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风,从窗户吹进来。
呼啸着,打着旋儿,不带任何感情,狠狠刮在脸上,令人头脑清明的同时,骨头也冷了。
事情到底怎么发展到这一步?邵子秋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任由冷风呼在脸上,性冷感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脑中演绎着整件事情的经过,从最初到现在,所发生的种种细节。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妥协。
签下那份合同的时候,他就应该坚决不答应,不被他们威胁,不受他们控制。
他应该拔脚就走,咨询法律系的师哥们也好,向蒋南音求助也好,只要他走了,以后再也不混那个圈,他们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不会拍下他敬酒的照片,让他落下更多的把柄在他们手里。
然后用新的把柄,继续胁迫他。
他做错了太多的事。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后来,更是错得离谱。
最离谱的是,他居然一时糊涂,带室友们去见许姐。
这是最不应该的,最最不应该的。
事情发展到现在,邵子秋心里已经不是简单的后悔两个字了。
他能解释什么?能为自己辩解什么?吹了很久的冷风,直到骨头都凉透了,他才转身走开。
许姐生气了。
因为邵子秋居然敢拒绝她。
当即吩咐下去,给这个不识趣的小子一点苦头吃。
一而再、再而三的下她面子,他真以为自己的孤傲多值钱?如果没有她的怜惜,他的孤傲就像纸一样脆。
邵子秋开始遇到重重困难。
阶段性成果无原因丢失,创业伙伴忽然退出,签好合同的客户突然撤单,喝酒时被人刁难……发生一件事时,他还能忍。
发生两件事时,他仍然可以忍。
但是接二连三的出事,还是将他的骄傲击溃了。
这天晚上,他喝完一顿没有任何意义的酒,下了出租车,坐在街边的路沿上,吹着没有丝毫温度的冷风,忽然忍不住,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要遇到这种事?邵子秋不甘心,他只是想赚钱,还完债务,走上规划好的道路。
为什么一个年轻人,一个没背景的年轻人,就这么难?冷风让酒精熏过的脑袋更加难受,他胃里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弯腰吐了。
吐得干干净净,胃里什么都没有了。
进去街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块最便宜的面包,又拿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蹲在店门口,吃一大口面包,喝一口冷水。
这么吃,一点都不舒服。
他感受不到丝毫的满足,心中只有沉沉的绝望。
面包下肚,味同嚼蜡。
他想着今后的计划,想着创业的事,想着自己的前途。
虽然很难,前路一片黑暗,但他不能跟蒋南音说。
他不能说,他可能得罪了许姐。
因为得罪了许姐,他才被整。
他们的公司,也遇到了困难,可能开不下去。
不能说。
蒋南音虽然有点小钱,但是相比许姐,她算得上无钱无势。
他如果告诉了她,恐怕她会害怕,会胆怯,会撤资,从此跟他撇清,撇得干干净净的。
到那时候,他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眼泪渐渐被冷风吹干,心中弥漫充斥的绝望也被压缩成团,狠狠塞在心底。
邵子秋在路边蹲了半晌,等到面包渐渐释放出能量,身体有了一点力气,慢慢站起来,往回走去。
这里离学校还有十几分钟的步行距离。
他缓缓行走在黑夜中,心中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
许姐要收拾他,打碎他的脊梁,让他知道错,卑躬屈膝地回到她身边,像狗一样听她的话。
他绝不可能让她如愿。
他要站在比她更高的位置,让她像狗一样爬到他面前,冲他摇尾乞怜,说她错了,求他放过。
那他就需要付出很多。
很多很多。
吱。
一辆白色小车停在不远处的校门前,从车上走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穿着设计感十足的卫衣,牛仔裤帅气合身,背着的单肩包看上去很搭,又潮又酷。
邵子秋不禁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个明显过得很好,跟他这样的人完全不同,是个泡在蜜罐子里的男孩笑得灿烂,弯腰跟车里的人挥手,看着车子驶远,才大步往学校里走。
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笼罩了他。
他认出了那个男孩。
是盖盖,他一直瞧不起的人。
懒散,没追求,不上进,与废物没有区别。
可是现在,这个废物,过得比他好多了。
为什么?邵子秋站在那里,神情困惑。
他不明白,究竟是因为盖盖命好,活该比他过得好?还是……因为盖盖不要脸,愿意靠女人?他的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动。
他应该向前,回学校,回宿舍,好好睡一觉。
明天上午有四节课,他要休息好,保持足够的精力,才能上满四堂课。
可是他动不了。
一股奇异的,令人发抖的情绪,笼罩了他。
有气愤,有不平,有委屈,有想要问个清楚明白、为此粉身碎骨也不在乎的冲动。
他试着找回冷静,努力半天后,发现只是徒劳。
那股火,越烧越旺,很快将他的大脑烧成一片浆糊。
他抖着手,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喂。
韶音接通电话。
邵子秋紧紧攥着手机,无数的话想说,但是此刻,听着经过电流转化,带了少许磁性的年轻女声,莫名的委屈忽然袭来,令他的眼眶发热起来:是我,蒋姐。
嗯,小邵。
韶音的声音很轻松,还带着一点笑意,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她的车子已经开远了。
从邵子秋的方向,根本看不见影子。
他张口,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以及嘶哑:蒋姐,我有点事情,我能去找你吗?哦?大晚上的,他要来找她?韶音的眉头刚刚挑起,灰总的解释就来了:他今天晚上经历了……一秒钟接收完信息,韶音勾起唇角,很善解人意地道:好,那你来吧,二十分钟后我在家。
她是不可能调头去接他的。
虽然这很方便。
二十分钟后。
韶音将车子停好,甩着小包包,上了楼。
换衣服,泡茶,打开电视。
年轻人嘛,不用睡太早,夜生活还很长。
她打算刷两集综艺,打几局游戏,玩到一两点再睡。
反正她不用上班,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哪怕睡到中午,都没有任何问题。
她刚坐下五分钟,门铃就被按响了。
韶音去开门。
蒋姐。
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的是邵子秋。
他身上是浓浓的酒气,气色看上去也不大好,韶音顿时惊讶道:怎么搞成这样?一边说着,一边让开门。
邵子秋走进来。
习惯性地在玄关站定,打算换鞋。
然后,他顿了一下——玄关处放着一双跟她脚上同款的男士拖鞋。
这肯定不是为他准备的。
只有一个可能,这是盖盖平时穿的。
你介意?韶音发现他的停顿,瞥了一眼,鞋柜里有一次性拖鞋,你自己拿。
没道理让她拿鞋,伺候他穿。
嗯。
邵子秋没说什么,弯腰打开鞋柜,取出一次性拖鞋。
韶音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一身酒气,看着闷闷不乐的。
受到委屈啦?遇到困难啦?还是怎么?我能洗个澡吗?邵子秋没说什么,抬起头问道。
他特意没回宿舍。
就用这副模样来见她,就是想让她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他知道她是个心软的人。
可以。
韶音对他示意一下浴室方向,对了,你有换洗衣服吗?我这里只有盖盖的。
你介意吗?一股微妙感传来。
他介意吗?刚刚他介意穿盖盖的拖鞋,现在介意穿他的衣服吗?可是,如果不穿,难道她这里还有一次性的衣服给他换吗?邵子秋忽然觉得讽刺。
介意。
他选择了说实话。
韶音对他如此坦诚的神情,还是有些惊讶的:那怎么办?你总不能穿我的吧?我可以。
邵子秋却想也不想就道。
穿她的又怎么样?总比穿盖盖的好。
韶音顿时觉得,今天说不定会有一些有趣的发展。
笑了笑,她道:好,那我拿我的衣服给你。
找了件宽松版的卫衣,又拿了条松紧性很好的运动裤:只有这些了。
谢谢蒋姐。
邵子秋却没计较,接过来,就往浴室去了。
他花了五分钟,冲了下自己,就出来了。
穿着宽松的黄色女士卫衣,以及一条灰色女士运动裤。
卫衣的肩膀有点窄,他穿在身上很不合适。
女士运动裤,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宽松度之外,她身高比他矮了十几公分,裤长也不够。
他手里拿着一条白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黑色短发,走到沙发前,坐下。
你找我什么事?韶音打完一局游戏,才抬起头道。
邵子秋擦头发的手一顿。
抬起漆黑的,疏离冷淡的,仿佛处在高远天边的眼睛,看向她道:我有一件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说。
韶音道。
邵子秋又垂下眼睛,一下下擦着头发,体内一半是凶猛火焰,一半是冰冷理智。
无数问题在他脑中盘旋,争先恐后,想要挤出来。
问她,这世道是不是就是这样?像他这样老老实实的,只想靠自己奋斗的男生,就是出不了头,就是做什么都难。
而像盖盖那样的,放得下身段,肯哄女人开心的,做什么都顺利。
是不是不公平?是不是太残酷了?但他说出口,却是:蒋姐,你喜欢盖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