈手中的木棍打断。
岳珈骤失兵器,错愕之间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闪身近前握住了她是手腕,将她反手擒住。
岳珈气恼挣扎,扭过头却发现擒住她的竟是元荆。
这是何人?元荆仿似不认得她,竟还向侍卫发问。
侍卫禀明了原委,元荆蹙眉:一派胡言,襄乐县主卧病,如今正在肃王府内休养。
岳珈如雷轰顶,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脑子错乱了。
关起来。
元荆淡漠下令,任由侍卫将岳珈缚住,自背着手若无其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