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郁离跳过那一回伞, 发泄过一回后,她的情绪明显变得好了许多。
她开始很认真地配合赵眉生的治疗,医院有事才去医院, 医院无事,她大多数时候都乖乖呆在家里养病。
偶尔郁离也会出门逛逛街, 时不时去一趟射击场玩一会射击,或者去马场骑一会马。
除了郁离自己也会对治疗的效果有点压力, 日子可谓过得轻松又规律。
伴随着一天又一天这药用下去, 郁离告诉赵眉生,她果然越来越少地再想起那些不该有的回忆了。
眉生,等我彻底忘掉那些东西,我就真的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了吗?郁离总是扒着赵眉生的肩, 像小鸟一样眨巴着大眼睛这样询问他。
赵眉生则点点头,笑着告诉郁离:是的, 等你再也想不起它们的那一天, 我们就结婚!至于为什么不能先结婚再治病,赵眉生从来没有对郁离解释过,当然郁离也没想到去问。
大概两个人下意识都已经认定郁离的脑子生病了,既然有病,自然是治病为首要,其他任何事情都得往后排。
不光赵眉生这么认为,甚至连郁离也开始这样认为了。
不能不说,一个人对自我的认同感真的是非常重要的。
当一个人对自己这个人都产生了怀疑, 对自己的身体也不敢信任的时候,他的生命就已经走上了钢丝绳。
听见赵眉生说只要忘了那些记忆, 她就能成为正常人的回答后, 郁离很高兴, 她说她非常开心获得小满的认同。
还告诉赵眉生,她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克服困难,把病给治好。
赵眉生正色,告诉郁离,他不喜欢小满这个名字,还叫郁离不要再这样叫他。
为什么?郁离略带失望地看着他,我好喜欢这个名字,你为什么不要它了?赵眉生看见了郁离眼中的失望,可他依然不打算让步,只淡淡地告诉郁离:因为这名字大凶。
……郁离不再说话。
这一天郁离的情绪明显有些失落,无论赵眉生怎样逗她,郁离都很难开怀笑起来。
赵眉生突然有些后悔。
他没想到郁离会因为一个名字就跟自己置这么久的气,这真是一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赵眉生想了一下,也觉得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不要人命,也不会少一块肉,郁离想怎么叫,就随她怎么叫。
虽然这个称呼有时候会勾起那个恐怖的梦,不过赵眉生作为一个男人,也的确没必要那么斤斤计较。
为了逗郁离开心,赵眉生准备重新捡起这个名字来,赠予郁离专用。
可郁离就像听不见赵眉生的话,压根儿不理他,只一个人呆呆看着茶室里那面空荡荡的墙壁,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一天,赵眉生正陪着郁离吃晚饭,突然,赵眉生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是医院护士长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护士长带着哭腔告诉赵眉生,说十五号病人杜君红自杀身亡了——就在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杜君红趁着护理去上厕所,用他吃饭的叉,叉穿了自己的颈动脉。
赵眉生听后惊呆了,手里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他问护士长杜君红确定死了吗?今晚的值班医生是谁?护士长告诉赵眉生说,确定是死了,是曹主任亲自来看的,今晚就是曹主任值的班。
等护士回来的时候,放杜君红身边那只脸盆里,血都已经装一满盆了。
……赵眉生无言。
他一边穿衣,穿鞋,一边对还坐在饭桌边吃饭的郁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现在就需要出去一下。
通知他家人了吗?赵眉生问。
在得到护士长回复,现在医院暂时还没通知杜家,但是已经通知了警察后,赵眉生点了点头,他告诉护士长先不要告诉杜家,一切等警察过来了再说,他现在就赶医院来。
通过赵眉生的对话,郁离已经听出来了点什么,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跟着赵眉生一路走到了门边。
见赵眉生放下电话,郁离抓紧时间问他,怎么了,是医院里出什么事了吗?郁离的治疗已经到了关键期,Olan-23对郁离脑电波的控制明显看到了效果,现在只需要维持疗效,静待量变转化为质变就好。
赵眉生原本不想告诉她这些,可郁离已经主动问起了,赵眉生想了想,觉得这事要瞒也是瞒不住的,便回答郁离道:是杜君红,在吃晚饭的那段时间里,他用吃饭的叉自杀了。
……郁离坚持要跟赵眉生一起去医院,赵眉生则拦住不让。
郁离是宏山医院的院长,肯定要对病人的死亡承担责任,但赵眉生不希望她现在就出面面对这些问题。
赵眉生明白杜老爷子这回一定不能善了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宏山医院都将面临一场海啸般的危机。
除了马上就要面对的,来自公安局的挑战外,因为杜家的实力在这摆着,郁离和郁弘良往后的日子都注定不好过。
为了郁离的身体计,赵眉生只想让郁离应付公检法就足够了,至于病人和医院里的那些琐碎事情,郁离统统都回避就好。
可是赵眉生拦不住郁离。
其实从赵眉生见到郁离的第一天起,他就从来没有成功阻拦过郁离一次。
除非是郁离自己愿意。
……跟其他所有医院一样,医疗事故,从来都是这些医疗机构最畏惧的一把刀。
因为这样的事故一旦发生,所可能引起的后果,往往并不会只在一个执行医疗任务的医生头上结束。
这种医疗纠纷撕扯到最后,往往会牵出整个医院的管理体制和所有流程上的工作人员。
就这样把整个医院,和它内里的构造与相关的人,统统解构开来,摊开在阳光底下,给司法机关审视、定夺,让整个社会评价。
所有的这一切,对这家医院里的每一个人,影响都是很大的。
更别说郁离和郁弘良这样的医院负责人了,他们将迎接劈向宏山医院而来的第一波洪峰。
赵眉生陪着郁离赶到医院的时候,警察已经来了。
就在医院的大门口,停了一台警车,两名警察正站在门岗里,与门卫一起翻看一本簿子。
见到郁离和赵眉生往医院大门里走,其中一名警察大声朝郁离询问:你们是干什么的?郁离停下脚,看着那名朝自己发问的警察说,我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说完她又拿手指着一旁的赵眉生,他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警察走过来,目光在郁离的脸上狠狠地停了一瞬,才扫一眼距离郁离一寸远的赵眉生。
跟我来,我们支队长正等着你的。
他这样对郁离说。
赵眉生也要跟上去,被那警察给拦住了:闲杂人等暂时不用,有需要我们会通知……我是死者的责任医生。
赵眉生出声打断了这名警察的话,虽然我只接手了死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在今天,我正好是死者的责任医生。
那警察一听,果然觉得赵眉生是重要人物了,便伸出手来示意赵眉生跟他一起走。
郁离走在警察的身后,刻意落下一段距离。
她低声对赵眉生说:你用不着这么积极的,原本他就有抑郁症,你也是刚接手。
赵眉生摇摇头,暗暗在她胳膊后头捏了一捏。
亲爱的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赵眉生压低了声音这样说。
郁离听了没有说话,只对着赵眉生微微一笑,便转过头去昂首挺胸朝前走。
虽然没有得到郁离的明确回复,但是赵眉生紧紧走在郁离的身边,看见了她扑闪扑闪的长睫毛上亮晶晶的反着光。
他知道她明白他的意思。
胸中涌起一股悲壮又豪迈的情绪,就在这一刻赵眉生觉得自己瞬间变得高大起来,变得像一座山,专属于郁离的山——他一定能成功的!赵眉生在心底暗暗地为自己打气。
赵眉生是时下国内最顶尖的精神科医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得过他的安排。
包括法官也不能。
……郁离和赵眉生在A区住院部的护士站,见到了那位刑事侦查支队的支队长。
支队长已经勘查完现场了,在得知自己部下带来的这俩人,一个是宏山医院的院长,一个是责任医生后,他朝郁离和赵眉生招了招手,自己找个护士的座位先坐了,再等着郁离和赵眉生走过来接受询问。
郁离走过来,首先给支队长问好,再向这名警官提出来,她想看看那名自杀的病人。
自打郁离进门,就被警察带过来问话,连杜君红的面都还没有见过。
听见郁离的请求,支队长有点不耐烦。
你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吗?这个你放心,死是肯定死透了的,死人活人我们警方还是搞得清楚的。
在你来之前,你们那个副院长就已经过来看过了。
支队长斩钉截铁地说:在见到死者的样子后,你们的副院长当场就吐了。
半小时前我们的法医已经进场了,他们在现场对死者尸体进行初步勘验后,就把死者遗体转移走了。
接下来对遗体的处理,我们会与死者家属沟通后按程序处理,跟你们没什么关系。
原来郁弘良已经先到了,出了这件事,郁离一晚上都心乱如麻,还没来得及跟郁弘良联系。
而整整一个晚上,郁弘良也正好一通电话都没有跟郁离打。
想来郁弘良的状态应该也是跟郁离一样——正懵呢。
想到这里,郁离就想给郁弘良打个电话,问他看到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
可刑侦支队长还要找郁离问话呢!结果话没有问成,反而倒过来给郁离汇报了一阵工作?眼看着郁离拿出手机就要开始打电话,支队长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不好看起来。
赵眉生站在后面看得是一清二楚,他眼明手快按住了郁离正拨打电话的手,告诉她:队长有事要问你,副院长就由我来联系吧!我们分头行动,你配合支队长的工作,完事了我跟你汇报弘良院长那边的情况。
郁离抬起头,正好对上支队长眼睛里那喷涌欲出的不爽。
郁离明白了过来,她看着赵眉生的脸点了点头,回答他说:好!就按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