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痛觉的执行者在奥莉薇娅的身后穷追不舍。
事情发生的太快,奥莉薇娅自己都来不及分辨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么狼狈的一步的,也许也就从比自己愚蠢的哥哥晚了一步到上郡,眼睁睁看着他乖乖束手就擒,被魔宫凶恶的卫兵押解走开始。
为首的梦魇似乎对他们的鬼鬼祟祟有所察觉,他们没敢跟在魔宫一行人的身后,只能借助精灵从植被茂盛的小路潜入了魔宫的后院,然后有人不慎触发了什么,等奥莉薇娅挣脱眩晕感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着火的陌生库房。
孤身一人,面前是浓烟滚滚,手里还拿着打火的火石。
岔路口一个迟钝的间隙,傀儡守卫从看不见的角落穿梭而出,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震颤地面,前后脚地紧逼不舍,削铁如泥的锋刃擦着她的头皮而过,毫无和谈的余地,这些无意识的炼金傀儡所接到的命令里绝不包括留活口这一项。
她才活了十六年,尚不想英年早逝。
没工夫给她继续胡思乱想,刀锋再一次贴着她的脚尖而过,奥莉薇娅凭借灵活的优势钻入一条更为狭小的走道,绕着廊柱企图用蛇形的走位来阻挠那些笨重的大家伙,但也许设计者也考虑了这一点,它们拆解了自己,像是犬类一样四肢着地,比奥莉薇娅跑得更快。
奥莉薇娅最终被截杀在了墙角,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杀戮机器包围了她,像是伺机撕裂她的野兽般靠近。
操纵者也终于现出真身,那是一只半人形半金属形态的侏儒,弯弯翘起鞋尖的大皮鞋和一圈圈膨大的夸张装束,齿轮和链条在半边的脸上咔咔转动,另半边是鬼画符一样的颜料,看起来就像是被剥了一半面皮的发条人偶,缝线的嘴唇好像随时会裂开来吃小孩儿,每蹦一下都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很久没有这么冒冒失失的姑娘了,让我想想……他大幅度地歪了歪头,在进一步就能让脑袋从脖子上掉下去,张开握住的拳头,白色手套下像猫一样弹出钢刀,好像在想着怎么把她大卸八块。
奥莉薇娅死死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小步退至远离他的地方,渍满汗的手里捏住一个短途的传送阵,天知道这原本是她打算逃婚用的,现在用来救命也算合适。
唯一的顾虑就是那阵把她和另外两人分离的传送,这座宫殿里有一个对空间魔法绝对掌控的人,也是让她这么狼狈的罪魁祸首。
她尚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要做什么。
奥莉薇娅死死掐住了手腕让自己冷静,声线已经是止不住地发颤,你是谁?这是她唯一能尽快挤出来的问题。
我吗?他用钢刀的手指指向了自己,齿轮运算一样飞速转动,一个园丁,帮陛下修剪他的花园,上位陛下很喜欢我,可惜这位并不需要我。
没有谁会比精灵更懂植物,失业的园丁非常难过,好在法师给它找了一份新的工作,修剪那些闯入魔宫的人。
你喜欢被剪成什么样?园丁决定对他的第一个工作对象温和一些,但他很快用力地摇了摇头,失望已经溢于言表:看来那位大人决定亲自修剪你,再这样下去我早晚得失业……奥莉薇娅没来得及听完他的碎碎念,传送被启动光芒却来自脚下。
一声尖叫,她直愣愣掉了下去。
闯入者点燃了我们的库房,烧毁了部分堆放已久的织品,它们本来很早就该被处理掉了,只是一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魔宫的主管战战兢兢、措辞严谨,火灾的损失不大,但这种程度的错误会让他很难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主管现在只希望陛下的心情会因为法师的回来好上一些,暂时放弃追究其中诸如检查疏忽和防火防盗的细节。
他左右顾盼了同样听候发落的下属们,现在谁也救不了他,只能壮起胆子悄悄抬头去看了路易斯的神色,后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不,那么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
路易斯其实有在听,闯入者抓住了吗?猝不及防的主管差点儿咬下了自己的舌头,我们抓到了两个,但他们都没有到达过仓库,我们已经派人继续——我知道了。
路易斯打断了他无谓的话,回到你的位置上,下不为例。
太刻意的,好像故意要引起些什么一样,还完全避开了魔宫的耳目。
路易斯眺望了法师的窗台,瓦伦娜正在明目张胆地翻窗,显然现在不是个去找法师的好时候,而且他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
黑暗中散着微光的银色长发让瓦伦娜准确找到了法师,她正撑着额角半阖双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打瞌睡,外面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阴翳掩盖之下,因慵懒而无端靡丽的面容依然漂亮到触目惊心,下唇是微微咬着的,漆黑的戒指挂在拇指上好像随时会掉,弯成一条眼下透出不太友善的神色。
冰冷的手覆盖在她的肩膀上,来自一具尸体的温度绝不会让人喜欢,但被触碰的人无动于衷,甚至闭上眼睛打定了主意在装死。
绝不要怀疑法师在装死方面的决心,每当瓦伦娜想逼问她些有效信息的时候,一念而动的空间传送总是会比问题来的快。
比如现在,无形的吸拉感来自后背,那是一个专门为了送走瓦伦娜而开的空间门,目的地一定是她那但凡是个带脑子的生物都不会路过的小镇。
如果不是使命在肩,谁会喜欢那种鬼地方?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但每一次瓦伦娜都在提醒自己,时代变了。
安珀?法师?——殿下?瓦伦娜曾经更喜欢称呼她为小甜心小可怜之类的,然后威逼利诱一整套下去,总有一个能让她乖乖听话,但现在她只有被法师锤的份,更可怕的是,伟大的魔王、她们曾经侍奉的主人一定会站在法师那边。
试图装死的人拒绝了现在讨论任何问题,我现在想睡一觉。
那我们去床上聊。
瓦伦娜从善如流,并揶揄问:需要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吗?那可千万别。
因为瓦伦娜只会讲一个故事——曾经有个小公主和魔王一见钟情,于是和魔王走得义无反顾,在魔王死了以后倒霉地做了个小寡妇,小寡妇一个人等啊等啊,最后活得太久把自己熬成了小法师。
虽然每个词都曾经发生过,且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但连起来的小故事总让安珀想把瓦伦娜塞进某个坟墓里发烂发臭,觉得自己还不如接着失忆。
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我对他哪里不好?安珀反问,我从没拒绝他追求我,但我只是希望他能——想起来。
瓦伦娜比她更快地说出了那个词。
她随即开解道:就算什么都不记得,就算以为自己是精灵,他也还是对你一见钟情。
安珀说:现在他觉得我在找替身。
他不介意。
瓦伦娜保证这是实话,但你应该让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从那本该死且愚蠢的叫做阿巴太尔的魔法书开始,甚至更早,当然我没有辱骂你的意思。
我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如果早知道这个过程会漫长至此,瓦伦娜无论如何也决不会相信法师所谓的重新开始,一棒子抡在脑门上的物理再来都好过他们的磨磨蹭蹭。
从未动摇过的忠诚让她迫切地想告知另一位真相,但每当浮起这个念头,瓦伦娜都气得想给自己再来点防腐液灌在脑子里——她还草率地发誓不在路易斯面前多透露一个字,否则就该轮到她发烂发臭了,一想到恶心的食腐玩意儿会在自己的皮肤上啃食筑巢产卵繁育下一代,瓦伦娜只能选择闭嘴。
请允许她从未动摇过的忠诚也有部分的私心保留,她愿意牺牲法师不存在的良知作为回报。
说到法师的良知——你的替罪羔羊呢?安珀说:送到她哥哥面前了。
然而马塞洛本人觉得这更像是一个惊吓,他优雅大方、仪态出众的妹妹,他众星捧月、出生高贵的妹妹,现在打扮成了男人的装束,在被迫摸爬滚打的追杀里披头散发,正像个野孩子一样傻兮兮地抱着他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