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没有立即回答。
她看了女孩一眼,起身走到沙发前,将自己舒服地陷进去。
从扶手边上的茶几上拿了瓶山楂饮料,一边撕着吸管包装,一边说道:那得分情况。
唐心灼见她走到沙发边坐下,便也跟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两手放在膝盖上,偏头看着她,眼神是她自己不曾察觉的信任。
首先,如果那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韶音吸着酸酸甜甜的山楂汁,陷在柔软的沙发中,抬起眼皮,看着神情变得紧张的女孩,如果约你赴约、失约、下药的事跟他没关系,他是清白的。
唐心灼抿着唇,点点头。
那他为什么给你发那样的短信?是他的手机丢了吗?他要不要为这件事负责?韶音不答反问,你之所以会去酒店,是因为收到他的邀约。
他有什么脸怪你?最后一句话的转折,非常突兀,令唐心灼惊得瞳仁收缩了下,嘴唇微张,想说什么。
他不接受你,你还不饶过他呢!韶音狠狠吸了一大口果汁,整个口腔都被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满,然后用力哼了一声,他自己的手机不保管好,害得女朋友被人欺负,他有脸怪你?有脸不接受你?难道还想说一声分手,这件事就跟他没关系了?呸!她用力地道,他做梦!唐心灼张大嘴巴,表情有些吃惊。
还能这样?!她只觉得僵涩的思路,仿佛被打开了。
她之前所想的,都是他不接受她,跟她分手,她从此痛失所爱。
韶音的话,让她不禁想道,对啊!因为接到他的消息,她才去酒店的,他难道没有一点儿责任吗?他就算怪她,不接受她,要跟她分手,那他不应该承担起一部分责任吗?想到这里,她不禁委屈起来。
就听韶音又道:还有另一种情况,这件事跟他有关。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看向唐心灼。
唐心灼听到这句话,放在膝盖上的手立即握紧成拳头。
单薄的身体也绷得紧紧的,神情变得慌乱,张口下意识道:不,不可能,不会的。
韶音没说话,只是慢慢吸着果汁。
她如果反驳唐心灼的话,唐心灼还能够跟她据理力争,举出各种例子,说出种种不合理,为周蒙开脱。
但是她不说话。
唐心灼失去了辩解的对象,只能面对自己的内心——真的跟周蒙没关系吗?这种情况,就不是他接受不接受你的事了,而是你接受不接受他。
韶音说道。
被男朋友卖了,卖给一个恶心巴拉的玩意儿。
就这,还能处下去?唐心灼又不是没有自尊的人,她只是很喜欢周蒙,不代表她能接受这种事。
两种可能,摆在唐心灼的面前,比她之前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要清楚多了。
他没有资格怪我?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什么两种情况,分情况而言。
其实区别在于,她要不要追究周蒙的责任,还愿不愿意跟周蒙在一起。
而不是周蒙接受不接受她。
她心中陡然注入一股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的东西,坠得她心口发疼,让她忍不住想掉泪。
但却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受伤,而是有人善意对待她,在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值得的时候。
他有什么资格怪你?韶音喝完了饮料,将空盒子丢进垃圾箱,又拿了一瓶,抛给唐心灼,我觉得是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将自己内心的想法,映射到别人身上了?唐心灼一怔,抬起头。
老实说,这个年代了,又不是失身就被浸猪笼的年代,什么清白不清白,接受不接受啊?韶音好整以暇地半躺着,两手叠在身前,垂着眼睛看着她道:按你的理论,满大街的女孩,凡是交过男朋友的,都没资格交第二个男朋友。
唐心灼听得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是吗?韶音淡淡反问。
唐心灼用力点头:是,现代社会了,怎么还能用那种封建腐朽的目光来看女性!哦。
韶音淡淡道,那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好了,周蒙会不接受你?唐心灼愣住。
我,我……她攥着那瓶山楂饮料,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话来,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周蒙很封建?韶音便问,他只能接受自己的女朋友是没开封过的?唐心灼忙摇头:不是。
周蒙那么好,他才不是那种人。
哦。
韶音点点头,那你是冤枉他啊。
他还没怎么样,你先给他预设了场景,给他扣了顶大帽子。
唐心灼这回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眼眶发热,视野又变得模糊起来。
心里煎熬得难受。
我……她想说什么,但喉咙被堵住似的,根本挤不出完整的话。
索性低着头,任由眼泪往下掉。
她不觉得自己不好了。
她是害怕别人觉得她不好了。
最害怕的,就是周蒙觉得她不好了。
而韶音的话让她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害怕——她对周蒙没有信任,她不相信他是那么好的人,会接受她身上的遭遇。
那么,问题出在她身上,还是周蒙身上?是什么让她不信任他?是她把人往坏了想,还是周蒙的确……一场意外,让很多惨淡的事实被剥露在唐心灼的眼前,让她不得不看清,不得不去面对。
她死死咬着唇,心中煎熬又挣扎,捂着脸,深深埋下去。
此刻最令她难以承受的,反而不是被侵犯,而是这件事所带来的其他。
比如父亲的态度,比如周蒙的态度,比如她即将失去什么,永远都不会原谅和挽回的东西。
太多伤筋动骨的东西,反而令被侵犯这件事,显得不那么重要。
就如韶音所说,什么年代了,这能代表什么?什么都代表不了。
凡是介意的,都是封建腐朽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交往。
我想开机。
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但却坚毅了很多的眼睛。
韶音点点头:你能承受就好。
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唐心灼说道:事情还能更坏吗?她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全部的可能,已经破罐子破摔,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只想一下子撕开所有虚伪的画布,将真相血淋淋地揭露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也不能隐藏。
加油!韶音握拳,给她一个鼓励的表情。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鼓励,但唐心灼仍是挺直了腰杆,从茶几上拿过自己摔得碎裂的手机,开机。
她坐回沙发上。
表情郑重而沉凝,因为过于紧张而不自觉绷紧身体,紧紧盯着开机后的界面。
一条两条三条……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没完没了。
唐心灼全都没看,打开通讯录,找到周蒙的电话,按了拨打。
喂。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接通了。
周蒙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低沉,让人脑中浮现出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模样,但此刻他的语气却不太好:心心,你在哪里?伯父说你昨天晚上没回家,你到底去哪儿了?唐心灼听到这句,心都凉了。
他问她昨天晚上去哪儿了?目光无意识转动,看向韶音的方向。
不一定。
韶音对她做了个口型。
他不一定不知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唐心灼定了定神,说道:我昨天出了点事,现在情况不太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嘶哑极了,周蒙立刻问道: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要告诉他吗?他值得她说出实情吗?他真的不会在这个时候,反捅她一刀吗?唐心灼攥着手心,指甲把掌心都刺痛了,她狠了狠心,豁出去道:我被人QJ了!电话那头陡然一片寂静。
你,你说什么?周蒙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震惊,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去哪儿了?唐心灼没说话。
心更冷了。
他第一句话不是问她好不好。
她又不是傻子。
就算是傻子,在经历了这一天的起起伏伏,受尽折磨和痛苦后,她也该看清了。
你现在哪儿?回家没有?情况怎么样?我去接你。
电话那头,周蒙很快说道。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焦急和担心了。
但唐心灼并没有感动,更没有感到一丁点儿的安慰。
他没有第一时间关心她好不好,就证明他很介意这件事。
就算他现在没有,等过一段时间,他还是会忍不住,跟她争吵,跟她说分手。
我有电话打进来,等下跟你说。
她按断了电话。
她不想跟周蒙继续说了。
短短的通话,已经证实了最不好的那个猜测。
她刚刚攒起来的能量,瞬间耗空,筋疲力竭。
而她还不能停下,因为真的有电话打进来,并不是她敷衍周蒙的借口。
喂,爸爸。
她接通了电话。
唐父的声音很快响起:心心,你现在哪儿?声音居然很柔和?唐心灼愣了一下,心头划过疑惑,说道:我在外面,爸爸。
昨天晚上不回家,现在还不回家,你在外面都干什么?快回来。
唐父训诫道。
但是这种训诫,和早上那通暴怒的电话,截然不同。
那时候的暴怒训斥,是唐心灼所熟悉的。
现在的训诫,不带有那种暴怒的情绪,而是带着收敛,就好像——就好像担心她抵触,更加不肯回家一样!瞳孔蓦地缩紧,脑中陡然划过一道亮光,她猛地抿紧唇,意识到一件事,爸爸想让她回家!回家干什么?!爸爸,我在朋友家住两天。
她握紧电话,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道。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随即传来暴怒的声音,比早晨那通电话里的情绪还要激烈:我叫你回家!你听不懂是不是?在哪里胡混呢?被人**上瘾了是不是?我告诉你,限你一个小时内到家,不然就别认我这个爸爸,永远别回这个家!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