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模样,李锦眼角直抽抽。
本王在金先生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轻笑,应声道,这案子就算我想查,一时半会也查不下去。
只因李锦手里,现在能用的棋子十分有限。
中秋佳节,严诏下落不明。
张鑫和苏尚轩,一大早就奉旨入了宫。
沈文与白羽,带走了大半个鹰犬的队伍,正紧紧盯着裴义德,生怕太子先下了手。
而云飞之前接了李茜的帖子,恐怕现在自顾不暇。
整个京城六扇门,李锦的心腹,能用的还真就只剩下金舒和周正两个人。
你与周正都不善摸排调查,也没有沈文和白羽那样的消息网,让你们俩去打探这案子中奇怪的线索,还不如等沈文回来比较快。
瞧着金舒无法反驳的模样,李锦转头,睨了一眼车外。
其实他话没说全。
布局了六年,李锦手里怎么可能就只有一个六扇门?但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等。
之前木箱藏尸的第六案,太子已经被打草惊蛇,所以李锦现在的一举一动,一定都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
他看着朱雀门街旁那高耸的坊墙,目光沿着天幕与琉璃瓦交汇的线,由近及远的扫过去。
马车行得很慢,与李锦此刻心中的计划一样慢。
他知道,他越沉得住气,越是能将太子逼上狗急跳墙的路。
而在这场关乎生死的无声战役里,谁先乱了方寸,谁就会先上断头台。
但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
李锦诧异的撩开帘子,瞧着将自己生生截在半路上的陈公公。
另一辆马车中,陈公公感慨着:可找到您了。
说完,就将手里的圣旨,才小小的车窗边轻轻一晃:靖王殿下,入宫吧?话音带笑,却让李锦无法反驳。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连几年不参加中秋宫宴,向来引不起谁的注意,也无人问津的靖王,今年居然被李义一纸圣旨,强行拽进了宫。
换了马车,他与上书房的陈公公的面对面。
眼前的人,是大魏皇帝的第一心腹,伴着李义起码三十余年。
他拱手,在车里给李锦弯腰行了个大礼:靖王殿下,老奴手里这圣旨是空的。
李锦蹙眉,眸色暗了许多。
但召殿下入宫一事,是真的。
陈公公微微抬眼,见李锦双手抱胸,不言不语,便又继续说,陛下说年年宫宴您都不在,不合适。
说到这里,陈公公便荡起一抹笑意,不再多说。
自玄武门入皇城,太极殿广场的门外,停满了参宴朝臣家的马车。
而李锦这辆,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入了内城。
下车后,陈公公一边领着李锦往殿前走去,一边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没来由的说了一句:陛下还是向着王爷的。
闻言,李锦的心头一紧。
但凡李义突然向着他,前方一定会有要命的危局在等着。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询道:林公公可否明示?话音刚落,林公公便回眸睨着李锦,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李锦了然,不再多问。
盛世之下,红墙黑瓦的太极殿,一改往日肃穆庄严的刻板印象,挂满了喜庆的宫灯。
伴着舞乐丝竹声,柔美多情的宫廷舞姬,用轻盈舞步,诉说天下太平,百姓安宁。
李锦黑着一张脸,仿佛众人皆欠黄金万两一般,自带一股阴郁的氛围,迈过了太极殿的门槛。
朝臣皆是一愣。
太子蹙眉,放下了手中酒盏。
唯有李义哈哈大笑,拍了一把自己的膝盖:瞧瞧,是朕赌赢了!他睨着李锦那不情不愿的样子,指着他的面颊,朕说今年他会来吧!说完,摆了下手,示意李锦坐下。
歌舞未停,李锦只远远拱手行了个礼,便沿着殿门一侧,绕到前排,坐在了四皇子李尚,与大公主李茜之间。
还未坐稳,就见李茜探过头来,小声问:只你一人?李锦点头。
他侧身看了李茜身旁一眼,空空荡荡。
云飞不在。
李茜抿了抿嘴,脸上的喜庆渐渐被一抹愠色替代,眼前的一切眨眼就失了色彩,提不起半分兴趣。
见她不悦,李锦微微眯眼,打趣一般调侃:怎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听见他的话,李茜白了他一眼,鼻腔里长出一口气,歪着嘴回击:与皇兄彼此彼此。
这话,精准的掐到李锦的痛点上,他端起酒盏,深吸一口气。
借着左手宽大袖口的遮挡,右手两指捏杯,却不知何时,在小指上还夹着一方娟帕。
看似是豪爽的一饮而尽,实则熟练的将杯中酒,尽数倒在了娟帕上。
你就不怕有毒?没能看透他手法的李茜,顾不得着急,忙伸手去拿自己面前那只白瓷的酒壶。
她想将李锦那一壶换过来。
反正没人敢劝大公主饮酒,她一口不喝完全撑得过去。
可就见李锦勾唇浅笑,拿着自己桌上的酒壶,直接起身,径直往李义的方向走去。
歌舞之中,伴着绝美的曲子,李锦将对李义一个人的溢美之词,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串,听的李义越发的不明所以,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哼。
李义抬眉,露出嫌弃的神情,手里的小盏来回婆娑,李锦你扯的天花乱坠,到底何意?李锦故作惊恐,抿着嘴,怂兮兮的开口:儿臣习武长大,委实嘴笨,说了这么多,没想到都没说到点上。
他蹙眉,将目光投到太子李景身上。
李义哼了一声,眯着眼顺水推舟,口气不悦:平日不读书,到处晃荡,还好意思在这卖弄。
他深吸一口气,嫌弃的摆了摆手,你到一边去!让太子来!李义话音大了不少,丝竹舞乐戛然而止,殿上正中的李锦,眨眼成了焦点。
太子李景,此刻不慌不忙的给自己倒满了第一杯酒,起身,与李锦并排而立。
这第一杯,敬父皇,感谢父皇的信赖与栽培,让儿臣今日有您分忧的荣光。
李景双手执杯,恭敬行礼,一饮而尽。
之后他转身,向众人展示一把手中空盏,便抬脚欲往桌旁,去倒第二杯酒。
谁知,李锦此时伸手,拦住了他。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拿在自己手里许久的白瓷酒壶,凑到李景的手旁,无视他一闪而过的惊讶,直接倒进了他手中的杯子里。
一边倒,一边笑着说:费那个劲,二哥这气势可就泄了一半,不妥。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这大胆的路数,惊了众人的眼。
一众朝臣坐直了身子,探长了脖子,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拐弯,巴不得绕过众人,抢占前排,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坐在自己桌旁的李茜,看着李锦手里那只酒壶,半张着嘴,脸上写满了钦佩。
不愧是他,有没有毒不重要,太子敢不敢喝才是关键。
他堵的就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没有任何可以拒绝他的理由。
第223章 身份一事,朝野便再无人能说三道四大魏皇宫,太极殿上,中秋宫宴自李锦迈进门槛起,氛围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瞧着站在正中,笑盈盈的靖王,和捏着酒盏,面无表情的太子。
在座的几位老臣,目光里全是戏,彼此眼神交流几个来回,就已经将太子独大的局面定义成了过去式。
几年之前,迫于太子母族势力的压力,就连李义在应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时候,也要顾全大局,再三思量。
而早就已经对太子强权专横,心狠手辣生出不满情愫的臣子,此时此刻,就像是看到了希望的光。
李义目光灼灼地瞧着眼前一幕,思量片刻,最终选择了沉默不语,而等不来李义救场的太子,站在殿中,瞧着李锦笑盈盈的面颊,半晌,转过身对众人说了第二句话:这第二杯,敬众位大臣及天下百姓,感谢朝野齐心协力,感谢万民俯首农桑,才有这盛世太平的景象。
他说完,扫了一眼李锦,一饮而尽。
注视着太子手中的空杯,坐在下面的许为友,脸都吓掉了颜色,双唇颤颤巍巍,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当李锦为太子满上第三杯的时候,李景目光凝视着他的面颊,少见的笑起。
这第三杯,敬给靖王。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感谢靖王鼎力相助,才让本宫有不断前行的力量。
李锦微微一笑,将自己手里的酒盏满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与李景一同一饮而尽。
殿内一片寂静。
啪啪啪,李义缓慢的鼓掌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乐声又起,歌舞又来。
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李锦,绢帕擦嘴,将方才的那一杯从口中吐了出来。
李茜敬佩的看着他,在桌下竖起一个大拇指:绝了!见他不以为意,李茜往他身旁凑了凑:哎对了,万一太子不喝呢?有人会给他解围。
李锦淡淡的应声。
啊?李茜不解,那他为什么不多撑一会儿啊?至于冒着这么大风险喝下去?乐声缓缓,编钟作响,声声入耳动听。
李锦眼角的余光瞧着好奇的李茜,一声轻笑,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知道,不到极限,太子是绝对不会选择不喝的。
那无异于昭告天下,靖王李锦的酒壶里有些不清不楚,却只有他知道的东西。
若太子没有在这酒壶里下毒,则他一定会赌一把,赌李锦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他。
所以,若酒中太子未曾下毒,他便会喝下去。
若酒中太子确实放了东西,他便会将时间给拖下去。
大殿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义,一眉高一眉低的瞧着李锦的侧颜。
半晌,他知会了陈公公一声:带他去。
陈公公愣了一下,忽而喜笑颜开的应声:奴才遵旨。
几年都只会在大朝会和新年宫宴上露面的李锦,今次被一道空圣旨召进宫,绝对不会只是吃一顿饭这么简单。
他跟在陈公公身后,穿过御花园,一路往冷宫的方向走去。
娘娘近来身子越发的差了。
陈公公一边说,一边谨慎的瞧着四周,陛下暗中让信得过的御医都瞧了……他说到这,面露难色,半晌才接着说:这病不好治。
李锦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脚步极快。
现下不好说是什么病,陛下瞧着像是毒,但就是巧了,严大人这段时间怎么都联系不上,御医不太懂毒,不好妄下定论。
他边说,边跑了起来。
只有这般,才能跟上李锦的步伐。
谁干的。
许久,李锦沉沉的问,那话音里压着火,目光中带着怒。
陈公公喘着气摇头:陛下的立场,没法查。
李锦盯着他的面颊,双手握拳,唇抿成一条线,深深的吸了一口。
他愤恨的点着头,憋得脖子通红。
瞧着陈公公拱手弯腰站在他身前,一副求他理解的样子,万千话语终还是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他甩一把衣袖,转身走得更快了。
几月未见,萧贵妃的面色更差,身子更是消瘦。
她坐在床上,睨着手里一副半成品的绣面,面颊上写满了疲惫。
李锦径直走过去,顾不得礼数,坐在床边担忧的看着她:母妃今日如何?可有按时吃药?萧贵妃愣了一下,瞧着眼前的李锦,有些不敢相信。
瞧瞧我,锦儿来了,竟还是这幅蓬头垢面的模样。
李锦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母妃无论何时,都是最美的模样。
闻言,萧贵妃的面颊上稍稍有了些血色,她笑起:你这般伶牙俐齿,要是用在那金舒身上,兴许我也不用日日为你的婚事担忧。
说到这,看着李锦脸上闪过的一丝尴尬,萧贵妃抬手,用那枯槁的手指,将他鬓边碎发理到了耳后。
喜嬷嬷端上一杯温茶,默默退在一旁。
屋内,萧贵妃勾唇浅笑,拍着李锦的手背缓缓说着:那金舒,我听李茜讲了不少,能得这样一位有才学,又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姑娘,是你的福分。
她边说,边从枕下拿出一封信:我知你为她的出身发愁,这封信,你趁着萧辰没走,让他给你外公带回去。
萧贵妃淡笑:若金舒是为娘那早逝表姐的孩子,身份一事,朝野便再无人能说三道四。
阳光自破旧的窗楞外透进来,李锦愣愣地坐在那,看着萧贵妃放在他手里的那封亲笔信。
他双唇一张一合,望着她依旧娴雅,饱含期待的笑容,心底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楚。
李锦努力绷着脸上的笑容,心里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什么时候再带来一次,让我再瞧瞧。
萧贵妃笑起:一身男装那般潇洒,想必回到女儿身时,定会倾国倾城。
锦儿好福气哦。
闻言,李锦故作轻松的笑起,如往常一样,眼眸眯成了一轮弯月:与母妃一样,倾国倾城。
他说,不会太久,很快就会再带来,让母妃好好瞧个够。
他会尽快带金舒来,不是来聊天,不是来轻松的听什么家长里短。
而是……萧贵妃那干瘪的唇角,泛黄的面色,脖颈处肉眼可见的丘疹,以及手指根部的小小隆起。
李锦记得,金舒在护本中,将这称之为慢性砒霜中毒的特征。
这是所有与太子直接有关的被害人,共同的死亡原因。
而李锦,需要金舒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