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
山庄主院中。
韩夫人看着闯进卧室,一脸怒容的儿子,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三弟子,抿住了唇。
娘!为什么?!时至此刻,苏玉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韶音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奇怪的话,分明就是说,夫人会派人杀她。
让他如果在房间里听到什么动静,不要起疑,也不要管。
很难说,苏玉台一点都没有想到。
他在她的房间里,思索了半个晚上,脑子里滚过无数的念头,当然想过了这个可能。
只是,他不相信母亲是这样的人。
因此,这个念头在他脑中滚过,瞬间被他抛弃了。
他想得最多的是,兰音其实是玉华门的人,或者其他门派的人,因为办事不力,会被灭口。
您为什么要杀她?!真正心思不纯、险恶毒辣的人,并非是他想的人,而是他的母亲,他最不愿意去想,为之开脱的人,这让苏玉台难以接受。
他攥紧拳头,浑身都在发抖:为什么?她只是个丫鬟,究竟做错了什么,您非要杀她不可?为了个女人,还是一个丫鬟,他居然如此失态。
韩夫人抿着唇,朝他身后的三弟子看去。
三弟子立刻会意,低头抱拳:弟子先告退。
退出房门,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母子两人。
庄主不在,他去查祖上留下来的手札了。
兰音那丫鬟说的是对的,被偷走的那本秘籍,可能隐藏着重大的秘密。
因为他们今日得到消息,玉华门的掌门率弟子出门办事,结果全都惨死,一个活口都没留。
出门办的什么事?堂堂一派掌门,竟然连负伤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这其中的蹊跷,叫人想一想就明白了。
啪!韩夫人很快回神,看着气得眼睛都红了的儿子,一掌拍在桌上,厉声喝道:这就是你的教养?大半夜闯进母亲房中,对母亲大呼小叫?苏玉台抿着唇,眼睛睁大,委屈又愤怒地道:那您呢?让三师兄半夜闯入女子房间,还杀人,难道就是我们山庄的作风了?!他非常不能接受!他一直以自己出身碧水山庄为傲。
这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是武林中人敬仰的存在,而他是碧水山庄的少主,日后就是山庄的庄主。
如果碧水山庄暗地里做的是这种事,他有什么好骄傲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如此做?韩夫人再一拍桌子,也怒了,如果不是你,几次三番护着她,不许我动她,我白日里就将她杀了!她是为着他的面子!不想他知道了闹起来,才派三弟子乘夜杀人!苏玉台听罢,大为愕然,震惊至极:可是,为什么?母亲为什么要杀她?他死活想不明白,兰音究竟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你就是天真!韩夫人看着儿子这样,忍不住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他,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不成?被撵走后,她居然敢偷溜回来,藏在她儿子的房间里。
还勾得他儿子怜香惜玉,教她识字、拳脚武功。
而且,还如此有天分,那本秘籍,居然一看就会了——不可能是苏玉台教她的,她儿子她知道,不会撒谎的,说不知道此事就是不知道。
如此种种,都让韩夫人杀心大起。
从没想过,留她活过今晚。
她是玉华门的人!对着儿子,却不能将这些说出来,韩夫人冷冷地道。
苏玉台当然不信:她不是!你信她的鬼话?韩夫人冷笑一声,目光讥嘲,她如果不是,为何知道藏书阁的秘籍是谁所窃?当日又为何那么巧,哄得你溜出山庄,使藏书阁把守空缺?苏玉台拧眉,下意识道:不是她哄我!是他自己要出去玩。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跟兰音有什么关系?而且,她已经将当日失窃的真相说出来。
他又道,她心里是向着我们碧水山庄的!少年人重情,他心里向着照顾他多年的丫鬟,不自觉为她开脱。
而这副表现,则是让韩夫人气得,心火上升。
啪!她没忍住,一掌拍在桌上,她溜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为了报复我让她顶罪,故意引诱你,让你跟我作对!她贵为庄主夫人,何曾受过这种气。
哪怕对着儿子,也按捺不住了,脱口而出:她还偷学了我们山庄的武功!日后行走江湖,她用我们碧水山庄的武功做坏事,连累的是我们碧水山庄的名声!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她忍不住喝道,别再天真了!在此之前,韩夫人并不确定韶音溜回来的真正原因。
但是,总归没安好心就是了。
看看她都做了什么!说完,她看着儿子惊愕的表情,不知怎么,有股不好的预感:她还在山庄吗?!苏玉台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表情就出卖了他。
你将她放走了?!韩夫人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他身前,苏玉台!你是不是将她放走了?!看着母亲一脸厉色,苏玉台心中一慌,但仍倔强道:我不放走她,她今晚就死了!你真是——韩夫人猛地抬掌,想给他一个耳光,但看着十月怀胎,辛苦养大的儿子,到底没能下得去手,只骂道:蠢货!苏玉台不服:我只是——你只是什么?韩夫人打断他,厉声说道:她学了山庄的武功,以她的聪慧,用不了两年,就能大成!而她心中记恨山庄,到时候岂会不在外败坏山庄的名声?苏玉台想也不想就道:不可能!她是山庄出去的,只会记着山庄的好!她诚恳忠贞的表情,出现在脑海中,让苏玉台无比自信。
呵!韩夫人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她说了,你就信?苏玉台抿着唇,很不喜欢母亲这样恶意揣度人:是,她说了,我就信!你真是——韩夫人气得眼前发黑,只觉得这儿子蠢得无可救药,好,好,你就信她吧!日后出了事,我看你怎么交代!苏玉台早就想过后果,他已经将兰音看成是他的责任,闻言不假思索地道:人是我放走的,出了任何事,我一力承当!承当什么承当!他一个天真的蠢货,能承当什么!韩夫人气得头疼,指着门外道: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娘,看着母亲被气得这样,一向孝顺的苏玉台心里也不好受,低声说道:兰音不是您想得那样,她很好的。
被推出去顶锅,她什么埋怨的话都没有。
冒雨溜回来,是为了活命也罢,为了跟他告别也罢,都是不得已。
而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更是看出她纯良的心性。
他觉得她肯定不是母亲说的那样。
韩夫人看着蠢儿子,什么都不想说了,指着门外:出去。
苏玉台闭上嘴,转身走了。
哇哦。
灰总将这一幕转播给韶音,啧啧道:没决裂嘛。
韶音坐在马背上,乘着星夜,慢悠悠地赶着路:你很失望啊。
我还以为母子两个会打起来。
灰总唏嘘道,结果,一个慈母心肠,一个孝顺儿子,吵了几句就结束了。
真叫统失望。
韶音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一个丫鬟而已,怎么配让他们亲亲母子翻脸?一时间,一人一统都没有再说话。
夜色很静。
风中传来旷野的寂静,与泥土的气息。
韶音坐在马背上,不急不缓地前行。
马蹄声哒哒作响,为昏暗幽静的夜色增添一抹韵律。
不知穿行多久,夜色逐渐褪去,乳白天光涌入天地间。
旷野之外,朝霞升起,路边小草上的露珠映出晶莹灿色。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韶音伸了个懒腰,发出慵懒的轻吟。
正要从马背上的行囊中拿出饼来吃,忽然前方路上出现几个小黑点,她目光顿时一凝。
站住!小畜生,你往哪里跑!三个黑衣壮汉,追着一名身量纤细,衣着破烂的少年,手里持着亮闪闪的刀片,喊打喊杀。
收回目光,韶音取出了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马儿仍旧走得慢悠悠。
不新鲜。
但凡这种灭口的事,不是抢了人家钱,就是抢了人家地,要么就是抢了人家祖传宝贝。
斩草除根,才能安枕无忧。
俗气。
她吃着饼,懒懒散散地坐在马背上,看着少年跑近。
等少年跑近了,她才发现,并不是少年,而是姿容殊丽的青年。
只是身量太过削瘦,远远看上去像个少年人。
青年衣着褴褛,露出精瘦的锁骨,以及手腕脚腕。
一只脚上跑丢了鞋子,赤着脚,鲜血淋漓。
他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只埋头往前跑。
路过韶音马前,也没有停顿一瞬。
是个老实孩子。
韶音啃着饼,心里想道,换个不老实的,此刻就把她拽下来,抢了马儿跑了。
咦?!追近的三名黑衣人,此刻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缓缓前行的韶音,顿时面露惊艳之色。
朝霞映美人,美目盼兮,清丽动人。
尤其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更为她增添一份不俗,与寻常美人有了区分。
三人看直了眼,不肯放过这么出众的美人。
相视一眼,其中两人继续追那青年,留下一人拦在韶音马前:美人,往何处去呀?韶音撇撇嘴。
脚尖一踢,踢在他喉结上。
喀的一声轻响,男人睁大眼睛,捂着喉咙,蹬蹬倒退几步,手指着她,话都没说出来一句,就轰然倒地!韶音看了看鞋尖,撇了下嘴。
算了,到下个城镇再换。
男人的倒下,顿时惊动了还没跑远的另外两人。
瞬间转回来,叫道:老二!你杀了他?!两人横刀,怒视韶音。
韶音懒得同他们啰嗦,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半的饼子,轻盈跃下马背,游走在两人之间。
像风一样,不过转瞬的工夫,两人先后倒下。
他们身上有值钱的吗?韶音啃着饼子,站在路边问道。
问的当然是灰总。
她懒得去摸。
有!灰总立刻答道。
韶音这才咬着饼子,蹲下去,摸尸。
银两,银票,黄金。
值钱又方便携带的,她都拿走了。
重新跳上马背,扯了扯缰绳,便往前行。
等等!身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韶音回头看去,只见方才逃跑的青年不知何时折回来了。
她扯了扯缰绳,让马儿止步。
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青年。
可以借我点银两吗?青年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几天没喝水了。
韶音不缺银子。
掏出一把金豆子,抛给他:拿去。
青年丝毫不觉什么,接住几颗,极认真地道:多谢。
他没有急着捡脚下散落的金豆子,又问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这是要报答她?韶音挑挑眉,说道:叫我姥姥吧。
青年闻言,眼底流露愕然。
真损!灰总吐槽。
韶音轻哼一声,转过头,轻轻夹了夹马腹:驾。
爱叫不叫。
反正她想好了,以后她纵横江湖,用的名头就是红衣姥姥。
谁见了她都要叫一声姥姥!两日后。
韶音抵达绵绵青山下,望着云雾缭绕的峰顶,解开缰绳,拍拍马儿的屁股,放它自由。
然后开始登山。
离恨宗就坐落在山顶上。
虽然是歪门邪派,但离恨宗势力不俗,有钱有势,有山有地。
堂而皇之地坐落在雾眉山上,也没哪个名门正派来剿灭。
韶音登上山顶。
离恨宗的山门大开,能看到扫洒的仆人,以及穿着黑衣、蒙着黑纱的女弟子。
嗯,离恨宗内男多女少,且女弟子的地位低于男弟子。
因为当家的大长老是男子,武功高强,手段狠辣,没有人违逆得了。
再看女弟子的神情,虽然蒙着黑纱,但也能够看出来,她们脸上没有笑意。
一个个神情木然,毫无快活神色,犹如活死人。
见到韶音走进来,质问的声音也很冷漠,目光平波无澜,无机质的语气说道:你是何人?我是掌门的妹妹。
韶音露出一点笑容,他有几年没往家里寄信了,我来看看他。
是死了吗?如果死了,我就来继承他的掌门之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