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指尖滑过纸上, 一个个名字印入元荆脑中,他闭目思索片刻,提笔圈了几人。
薛声由外归来, 才跨过门槛已听见元荆的声音:为何这么迟?因薛声制服了疯马,陛下特命他与元荆一同审查此案。
两个时辰之前,元荆命他去仵作那里问话。
照理半个时辰可解决的事情, 他却用了四倍时间。
遇见多福了。
薛声端了茶悠哉喝起来,无视元荆质询的目光。
待喝痛快了, 方说道:她托我找本书,叫什么《万里奇闻志》, 你那儿有吗?元荆也是个好藏书的人,不过他素来收集的是兵书, 对奇闻志怪的书籍并无兴趣。
这样的书,一听就是元照韫喜欢的。
他提笔继续写字,问道:仵作那边怎么说?薛声暗自讶异元荆的反应,没再多说旁的,只禀了差事:仵作从马肚子里剖出了一种来自波斯的草, 给旁的马吃了,刚开始没事, 隔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也疯了。
源头找到了,案子也就好查了, 可有些事情却比案子更难解。
岳珈回到肃王府后,昏昏沉沉睡下, 醒时屋内昏暗,屋外黑云压顶。
她忙披衣而起, 将晾在外头的衣裳收了。
前脚抱着衣裳回到屋里, 后脚瓢泼大雨就落下了。
岳珈庆幸着, 将衣裳叠好收进柜子里。
玉露落汤鸡似的跑进来,打了个喷嚏,说道:你醒了呀,正好,有人找你。
谁呀?岳珈心底腾起不安,莫不是薛声告诉元荆她病了,元荆又来了?国舅爷的小厮谷雨。
玉露心道,他这名字起的可真好,一来就下了雨,冷不防淋了自己一身。
岳珈一听,忙撑了伞出去。
心说薛声办事倒快,早上才托他寻书,这会儿就来人了。
今日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岳珈跑到前头时已放了晴。
谷雨站在檐下,见岳珈来了迎了两步上去,肩上落了几滴屋檐水。
您就是多福姑娘吧。
谷雨装着傻,之前他替薛声查她底细时就已认住了她的模样。
是我。
岳珈点头,有劳阁下走这一趟。
姑娘客气。
谷雨道,爷托我来捎话,您要的书找着了。
不过书主人说那是他的心头好,不卖也不借。
您若是有心想要,可以上他那儿手抄一本。
手抄虽然费事,但只要能帮照韫再得一本,麻烦些倒也无妨。
她道:还劳阁下带我去找那位书主人。
马车已备好了,您请。
谷雨驾着马车出城,将送岳珈到一户姓金的人家门口。
谷雨告诉她,这宅子的主人是个老学究,嗜书成癖,不爱见人。
国舅爷已经打点好了,让她进去了安心抄书便是,无需担心别的。
岳珈道了谢,跟着金府门僮进去。
门僮领她到一雅致的小厅,金鸭香炉薄烟盘旋,清淡的檀香气氤氲厅中。
青瓷花瓶里供了新开的紫玉兰,八仙桌上摆了碟海棠酥,书桌上放着两本书,一册是空的,另一本便是她要找的《万里奇闻志》。
老爷吩咐了,东西已给姑娘备好,您自便便是。
门僮说完话便退了出去,留岳珈在厅内抄书。
书桌的位置正对着厅门,能望见厅前的荷花池。
池心有一水榭,悠扬琴声自内传出。
岳珈不由感慨,这金府主人当真是个雅人,在此处抄书委实令人心旷神怡。
她出来得急还未用午饭,抄了两页后肚子咕咕作响,便取了件海棠酥吃。
这海棠酥不禁卖相上佳,味道也极是可口,配上红炉温着的菊花茶堪称一绝。
那《万里奇闻志》足有一寸厚,岳珈抄得又慢,到了黄昏时候才不过抄了两篇。
若要抄完全本,至少还得再花三日。
门僮敲门传话,告诉她谷雨来接她了。
岳珈便放下笔,朝门僮道:得贵府主人款待甚是感激,可否劳阁下引路,带我去向贵府主人道谢。
老爷好静,不见客,姑娘不必客气。
岳珈只得作罢,又问门僮她明日几时能再过来继续抄书。
老爷说了,您随时都可以来。
翌日一早,岳珈又再登门。
厅内的紫玉兰换了新的,花叶上沾着朝露。
糕点换成了荷花酥,边上多了盘青红相见的荔枝。
长安的水土种不出荔枝,只能快马从岭南运来,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
这位金老爷倒是阔气,这么一大盘荔枝竟舍得请她吃。
虽说人家阔气,可她却不好心安理得领人家的好,这价值千金的荔枝她一颗也不敢动。
近午的时候,有个丫头送了午膳过来,见她仍在奋笔,道:姑娘先吃些东西,老爷说了,您这么抄下去书没抄完胳膊先断了。
待饭后可以在府里逛逛,活动活动筋骨,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岳珈搁笔,甩动手腕,抄了一个上午不曾停歇,的确累了,午饭过后便出外走动。
金府里绿木成荫,虽是夏日倒也凉爽宜人,踩着落英与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动一动胳膊转一转脖子,通身都舒畅了。
只是这金府实在怪异,偌大的宅子,除了门僮和方才送饭的丫头,竟没见着旁的下人,冷清得不像个住了人的大户。
正纳闷着回小厅时,仍是方才那丫头,捧了一碟酥山进来,道:姑娘回来得正好,今日天热,吃份酥山解解暑气。
你家老爷实在太过客气了。
如此盛情,她领之有愧。
老爷说了,难得有客人来,不能怠慢。
这岂止是不怠慢,肃王府招待贵宾可不曾见过这般排场。
我们家老爷就这脾气,姑娘若是不领情他反倒不高兴呢。
那丫头道,您快吃吧,一会儿酥山可该化了。
贵府老爷还是不见客吗?不当面致谢始终是不能安心。
老爷正闭关研究学问,莫说姑娘了,我也见不着呢。
那你家老爷几时出关?再过两日吧。
她道,姑娘且安心抄书,待老爷出关,姑娘若想见他,我再去传话便是。
如此便多谢。
有她这话,岳珈心里才舒坦些许。
哪知到了第三日,小厅里备的东西更加丰盛了。
冰窖冷藏过的玉露团、浇了蔗浆樱桃、皮薄如纸的茯苓饼,都是宫里才有的点心。
岳珈才生疑窦,那丫头已作了解释:我们老爷好吃甜食,特地请了从宫里出来的御厨来当厨子。
话虽如此,可她始终不能安然领受。
老爷说了,您要实在过意不去,随便给他做个什么拿手的东西,就当是交换了。
岳珈想了许久,除了一身功夫她哪还有什么拿手的,可这又没法子送人。
仍是那丫头提醒了她:我们老爷素好音律,姑娘若是会什么乐器,给老爷奏上一曲便是。
岳珈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我虽学过吹笛,可是技艺有限,难登大雅之堂。
那待姑娘学成后再来不就是了,我们这金府又不会突然就不见了。
除此之外她也没别的可作回报,只得待抄完书后勤加向公孙姑娘请教。
那日午后起了风,岳珈才觉有些凉意,丫头便送了披风来。
雨珠刚一落地,又端了姜汤给她喝,周到得令人咋舌。
岳珈在金府抄书四日,所吃美食不计其数,肚子都圆润了一圈。
好容易将那《万里奇闻志》全书抄罢,肩膀仿佛已不是自己的,酸痛得厉害。
她将桌子收拾整齐,丫头正好送牛皮囊来。
老爷说,姑娘抄了几日的书,肩膀必定难受得紧,这牛皮囊里装了些活血通络的草药,姑娘拿回去,装了热水敷在肩上,会舒服些。
这位金老爷当真心细,岳珈道谢接过,又问她:你家老爷可出关了?能否引我相见?已经出关了。
丫头道,不过老爷说,等姑娘学好了曲艺再见不迟。
颂王府里,薛声一脸纳闷地看着元荆。
他用了半日时间寻得了那本奇闻志,又以高价将那金家宅子买下,让人家在半天里迁出府去。
如此费尽心思,薛声本以为他会在抄完书后与她见面,没想到他竟故弄玄虚起来,还要岳珈学好笛艺才肯见面。
元荆剥了颗荔枝送进嘴里,既然岳珈不喜欢他之前的激进霸道,那便换条路走,滴水穿石,总有一日她会回心转意。
至于学笛,以前她为照韫学,今后便是为他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