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元荆的长安城, 风雨大作。
宋家与康家大肆瓜分颂王一系的势力,搅得长安不得安宁。
肃王不忍见大数朝堂毁于他们之手,撑着病体上朝, 与一众老臣力谏召回颂王。
陛下不但不为所动,反而愈加倚重怡国公宋氏一族,以致朝野上下纷纷传说是宋漪入宫后狐媚惑主。
宋康两家权势失衡, 难免又是一番争斗。
就在这血雨腥风的多事之春里,宋淇与钟叙的婚事热热闹闹地操办了起来。
朝中一班趋炎附势的官吏备了厚礼去贺, 肃王为表明与怡国公府划清界限之决心,只遣人送了幅墨竹图去, 暗示钟叙修身律己。
肃王态度坚决,李之璞便也托病没去状元府, 但仍让妻女代他去向新人道贺。
李珺从婚宴上回来之后,熙蓝便拉着她问长问短。
近来肃王不许她外出,说是怕她贪玩惹事,卷进了朝中的纷争里。
是以,熙蓝只能从李珺口中得知一些新鲜事情。
康宝丰要成亲了?熙蓝瞪大着眼睛, 不可置信。
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康宝丰风流成性,高门望族没一个敢把女儿嫁给他的, 生怕被人戳脊梁骨说自己卖女求荣。
偏的康宝丰自己也不愿被妻室束缚,二十好几了仍未成婚。
为着这事, 康老夫人都气病好几回了。
这还不是最出奇的呢。
李珺拨弄着床帘上的流苏,道, 奇的是没人知道他要娶的是谁,只听说是康宝丰自己相中的人, 敬国公点了头, 婚期就定在月底。
这还有卖关子的呀, 真是怪事。
熙蓝愈发好奇,可惜她与康家几个姑娘的关系素来不睦,也难打听出什么。
李珺叹息,不论要嫁康宝丰的姑娘是谁,定然是个可怜人。
岳珈不禁跟着李珺叹气,暗暗祈求上天见怜,黄了这门亲事。
日子飞快过去,岳珈忙于规劝熙蓝安安分分留在府中,渐渐将这事抛在脑后。
临近月底时,门房给了她一封未署名的书信,说是一个小孩儿拿来。
岳珈猜想,大约是薛声故弄玄虚。
她撕开信封,取出信纸甩了甩,却被纸上寥寥数字惊出一身冷汗。
明日申时,春风楼详谈令兄诈降之事。
这件事情按理说只有元荆与照韫知晓,如今两人皆不在长安,送信的会是何人?眼下正值北伐突厥的关键之际,若是此事传扬开去,不但哥哥性命堪虞,元荆和数万将士也难全身而退。
岳珈心乱如麻,将那信纸揉作一团,怕再教旁人看见,便又将纸团展开,引了火烧成灰烬。
那天岳珈一夜无眠,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猜不出是谁送的信,更不知明日之约是吉是凶。
翌日,才刚未时岳珈已到了春风楼。
白日里的春风楼门庭冷清,她敲了三下门板便有人应门,似乎早已知道她会来。
一个小童领她入内,浓浓的脂粉香熏得岳珈直打喷嚏。
小童送来的茶水她不曾蘸唇,正襟危坐紧紧盯着大门。
会约在风月之地见面的,只怕来者不善。
申时已过,陆续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走出房门,斜着眼上下打量岳珈。
岳珈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走却又不敢走。
直至酉时一刻,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从房中走出,伸了伸懒腰,高声打了个哈欠。
岳珈回头一看,竟是康宝丰。
她早该猜到,除了他还有谁会约别人大半天在平康坊见面。
可他怎会知道她哥哥的事情?岳珈回想,她出门之前听几个粗使婆子议论,今日便是敬国公府办喜宴的日子。
既是大喜之日,新郎官怎会在这里,而且还约了自己会面?她越往下想,心就越慌,尤其是抬头对上康宝丰那猥琐的目光时,双手不由打了颤。
你要在这里谈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康宝丰伏在栏杆上,挑了挑眉示意岳珈上楼。
大厅人来人往,自然不是谈事的地方。
岳珈从头皮到脚指头全都发了麻,手脚僵硬地走上楼,每一步都像踩在了钉子上。
康宝丰挑唇轻笑,转身进了房间,将房中两个女子赶了出去,坐在床上系腰带。
岳珈跨过门槛,却只站在门口,垂眼看着地板。
你既然来了,就说明我没有猜错。
康宝丰并没拐弯抹角,毕竟自己贪恋温柔乡,已经误了不少时辰。
你想怎样?岳珈一个字也不愿与他多言,和他共处一室,她只觉浑身难受,恨不能痛痛快快打他一顿。
跟我成亲。
康宝丰穿好鞋袜站起身,现在就回府拜堂。
其实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得悉岳珈的秘密之后,他便去找了祖父商议。
如今康宋两家势成水火,他们康家又处了下风,岳珈可算是他们反败为胜的一招妙棋。
若是岳琛成功剿灭突厥,那便是旷古的大功臣。
他娶了岳珈,岳琛便只能站在敬国公府这边,为他们所用。
哪怕岳琛没能成事,有岳珈在手,将来元荆回朝后也得顾及着这个昔日的情人,对敬国公府手下留情。
我若不肯呢?岳珈双拳紧握,堂堂敬国公府,还要通敌叛国不成?有何不可?康宝丰缓缓走近她,步履摇晃,陛下如今只倚重宋氏一族,敬国公府山河日下,另投明君也未尝不可。
岳珈咬牙,贴身亵衣被汗水浸得湿透。
听说你哥哥如今是突厥驸马,若是我将真相告知突厥,对突厥而言便是大功一件。
到时我们康家在突厥的地位,怎么也不会比现在差吧。
于康家而言,这是下下之策。
在长安根植多年的势力,怎么可能说撤就撤了。
他赌的不过是岳珈冒不起这个险罢了。
康宝丰撩起岳珈一缕发丝,顾自呢喃:说来也怪,以前我见着你,恨不得立马扒了你的衣服让你服服帖帖求饶。
可现在,一想到你成了我娘子,我便兴致全无了。
康宝丰说的每一个字都令岳珈觉得无比恶心,她宁愿死也不愿嫁他。
大不了就是一死。
岳珈想着,突厥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岔子,以自己的武功,康宝丰也没本事用强。
不妨先答应他,待元荆得胜,她便一死以求脱身。
我答应你。
那走吧,婚礼都备好了,就差新郎新娘了。
康宝丰常年混在平康坊离,对女子的心事了如指掌。
他知道岳珈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也自有法子对付。
只要人进了敬国公府,是生是死便不由她作主了。
两人才刚要下楼,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老妖婆你把人给我交出来!这声音耳熟的很,可不正是元照彦么。
元照彦在外头拼命砸门,屋里两个壮汉死死顶着门。
康宝丰担心与元照彦纠缠耽误了吉时,便绕道从后门出去。
可这缘分来了怎么绕也躲不过去,他与岳珈刚走出春风楼没两步,又碰上来砸后门的元照彦。
元照彦见了他们瞬地愣住,康宝丰在平康坊倒不出奇,但岳珈也在这儿便令他想不通了。
既然碰上了,康宝丰也就不躲了,嘴角一挑命令岳珈:去,打他一顿。
办不到。
岳珈站立不动。
你若不打,我现在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康宝丰握着这个把柄,得意洋洋。
这丫头当媳妇是差了些,作个打手倒是不错。
元照彦虽不算聪明,但也听出他是在威胁岳珈。
照彦生平最见不得别人欺负女子,何况被欺负的还是他们肃王府的人。
他悄悄在衣兜里寻摸了点东西攥在手心,朝康宝丰说:使唤姑娘动手,康二爷几时成了康公公?怪不得从春风楼出来了呢,原来是有心无力咯。
给我住嘴!康宝丰怒道,看爷今天不把你打成公公!康宝丰挥拳上去,元照彦见时候差不多了,一手捏住鼻子,将手中的粉末朝他脸上撒去。
那是他特意找人配的好药,本来是要送给坊里的清倌人防身的。
岳珈原本正要去帮照彦,却见康宝丰轰然倒下,满脸泛红如醉酒一般。
照彦拍净手上的末儿,一脸得意:不用谢我。
岳珈脑袋里嗡嗡作响,人就这么倒了,她下一步该怎么办?喂。
照彦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愣呢?你有什么把柄落他手里了?哥哥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岳珈没敢告诉照彦,抬眼见他是驾了马车来的,便道:先把人送回敬国公府吧。
那多费劲,就让他在这儿睡着吧,明个天亮就醒了。
元照彦忽然想起来,咦,今天不是他成亲的日子吗?照彦看了看地上的康宝丰,又看向岳珈。
之前康宝丰就对她心怀不轨,难道:他要娶的不会是你吧。
岳珈默然,点了点头。
照彦急得跳脚:他威胁你嫁他?你还真嫁呀!他这火坑可比春风楼还要命呢!我这也是权宜之计。
岳珈道,以我的功夫,他近不了身。
元照彦呵了一声:你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呢?不能用强,还不能用药了?再不济饿你个三天三夜,就是武松也得变成武大郎。
这些下作手段,在平康坊里早已司空见惯。
他这话如当头棒喝,康宝丰这人根本信不过,即使自己如约嫁他,也难保他不会出尔反尔。
这样吧,咱先把人弄回王府去,再慢慢想办法。
元照彦拖着康宝丰的胳膊往马车挪。
不行。
岳珈制止他。
照韫不在长安,肃王府如今只有年迈病弱的王爷在,把人带回去也于事无补。
若是惹急了康宝丰,反而更棘手。
穆国公府。
岳珈灵光一闪,眼下在长安城中能想办法化解此事的,也只有满肚子鬼主意的薛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