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看到那个女人,池信把手里的纱布递给身旁护士,她跑过去,见女人面庞竟有些熟悉。
柳山南冲她点头,是陈嘉黎,在雪山附近被救下来,她不懂英语,和这边的医护不好交流,你……看看她吧。
听柳山南的话,字里行间都在暗示一件事,陈嘉黎没有生命危险。
池信心里有疑问,但她没多余时间思考陈嘉黎和柳山南同时出现的种种。
放床上,我看看。
柳山南把陈嘉黎放下,池信喊她名字,陈嘉黎!听得见吗?陈嘉黎!眼球转了转,眼睛没睁,池信把她手指攥起来又松开,冰凉的双手,加上没有看到血色立刻恢复的时候池信心里就有数了。
轻度失温,我先给她补充点糖分。
柳山南听到失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们登过雪山的都知道失温怎么回事。
池信说话又摸了摸陈嘉黎身上的衣服,扭头看向柳山南,现在需要把她衣服脱了,你要看吗?柳山南咳了一下,那我先走了,交给你。
他离开的时候陈嘉黎缓缓睁开一条缝隙,池信知道她的情况不严重,很有假装的嫌疑。
先把你衣服脱了,换件干燥的,一会儿我找找有没有热水袋。
池医生……好久不见呐。
说话声还是有点儿虚弱,池信没回她,忙自己的。
暖和了一会儿,陈嘉黎的状态比刚才缓和很多,她看着池信正蹲在地上灌热水袋,强撑着半坐起来,要不要这么搞笑,咱们仨怎么在国外还能碰上。
那只能说明是冤家路窄了,池信继续灌。
我刚才是不是把柳山南吓坏了呀?他刚才抱我跑过来的时候差点把我颠吐了,跑得好快。
池信手上一抖,热水洒出来,手背瞬间烫红。
她淡定走到外面水管旁,用凉水冲了冲,回来后把热水袋塞到陈嘉黎脚下,又看了一眼输液管,确认没事后走去旁边帐篷。
薛畅在搬药品,美籍护士Alisa在给一个病人的伤口消毒。
我来吧,你去休息一会儿。
,池信把双氧水接过去。
Alisa比池信小一岁,却在MSF待满一年了,她很喜欢笑,每次笑的时候连脸上的雀斑都跟着飞扬,还有那双蓝色的眼瞳,特别好看。
我没事,你才需要休息,这些人数你睡得最少。
Alisa手搭在池信肩膀上,轻拍了拍。
这两天每个人都很疲惫,一个个逝去的生命让他们心焦和沉痛,尼博亚曾是非常幸福的国度,现在整个国家都陷入到巨大的悲痛中,地震后经济恢复更是个头痛问题。
信,你的手怎么了?Alisa喜欢叫她信,温柔轻声地。
池信看了眼手背,刚才烫伤的地方起了两个水泡。
没事。
她俩说话声引来薛畅。
咋了?我看看。
池信往回缩,真没事。
伤口清洗完,池信又小心包扎好,让伤者坐到一旁休息。
谢谢你。
这位伤者竟然用中文跟池信讲话。
她有些惊讶,愣了下才回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会说中文啊?伤者点头,尼博亚有很多中国人,我的中文就是中国邻居教我的。
池信跟薛畅相视一笑。
这次地震,他没逃出来,以后再没人教我说了。
刚才还很轻松的气氛一秒跌进冰洞,伤者望向远处,沉沉叹了口气。
……信,你在MSF的服务周期是不是快到了?嗯,还有不到两个月。
一年时间好快,这一年过得心惊肉跳,每一天都充满未知,但池信一点都不后悔,就算曾经死亡离得很近,可劫后余生的感觉更让她觉得这段经历无比珍贵。
听薛畅说你很拼命。
拼命?嗯,为了抢救病人。
池信恍然,确实有几次比较危机的时候她都第一个冲在前面的。
下意识吧,能多救一个也好。
某种意义上,她觉得医生和警察这两种职业的共同点,既是对已经发生的危险进行补救,也是对未来要发生的事进行防范,而不同的,医生要给每个生命以尊严,就算犯人受了伤,还是要救治,再把他们活着交到警察手里,让他们接受应有的惩罚,就像赵海一样。
池医生,有伤员找你。
一个护士站在帐篷门口,冲池信喊话。
来了。
她起身,对Alisa说摆摆手,那我先过去。
好。
……池信不用想就知道找她的人是陈嘉黎。
站在病床前,池信双手插兜,问她,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有,头昏。
正常。
陈嘉黎被噎得不轻,我还冷。
也正常。
那怎么才叫不正常?撒谎。
陈嘉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心里明镜似的,骗柳山南从上个医疗援助点跑到这,不是撒谎是什么。
你不是来登山的吗?其他队员呢?你怎么不问问他们的安危?我和他们是临时组队,也不认识,他们的安危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池信冷笑一声,你出事后谁第一时间把你从雪山上救下来的?一定不是柳山南,所以她才这么问。
陈嘉黎翻白眼,我哪知道,当时我都晕了,反正我下来后就看到柳山南了,说不定是他救我呢。
话到此还这么说,简直无药可救。
池信叹了口气,等这袋药打完再叫我。
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说:柳山南今天一直在震中一处倒塌的商场处救人,根本没去雪山那边,劝你好点了记得向你的队友说声感谢,没有他们你早死了。
陈嘉黎气得直瞪眼,胸口一股一股。
……很晚的时候,柳山南又来到MSF医疗营地,池信第一反应他是来看陈嘉黎。
薛畅跟他一起,两人边走边聊,听不清说些什么。
池信发现柳山南身上有股神秘力量,总是能把她身边的人都变成自己的,看薛畅笑那样,牙龈都快飞出去了。
等他俩走进帐篷,池信却选择躲出去,她不想看见陈嘉黎那轻柔细语跟柳山南撒娇的绿茶模样,本来就冷……她缩缩肩膀,来到外面空地。
池信!,柳山南也跟出来。
她站住脚,头却没回,陈嘉黎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旁边篝火燃得正旺,能听到树枝被烧得嘶拉嘶拉的声音。
快到跟前的时候,柳山南突然刹住脚,准确的说,是在池信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你还好吗?好不好都跟你没关系。
池信抬脚又走,她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想离开,前面是一片倒塌得只剩下一半的墙体,旁边还有棵树,在夜色里影影绰绰。
池信!,柳山南犹豫后又追上来,在墙下拉住她。
有话说。
我就算不认识她,碰上了也要救,对不对?池信莫名想笑,嗯,你做得特别对,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包括你两次甩下我。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柳山南肩膀慢慢耸下,不说话了。
沉默像退了又涨的潮水,再次卷上来。
池信咬着嘴唇,把眼泪往回憋,她至今记得当时看见对话框里分手这两个字时是怎样的心情,就好像突然对整个世界失望又无力。
而最让她无力的是她还爱着柳山南,一厢情愿地。
池信……我不想再听对不起了。
有什么用,说完他还不是一样要离开。
突然柳山南大步跑过去,将她一把推开,身后,池信听见哗啦一声,原本仅剩一半的墙体崩然倒塌,柳山南趴在地上,小腿部分被碎砖块压住。
柳山南!池信近乎嘶吼地叫他的名字,蹲下身捧着砖块往旁边扔。
没……没事。
柳山南双手撑地,挣扎往前爬了几下后站起来。
池信赶忙扶住他,不要命了你!我有数。
说着他嘶了一声,池信立刻摸向他小腿,湿乎乎的,流血了………帐篷那边,薛畅和两个医生跑过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池信没工夫回答,架着柳山南的胳膊往营地走。
薛畅到底还是眼尖,说:这墙被地震震得都不结实了,你俩跑这来干嘛?柳山南!你肩膀不是受伤了吗?非要上这来让池医生给你包扎,怎么又伤了一回?!池信:……攥着柳山南手腕的手收紧一圈。
池信把他带到Alisa所在的帐篷,那里面没有陈嘉黎。
坐下。
池信拎来凳子,受伤地方在肩膀和小腿,病床没凳子方便。
柳山南嘴唇抿成直线,他第一次见池信发火,说实话,震到他了,眼下他所有心思都在思考怎么哄,从过往的女友里找不到任何经验,因为他从不哄女人……Alisa过来帮忙,要脱他衣服,柳山南赶忙摆手,没事,我自己来。
忍着疼,他把救援服脱下,左边肩膀有一道伤口,像是被什么砸到了。
Alisa拿来托盘,上面摆着消毒棉球,镊子,还有缝合伤口的针线。
池信处理他肩膀,Alisa则蹲下身,拿剪子要剪柳山南的裤腿,没成想又一次被他制止。
不好意思,裤子还要穿,我脱下来吧。
他说完扭头,看着池信,我要你给我脱。
……柳山南总有办法治她,这点池信甘拜下风……在场的医护、伤员、还有薛畅,全都大眼瞪小眼,集体陷入懵逼状态。
池信放下消毒棉球,顶着众人目光,走到他身前,自己解。
柳山南受伤的是肩胛骨,他慢吞吞抬起胳膊,又用蜗牛一样的速度搭上腰带。
池信长出口气,伸过手去利落解开,脱完将裤子扔到他腿/根,遮/挡敏感部位。
Alisa帮着处理小腿伤口,池信缝合肩膀处的伤,看热闹的人散去,帐篷里除了Alisa和池信交流伤情,没人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处理完毕,池信又帮柳山南把裤子穿上,系腰带的时候陈嘉黎闯进来,像是才知道消息。
柳山南你怎么了?池信和柳山南同时转过头去,两张脸间隔仅一厘米。
池信看到是陈嘉黎,又低头,把腰带扣好,跟Alisa到一边忙去。
池医生!池信正在扔废弃纱布,头都没抬,有事吗?陈嘉黎指向旁边,我有点冷,再帮我弄个热水袋吧,放我床上就行,最好不要一百度开水灌的,太烫了。
她说完走到柳山南身边。
Alisa看向池信,我去吧,昨天你弄那个手都烫伤了。
两个就行。
陈嘉黎补充,说完问柳山南,你怎么受伤了呢?这里是地震灾区。
陈嘉黎被柳山南说得一愣,我知道啊。
你现在这个状态基本恢复,这些事不需要麻烦别人自己也能做,医生和护士已经连轴转两天了,他们有更需要的伤者去救,不是你的保姆。
陈嘉黎被说得脸色煞白,有点无地自容。
柳山南站起身,晃晃胳膊,确认还能动后一瘸一拐走到池信那边,烫伤的地方严重吗?没事。
柳山南看向Alisa,她摇头,起了两个水泡,破了,现在没事。
谢谢,我先走了。
谢是对Alisa说的,因为池信还是没看他。
帐篷外,传来薛畅和柳山南说话的声音,逐渐不清晰。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帮我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