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到了寅时,再过一会儿便要天亮了。
李允在山中找了处融洞,将婵儿放在洞中一块大岩石上,继而重新燃了个火把,插在洞壁上。
婵儿早已困倦得不行,在岩石上团着小小的身子,眼眸半开半合,刷子一样的长睫微微颤动:哥哥,婵儿想睡觉觉。
嗯,睡吧。
李允一边说着,一边在融洞四周探查了一番,确认安全后才重新回到洞中开阔的位置。
石头好硬,想回西院……床上睡。
小姑娘低声呢喃,全然不知今晚发生在太尉府的惨况。
李允看着石头上像猫儿一样蜷缩着的小姑娘,心里竟莫名生出了怜悯,抬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转身将婵儿抱起来,将披风铺到石面上。
婵儿身子软软的,耷着脑袋,顶着一个鸡窝头,眼皮重得很,费了老鼻子劲才裂开一条细缝,哥哥……你也睡。
李允将婵儿放回到垫了披风的石头上,再将披风的另一侧盖在她身上,洞中寒湿,睡觉自然会冷,盖着总比不盖好。
我还有事,你自己睡。
李允说完起身往洞外走。
他还没想好如何安置这个小孩儿,冒然带她下山怕会招来危险,于她于己都不利,暂只能让她待在这洞中。
少年才行至洞口处,身后蓦地传来小姑娘的一声哭喊:哥哥,你去哪里?李允步子一顿,扭头往后看,明明已安睡的小姑娘却从石头上跑了下来,赤着双脚站在泥地上,身后还长长拖着他的黑色披风。
我得下山,去去就回。
李允知道这小孩儿难缠,后面那句话便略微带上了哄的语气。
婵儿扁起嘴,眼里窝着两汪泪水,摆出一副气咻咻的神情,她才不信什么去去就回,小娘说去去就回便再也没回,这个黑衣哥哥明明就是想丢下她。
我不。
婵儿怔怔站在空旷的融洞里,奶凶奶凶的。
李允懒得跟这小孩儿废话,提起长腿转身继续朝洞外走。
我不、我不。
婵儿呜呜哭起来,甩着小胳膊小腿在后面拼命追,还没追出几步便扑嗵一声跌倒,摔得脸上净是泥灰。
她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泪水汪汪,连鼻涕泡都出来了。
李允几乎耐心用尽,他握了握拳,继而飞快转身往回走,一把提起地上的小孩儿,走了几步,又弯腰捡起地上的披风,将小孩儿重新按回到岩石上坐好。
你必须乖乖在这洞中待着。
李允厉声道,否则……否则怎样呢,他竟想不出怎样才能威胁住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儿,总不能提剑架在她脖子上吧?我想……哥哥陪着我睡。
婵儿止住了哭,扁着嘴怯生生地说道,说完满眼委屈地看着少年,粉嫩的小脸上泪水与泥灰裹在一起,俨然成了一只大花猫。
李允盯了小姑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总算软下来,好,那我陪着你睡。
说完他也在岩石上坐下来。
婵儿心满意足地用衣袖擦了把泪,继而歪着身子,软软地钻入少年怀中,手臂挂在他颈上,小脑袋窝在他胸前,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安心地入眠。
李允瞄了一眼小姑娘脏兮兮的脸蛋,嫌弃她弄脏了自己的衣襟,于是用披风在她脸上擦了擦,反正这件披风他不打算再要了。
本来闭着眼的婵儿又睁开眼,扑闪闪地看着李允,脸上泪迹未干,却全然忘记了刚刚的不开心,哥哥,你明天还能带我在天上飞吗,像今晚这样飞。
呵,小姑娘竟把他的轻功说成是飞。
好,你先睡。
李允用手掌覆在她的脸上,不准她再睁开眼。
小姑娘许是真的疲累了,也不挣扎,不一会儿软软的小身子便沉下来,呼吸也变均匀了,李允低头瞄了一眼,果然是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披风将小姑娘裹住,轻轻放在了岩石旁的泥地上,石头上太硬,他怕她被硌醒,之后又燃了个火把插在洞壁上。
安顿好小姑娘后,李允再次转身往洞外走,到达洞口时又弄了些荆棘插在中间,以防小姑娘醒来后自己出融洞乱跑,招致危险。
如果事情顺利,或许天亮后等小姑娘醒来,他便能赶来接她。
李允刚出了融洞,便见对面的城中燃起了熊熊大火,通天的火光照得半边夜空发亮,街巷中还隐隐传来走水啦、走水啦的呼喊声。
那里正是太尉府的位置。
狡猾如杜明浩,连府邸都建在易于逃跑的城墙边上,却终是逃不过别人的谋划,皆被付之一炬。
李允盯着那火光怔愣了片刻,随后纵身一跃,往山下的方向飞扑过去。
他先去太尉府暗暗巡视了一圈,那里正有许多百姓在提着水桶救火,明月堂的人已不见了踪影,显然是已利落办完了差事,于是他便转身回了清风宅。
清风宅在上京南边的一条巷子里,宅子很大,位置却极为偏僻,没人会想到此等僻静之地竟隐藏着明月堂最厉害的杀手。
李允才入得前门,顺子便从檐下的烛光里迎了出来: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说完又瞄了一眼李允身后,见没小孩儿跟着,心里便松了口气。
怎么,找我有事?李允戏谑地问道。
小的就是担心少主,张启今日走时还放了狠话,说什么少主对堂主有不臣之心,还说……他不会放过少主。
李允行至前厅的木架旁,在上面的水盆里净了手,又用巾子擦了擦,脸上带着不屑:那他放马过来便是。
顺子无奈地抿了抿嘴:小的就是担心他在堂主面前嚼舌根,挑拨少主与堂主的关系,如今少主的枯骨掌还差最后一重功力要修练,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李允面色一怔,盯着不远处的玉石屏风,沉声道:明月堂的人,还怕出什么岔子?顺子闻言黯然闭了嘴,是啊,明月堂的杀手,谁不是在刀口上舔血,谁没经历过九死一生?丢命都不怕,还能怕什么?时辰不早了,你且再去歇一会儿吧。
李允说着便往屋外走,顺子悻悻地跟在后头。
两人才行至门口,迎面碰到正要进门的一个老头,少主,宫里送人血来了,老奴已让他们将血放在了盥室外面,你直接去沐浴便可。
辛苦旺叔。
李允穿过门廊走了出去。
老奴不辛苦。
旺叔不远不近地跟着李允,皇上为了少主练成枯骨掌真是煞费苦心,自从宫中养了那三十多个‘活肉’之后,送来的血便都是热的了,还冒着白气儿呢,沐浴起来定然舒坦得很。
李允闻言蓦地停了步子,盯了一眼旺叔,又盯了一眼顺子,清俊的面容在莹莹夜色里愈显阴冷:你们都退下吧。
二人一愣,齐齐应了声是,继而看着他们的主子一个人踽踽行走在门廊里。
一阵凉风拂过,檐下的灯笼晃了晃,那灯影打在少年颀长的身体上,使他看上去更加孤绝而冷傲。
顺子嘟囔了句:旺叔,你说这枯骨掌会不会把人练魔怔了?旺叔轻叹一口气:用人血滋养出的功夫,谁晓得呢。
月亮躲进了云层,黑暗再次像口大锅一般罩下来,黎明前的夜,总是显得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