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交战,在丁竹完成任务之前,缉毒大队和特警队各派出一名警员打头阵,前往赵海躲避的山洞附近观察情况。
田野主动请缨,和缉毒大队的一名年轻同事还有向导一起下到山谷,其余队友垫后支援,一点点收缩防守,为了给队友们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田野申请打头阵,没成想刚走出一段就和赵海一方撞上,不幸中枪,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没了呼吸。
本来田野可以避开那一枪,只因他临时把防弹衣脱下给了向导……听到车上队友讲完这些,柳山南覆着伤口的手揭开,用力挤里面的血水,他在愤怒,在发泄,血水滴在脚边,鲜红色。
快!拿碘酒。
王建军喊。
车上有医药箱,队友飞快递过来,王建军先是用矿泉水给他冲了冲,焦急拧开碘酒瓶。
柳山南摆摆手,目光沉下,犹如一潭死水。
田野死了,他竟然死了?听到王建军讲完过程到现在,仅过去两分钟,柳山南甚至在想,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听错了。
可车里每一双眼睛都写满了沉痛和惋惜,他没法再自欺欺人。
……车子驶进市区后直奔市医院,王建军先让其他队友进去,单独把柳山南拦在门口。
山南,我知道你难受,我也一样,可田野已经死了,干咱们这行的要有能力承受队友的离世,家属那边我已经通知了,田野老家在辽宁省一个地级市,他父母赶过来最快也要明天,遗体暂时存在殡仪馆,等他父母到了再处理身后事。
柳山南只是嗯了一声,转身要走的时候被王建军再次拦住,柳山南,你现在最好去乌鲁木齐或者西宁,这种大一点的省会城市都可以,艾滋病不是小事,七十二小时之内尽早服用阻断药完全可以防止传染,明白吗?王哥。
,柳山南咬咬牙,说:我要去送我兄弟最后一程。
对视良久,王建军叹了口气,终于放行。
……天刚蒙蒙亮,像遮了层透明的纱,整个城市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柳山南拖着疲惫的身躯,步伐沉重,耳边不停回响执行任务出发前田野说的话。
南哥,这回终于轮到我大显身手了,等抓了人,我先给我爹打电话炫耀炫耀,老头子总不相信我的枪法,说我肯定不如当年他打野鸡打得准……柳山南想,如果不是他在帕市,田野还会来吗?也许不会吧。
他们都不想当什么英雄,苦点累点也无所谓,就想留着这条命做点有意义的事,老了以后无悔这一生,可命运偏偏这样安排,终止于最好的年纪。
……医院停尸房,田野冰冷的遗体上面盖着白布,遗体旁除了几位队友,还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池信。
从田野被送进医院,再到宣布死亡,池信全程守在旁边,寸步未离,最崩溃的一段已经过去,她现在除了哭肿的双眼就是平静,和这间房的气息一样。
当柳山南进来,其他兄弟自动让出一条道。
站在田野身边,柳山南缓了好久才有勇气掀开白布单,看了眼后努力挤出一丝笑,白布单慢慢盖回去,抻平褶皱,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通往出口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没人能理解柳山南的痛,就连池信也不能,她没有叫住柳山南,更没有追上去,而是继续守着,直到所有看望田野的人来了又去,她最后一个离场。
柏晓天刚从急诊那边赶过来,见到池信后叫了声师父。
池信直挺挺从他面前走过,面色惨白,没吱声。
师父你好好的,别太难过,我…不太会安慰人。
但他信奉时间能治愈一切。
池信揉了揉肿痛的双眼,摆手示意没事。
走回办公室,她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发了好长时间的呆,直到看见一群鸽子从天空飞过,她缓缓坐起来,掏出手机给王梵发了条信息。
梵哥,你来一趟帕市吧。
……当天早上,柳山南乘飞机飞回西宁。
他提前联系了徐远辰,虽然两人只见过一次面,不熟,但柳山南开口,他直接答应帮忙,并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阻断药,而且还是进口的。
毕竟这种事人命关天,徐远辰心里一百个不喜欢柳山南,也不会拿他的生命开玩笑。
医院办公室里,柳山南接到徐远辰递过来的药,一共两瓶。
有些话我还是要跟你讲清楚,或者你自己也查过了,这种阻断药在服用后有强大的副作用,可能会出现头晕、胃痛,眼球疼痛等症状,疼痛程度因人而异。
徐远辰给柳山南倒了杯水,又说:这种药的预防率在百分之九十五左右,别有心里负担,药一定按时吃,一顿都不能落,六周后做检查,把我说的都记住。
柳山南盯着手里的药瓶,没吱声。
池信……她知道吗?提到这个名字,柳山南将药盒捏得死死的,她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也别说。
在登机之前,柳山南给池信发了微信,只有三个字,分手吧。
直截了当。
徐远辰听见分手,原本倚着办公桌的身子挺起来,眼神波动得厉害。
柳山南,你他妈的有病吧!徐远辰很少爆粗口,今天算是气到了一定程度,他走到柳山南对面,质问,因为什么?就因为疑似艾滋病传染吗?柳山南摇头,无奈笑了声。
他的态度把徐远辰搞得更恼火,我和池信认识的时间比你长,她表面好说话,但脾气特别倔,我追她好几年都没结果,好不容易看这丫头铁树开了花,还碰上你这么个渣男!徐远辰气得想把阻断药当场抢回去!但想过之后没动手。
昨天我们出任务抓捕了几个毒贩。
,柳山南掂了掂脚,鞋尖蹭过地面。
徐远辰居高临下的气势看他,好像在说: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的兄弟和队友。
,柳山南有些哽咽,把眼泪往回憋,牺牲了。
方才的气势瞬间回落,徐远辰想说点安慰的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潜意识里,他没觉得在和平年代特警的工作多有危险,就算有,一般也只是在电视报道上听见,这个概率很少发生在自己熟识的人身上。
是我对不起池信,但我今天想明白了,半条命交给国家的人不配去爱人。
该讲的都讲完,柳山南起身挥挥手里的药盒,谢了。
……走出徐远辰所在的医院,柳山南订了回帕市的机票,他不能回家,不能和任何亲戚朋友提及此事,这六周时间注定要非常难熬。
而最难熬的就是明天田野的父母过来,他该怎么交代。
返回机场之前,柳山南打车去了一趟墓地。
从田野牺牲到现在,他一滴眼泪没掉,可站在柳毅墓前,告诉他田野死讯的时候,眼泪怎么都收不住了,跪在墓前哭得像个孩子……让他同样难过的,是他又一次伤害了池信,而这一次,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原谅了,也不配得到原谅。
所谓的爱人,也是不折不扣的罪人。
……在田野去世第二天下午,柳山南见到了他父母。
中年失独,对任何一个家庭的打击无异于灭顶之灾,可田野的父母却表现得很坚强,从医院回来,被单位领导接见和慰问期间,情绪一直平静且克制,等程序都走完,最后到田野宿舍收拾他的东西。
柳山南早等在那了,但田野的衣物他没动,这些东西现在对田野父母来说弥足珍贵。
叔叔,阿姨。
面对他们,柳山南用力笑了笑,但硬挤的笑很难看。
山南啊!好孩子。
大学时候柳山南去过田野家几次,每次见面,田野父亲都这么打招呼,看小辈时眼神也总是慈祥的。
眼前没有领导们在了,田野父母也不用绷着,阿姨坐到田野床上,抚摸着床单开始哭,但也只是轻声啜泣,没敢大声扰到别人。
另一边,田野父亲打开行李箱,一件件收拾田野的东西,边收拾边念叨,我儿子啊,就是爱看书,你看,说抽调过来一年,还带这么多书。
只有柳山南知道,田野那些书有一半是从他那顺的,可他不会说,任着叔叔一本本整齐码进行李箱。
装完书本,阿姨抹了抹泪也过去,开始收拾田野的衣服。
你好好叠,这样出褶儿。
那这样,这样叠就没褶儿了。
叔叔在阿姨的指导下,重新叠了一遍,柳山南在旁边听着这些,实在受不住,出去在走廊等。
……山南。
听到有人叫他名,柳山南蹭蹭鼻子,转头看见晁尚。
他手里捏着一个信封,走到跟前,说:兄弟们凑了点钱,也是一点心意,你帮忙转交给田野父母吧。
柳山南呼了口气,满眼通红,这两天阻断药的副作用已经开始发作,他时不时胃痛,而现在最痛的是眼睛。
挺住。
,晁尚把信封放在窗台上,拍拍柳山南肩膀。
他想回应,可声音梗在喉咙,没发出来。
……等行李收拾好,柳山南借故屋里洗手间坏了,把老两口支到走廊公厕后将晁尚给他的信封还有他自己的心意一起塞进行李箱的衣服夹层。
当田野父母要离开的时候,队里没出任务的队友们都自发走出来相送,直到大门口,田野父母停下来摆了摆手,说:孩子们回去吧,以后到辽宁做客,记得来家里玩啊!收到!整齐的回复,伴随着整齐的敬礼。
这一天帕市晴空万里,大风将五星红旗刮得平展鲜艳,每一颗星都无比清晰,像在致敬脚下的土地和这里的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