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儿闻言将头抬起来,抵在李允的下颌,长长的眼睫被夜色映出弯弯的弧度:哥哥是因为我与陌生人聊天才生这么大的气吗?李允微微一怔,好似这个理由也能解释得通,他养大的姑娘被别人觊觎,自然不是件开心的事,这样想着时,对自己失控的难堪又减轻了些许。
他嗯了一声,伸手将小姑娘微凉的手指卷入掌中,哥哥是担心你遇到危险。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原因之一而已。
婵儿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哥哥不会生我很久的气。
她说着将头低下来,重新靠在李允肩上:我没有跟那个人怎么聊,他问我住在哪里,我说住在不远处的山庄里,他又问下次能不能再见面,我说不知道,然后他让我叫他子央哥哥,还送了一只信鸽给我。
一听到子央哥哥这几个字,李允不由得又微微蹙起了眉头,火气在胸腔里蹿动,他握了握小姑娘柔软细滑的手,轻嗅着她发间清新的香味,努力将那火气压了下去,故作平静道:以后可不许随便叫别人哥哥。
婵儿重重地点着头:我知道了,婵儿的哥哥只有一个,他的名字就叫李允。
说完便伸手环住李允的窄腰,脑袋拱在他的胸前:哥哥不准不开心了。
李允的眉梢染上些许温柔:好,哥哥不生气了。
他握着少女的肩,又问:你冷不冷?哥哥,好黑。
婵儿答非所问,将头更紧地贴在他身上。
小姑娘一向怕黑,李允便在她屋中添了好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就连珠帘也是用小颗的夜明珠串制而成,所以小姑娘屋中每晚都是亮堂堂的。
而李允这屋子便相对简陋了些,连烛台也只设了一座,一来他不常来青州,二来他也没那么讲究,但为了让婵儿夜间找他时方便,他仍在屋中的抽屉里放了一颗夜明珠。
你坐好。
李允将婵儿从身前扶起来,继而在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了夜明珠。
莹莹的光亮瞬间洒满室内,连地砖也泛出一片浅浅的白光,李允看了看婵儿光着的脚丫子,蹲下身子用手掌握了握,冰冰凉的。
脚这么冷,快躺床上去。
他说着起身将小姑娘轻盈的身体横抱起来,轻轻放到了床上,继而给她拉上被子。
婵儿见李允彻底不生气了,心里大松了口气,伸手又将一侧的被子拉开:哥哥你也上来。
李允眉眼翕动,说了声好,便提脚上床将少女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她。
哥哥,我想你每天都能陪着我睡,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
小姑娘靠在李允暖烘烘的怀中慵懒地说道。
李允将小姑娘柔顺的发捋向一边,露出她白皙柔美的侧脸:那可不行,你都长大了,得自己一个人睡。
可紫紫说,我长大了就得嫁人,就得离开哥哥,还得和夫君一起睡,哥哥,我不想嫁人,也不想离开你。
小姑娘说着又往李允跟前凑了凑,两人的身体几乎毫无缝隙地靠在了一起。
李允脊背一僵,蓦地感受到婵儿这几个月身体的变化远出乎他的意料,谁让她平时总穿一身宽大的衣衫与长袍呢,浮光掠影地看着只觉得她在慢慢地长成大人,却也并未长成到让他吃惊的地步。
如今两人躺在一起,李允这才发现,那个成天缠着他的小跟屁虫早已成为了一个女人的样子,只因幽居于深山里,远离了世人,性子才仍像小时候一般干干净净简简单单。
他无来由地感觉到焦躁,将自己的身体往后挪了挪,沉声道:你不会嫁人,也不会离开哥哥。
婵儿开心地抬起小脸,莹莹的光亮落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眼睫如刷子一般轻轻颤动:真的吗哥哥,太好了,婵儿要一辈子陪着哥哥。
少女说着身子又往李允这边跟过来,枕着他的胳膊,紧紧地贴着他。
李允不敢再乱动,无措地挺直着脊背,任由婵儿软软地趴在他怀中,夜深了,你早点睡,可不许再乱想了。
婵儿闷哼了一声,像小时候一般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蹭得李允心神微微的慌乱,这似乎又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具体为何不一样李允也想不清楚。
他握着拳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气息,直到少女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后他才松了口气,也将整个绷紧的身体松了下来。
夜静谧无比,一室清辉,让整间屋子愈加显得空荡荡的,身旁的少女恬静而安祥,美得恍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哪怕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身上也飘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光华。
李允低头细细瞧着婵儿白皙的面容,莹莹的光亮中,他甚至能看清那肌肤里细细的绒毛,以及若隐若现的浅蓝色经脉。
他不由得好奇地伸手去轻轻摸了摸那肌肤,细细的,滑滑的,又转而摸了摸自己的脸,虽说不上自己的脸有多粗糙,却远不及婵儿的细滑,看来女子与男子果然是不一样的。
婵儿似被惊动,闷哼一声,仰着脑袋往上拱了拱,嘴唇刚好触到李允的下颌,软软的,还呼出暖暖带着馨香的热气。
李允身子又是一僵,那股莫名的焦躁又从体内涌出来,他气息微颤地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复下去,继而轻轻从婵儿脖子下抽回自己的手臂。
婵儿扭了扭身子,终于翻了个身,朝另一侧睡了过去。
李允稳了稳心神,轻轻从床上坐起来,按住一边的被子蹑手蹑脚下了床。
他犹疑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站立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婵儿后,转身去了旁边的盥室。
锦绣山庄的盥室在改造过程中完全依了清风宅的样式,除了专门用来沐浴的浴堂外,还在旁边特意建了一座用来泡澡的水池。
屋内光线幽暗,但李允目力极好,他阔步行至水池旁,三两下脱掉了身上的衣物,哪怕在这幽暗的夜色里,也能看到这个已经成熟了的男人极好的身形,肩宽腰窄,身上壁垒分明,每一处线条都勾勒得恰到好处。
他纵身跃入池水中,池水啪的一声清响,继而一切陷入寂静。
他漂浮于水面上,任冰冷的池水一下下轻拍着自己的身体,体内涌动的那股焦躁终于慢慢趋于平静,心也逐渐平复下来。
不知如此漂了多久,他迷迷糊糊仿佛睡着了一般。
门外忽然出现一盏灯笼,顺子站在一团光晕中不知所措地愣了愣:少……少主,小的听到响动以为出了什么事,没想到是您在这儿。
李允在水中翻了个身,似乎没怪罪他的突然打扰,顺口问了句:睡不着么?顺子松了口气,将灯笼放在脚边,弯下身子倚着门框席地而坐:少主这是,也睡不着么?只是想洗个澡而已。
李允一边在水中游动一边随意地答道。
顺子听着那清脆的水声沉默了片刻,继而鼓起勇气开口:小的担心少主,所以睡不着。
池衅响起更多紧凑而密集的水声,是李允正从池水中起来,拿了长巾准备更衣,不一会儿,屋内便传来他的问话:我有何可担心的?顺子不敢朝幽黑的屋内张望,自顾自地垂着头,用脚根一下下地摩挲着地砖,少主今日发现婵儿姑娘与外男来往,反应未免大了些。
坏了处子之身,血便无用了,我不得不防。
李允淡然应道。
顺子显然不信:少主仍是打算将婵儿姑娘当活肉来养吗?屋内猝然安静了片刻,顺子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片刻后屋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更衣声,继而仍是李允淡漠的声音:这是自然。
顺子紧咬着不放:但养了这么多年了,她如今也到了及笄之年,是不是也该取一次血了?她一个人的血不够,取了用处不大。
李允断然拒绝。
顺子急躁地将摩挲地砖的脚收回去,咬了咬牙:少主这些年虽一直声称自己在找活肉,却是再也没找到别的活肉,小的不知,少主是不是故意为之,因为若是没有别的活肉,便可以拖着不在婵儿姑娘身上取血。
休得胡言。
李允厉喝一声,已是穿戴整齐地阔步行至门口,冷冷地俯视着灯笼旁的顺子。
顺子席地而跪,将头埋在双肘间:少主,你自己都曾说过多少次,情爱乃人的软肋,会让人失控,包括咱们的同门苏右使,都因与女人私奔而被堂主挑断了腿筋,小的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少主越陷越深,还望少主迷途知返。
你今日莫不是喝了酒,胡话连篇,再多说半个字,小心本少主割了你的舌头。
李允面色沉下来,一脚将顺子踢开,想要往门外走。
顺子完全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已然顾不得生死,他一把抱住李允的双腿,苦口婆心:少主,你的第九重功力练了十年却依然无法突破,朝廷那边又时时控制着你的血源,堂主那里的态度更是暧昧不明,少主,你现在出不得丁点差错,可不能因为一个婵儿姑娘而满盘皆输,何况你其实连她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值得么?李允僵在夜色中,一阵冷风袭来,拂起他额际一缕湿润的发,凉凉的,比刚才的池水更令他觉得刺骨。
他确实不知道婵儿是谁,这十年来他曾试图找宁嬷嬷探问真相,但宁嬷嬷却仿佛消失了一般江湖上再无她的消息;他后来又去找魏云飞,想从他嘴里获得一些线索,魏云飞却时常避而不见,哪怕见了也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不透露丁点口风,他只得无奈放手。
这十年来,李允也一直在找别的活肉,但这样的人实在难找,他便不再强求。
当然,他也没有取过一次婵儿的血。
这是毫无进展的十年,岁月流逝,但一切都还在原地没动。
李允握了握拳,目光虚浮而空洞地落在茫茫夜色中:我对婵儿并没生出什么情爱来,你不必在此无事生非。
那少主为何不取一次她的血,养了这么多年,哪怕血量不够用处不大,但至少能让少主坚定当初的用心,也能让少主更明白地看清自己。
顺子顿了顿:倘若真无情爱,便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李允高大的身影如树桩一般静默了好一会儿,继而哑声回了句:那就取吧。
之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顺子提起脚边的灯笼,面上终于浮出一抹喜色。
活肉被取血前须得禁食一日,且还得关在密不透光的屋子里,如此才能保证血液的质地清澈与气味纯正。
次日清晨,婵儿在李允的床上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何会在这边的屋子里。
她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并未见到李允,于是下床喃喃地喊了几声哥哥,也无人应她。
婵儿提起一旁睡在篾篮里的小白转身往门口走,刚打开屋门,便见顺子迎上来:婵儿姑娘醒啦,少主交代小的要带婵儿姑娘去一个地方。
小姑娘眯着眼看了看耀眼的天光,慵懒地说道:好的小顺,等我洗漱完了便去。
婵儿姑娘无须洗漱,少主怕是都等急了。
顺子信口说道。
婵儿眨着长长的眼睫打量了一眼顺子,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杆子,哥哥是想要给我什么惊喜吗?顺子顺势点着头:大概是的。
而不远处的杆子却搓着手,默默地垂下了头。
婵儿开心地嘻嘻一笑,好吧,那我现在随你去。
昨日她让哥哥生了那么大的气,今日可不能让他久等。
小姑娘将小白交到杆子手上,转身便随顺子往宅子的另一栋阁楼走去。
阁楼正门的扁额上写着永宁轩,地处山庄的东北角,平日里都是大门紧闭,除了打扫的小厮,极少有人会来这边。
婵儿四处张望了一眼,心下不由得奇怪:这栋宅子都没人住,哥哥让我来这边做什么?顺子早在半夜便与杆子及唐四将此处收拾出来,此时更是轻车熟路地在前方引路,小的也不知,婵儿姑娘到时就晓得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楼里,经过了一条昏暗的走廊,继而转入一道向下的楼梯。
婵儿小时候便住过清风宅的密室,对地下的屋子本能地有些排斥,不由得抓住一旁的扶手摇了摇头:小顺,我不想去地下室,你能让哥哥上来吗?顺子脸上堆着笑:婵儿姑娘放心,咱们这山庄里的地下室比清风宅的地下室可舒服多了,不然少主怎会让你过来。
婵儿抿了抿嘴角,心里想着既然哥哥在那儿等她,她便先过去看看吧,于是便提脚下了楼梯。
不一会儿两人又转入一条走廊,走廊两边挂着灯笼,光线昏黄,在最东边的一间屋门口,顺子终于停下来:婵儿姑娘,到了。
说完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姑娘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了一眼:小顺,哥哥呢,里面怎么黑黑的?顺子仍是眸中带笑:少主马上便过来,婵儿姑娘先进去等着,小的现在去给你拿烛火。
婵儿勉强地嗯了一声,继而毫无防备地进了屋子,借着走廊的灯光找了处椅子坐下,正欲再交代赶紧让哥哥过来时,门却突然呯的一声关上。
屋内全然黑下来,不剩丁点光亮。
小姑娘本就怕黑,这下恍如掉入深渊中一般惊慌地大喊着:小顺,你别关门,好黑。
小顺,你还在吗?屋外已毫无动静。
婵儿又喃喃地喊了几声:哥哥,你在哪里?哥哥——但无人应她,唯有密不透风的黑暗笼罩在四周。
小姑娘绞着手指,稳了稳心神,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后终于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她伸出手臂摸索着站起身来,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向门口。
有人吗?小顺?哥哥?她拍了拍关着的屋门。
粘稠的黑暗里,唯有她的心跳声回应她。
小姑娘又在门上摸索到木栓,打开木栓后将门使劲往一侧推,可是推不动,门好似从外面锁死了一般。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出不去?婵儿在黑暗中呜呜地哭起来,哥哥,你在哪里,我好害怕。
小姑娘的哭声与喊声交织在一起,穿过地下室的走廊,微弱却倔强地一阵阵涌向地面。
李允站在永宁轩二楼的平台上,将那哭声与喊声听得一清二楚,他握着拳,面色紧绷,沉重地凝视着雾气中的远山,仿佛在凝视着另一个混沌的自己。
他也想知道,自己对婵儿是否能下得了手。
只是这个过程如此煎熬,婵儿的每一声哭泣,都像刀子一样剜在他的胸口,剜着他的血肉。
仿佛是第一次,他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心痛,那痛,虽比不上百虫噬骨之痛那么暴戾,却又远比百虫噬骨更为绵长而幽深。
顺子端着一个陶鼎走上楼来,少主,到时就用这个装婵儿姑娘的血。
李允沉着脸看了一眼陶鼎,没吭声。
顺子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李允:少主,玄铁的,据说玄铁伤人会让人感觉不到痛,你拿着吧,到时可用来割开婵儿姑娘的手腕,可让她少遭些罪。
李允闻言抬起眼眸,目光如冷箭一般投到顺子脸上:这些,无须你来操心。
顺子被主子冰冷的目光吓得缩回了手,喃喃道:既然少主不需要,那小的便收回去了。
一时两人无话,唯有檐角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以及不时飘过来的婵儿的哭声与喊声:来人啊,开门啊,呜呜呜……顺子有些无措,卷着手指,不时拿眼角瞟着主子,巴望着时间能早点过去。
李允却一动不动,好似被定住了一般直视着远方,感觉每一息都无比难熬。
两人正各怀着心事,冷不丁突见水琴从阁楼旁的夹道蹿出来,站在楼下的平地上呜呜地朝楼上的李允比划着什么,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杆子。
李允此时无心理会旁的事,转身坐到了平台上的太师椅上,眼不见心不烦。
顺子大声问杆子:发生了何事?杆子摇着头指了指水琴,她要见少主,拦都拦不住。
话刚落音,只见水琴甩掉杆子飞快地钻进永宁轩,小跑着上了二楼,直往李允的方向冲过来。
顺子不知水琴要做什么,待她走近,本能地挡在平台入口处的廊柱下,厉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水琴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李允,扑通一声跪地,嘴里呜呜着说不出话,脸上泪水涟涟。
顺子一头雾水,转头看李允:少主,你看,她这是想干嘛?隔着近五米远的距离,李允看着水琴满是泪水的脸,一眼明白她这是想给婵儿求情,心头不由得一沉。
水琴一早起来便没见着婵儿,比划着让红红与紫紫去找,三人将婵儿常去的屋子寻了个遍也不见婵儿的踪影,再一看闷不吭声的杆子与唐四,水琴霎时反应过来。
她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但预感到婵儿怕是凶多吉少,她也早料到这伙人养着婵儿没安好心,今日果然是应验了。
婵儿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哪怕是拼了一条贱命,她也要来找这位主子求求情。
李允面色沉重地起身,驱步行至水琴身侧,竟破天荒地将她拉了起来,一旁的顺子看着也是微微一怔。
这个曾背主的奴仆,今日能冒险来替婵儿讨饶,李允心里泛起一阵欣慰:你且回吧,我向你保证,婵儿不会有事的。
水琴抹了把脸上的泪,狐疑地盯着李允。
少主都说这话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顺子不耐烦地催促着水琴。
水琴闻言又朝李允躬身行了个大礼,继而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永宁轩。
四下里又静下来,除了头顶摇晃的灯笼声,已听不见婵儿的哭喊声。
李允微锁着眉头,沉声开口:什么时辰了?回少主,刚过了辰时。
顺子赶紧应道。
李允滚了滚喉头:听不到婵儿的声音了,怕是嗓子哭哑了。
顺子脸上堆着笑:少主放心,婵儿姑娘今日一天都进不了食,自然也没那么多力气闹腾,只会越来越安静。
李允看着顺子的笑,看着他微微挑起的眉头及闪动的眼梢,脑中莫名浮现出唐仁死时口吐鲜血的脸,以及他死时说的那四个字助纣为虐,不由得从心底又升起了一股寒意。
顺子,倘若堂主或皇上让你杀我,你是否会对我动手?李允冷冷看着他。
顺子面色一惊,扑通跪地:小的一辈子效忠少主,一辈子都不会生出伤害少主的念头。
这世道最大不过皇权,咱们清风宅也是奉皇命行事,按说你杀了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顺子掷地有声:小的从小在少主身边长大,哪怕是让小的自己去死,也绝不会做出伤害少主的事。
那就对了。
李允咬了咬牙,嗖地从太师椅上起身,阔步冲向楼下的方向。
少主,你要去做什么?顺子飞快从地上爬起来,惶惶地跟在李允身后。
李允突兀地停下步子,扭头看向身后的顺子,一字一顿道:你听好了,我现在要去接婵儿出来,从此之后,你们谁也不许再伤害婵儿,谁也不许再提取血之事。
顺子眼中似有什么破碎了一般,恍然一颤,继而扯着李允的衣摆跪下去:少主,你要三思啊,可不能半途而废,不能让情爱成为你的软肋。
李允焦躁地握了握拳,眸中似燃着熊熊烈火:你尚且知道护主,水琴尚且知道护主,我对婵儿的情谊与之有何不同?这本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庇护。
但她不是你的主子。
顺子几乎崩溃地嚷道。
但她是本少主的妹妹。
李允面色阴沉,咬着牙:而不是你所说的什么情爱。
说完他甩开顺子的手臂,朝着地下室的方向急步行去。
顺子无力地瘫坐在地砖上,心里只有一件事,他的主子,完了。
罢了,他也便陪着主子一起完吧。
想到此,他面色黯然,无奈却又坚定地叹了口气。
李允的一颗心快要揪出血来,他大声喊着婵儿,如疾风般飞快地穿过地下室的走廊,继而一脚踹开了最东边那间屋子的屋门。
屋内静悄悄的,走廊的光亮泄进来,照亮了门口的一片空地,李允阔步入得屋内,面对着黑暗急切地唤着:婵儿你在哪里?哥哥,你终于来了。
小姑娘像只猫似的蜷在门口的墙角,用手挡在额际,以免被光线刺到眼眸,我等了许久,小顺也不理我了。
李允赶紧躬身蹲过去,一把将小姑娘拥入怀中,骨节分明的手掌摩挲着她的长发,深深地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心里的某个地方瞬间便被填满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愧疚难当:是哥哥不好,以后都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哥哥向你保证。
婵儿伸手吊住李允的脖颈,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哥哥,我刚刚好害怕,喊了许久也没人理我,可是我又想到,哥哥就在这庄子里呢,若是哥哥没看到我,定然是会来寻我的,所以我不用喊,等着哥哥来便是,你看,只等了一小会儿,哥哥便来了。
她说完嘻嘻一笑。
李允喉头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哥哥你怎么了?小姑娘的指尖无意中触到李允的脸颊,感觉到湿湿的,你哭了吗?李允霎时觉得难堪,偏着头将脸藏于另一侧的黑暗中:没有,哥哥怎么会哭。
他可是从未哭过,自然也不会相信自己会哭。
可是我刚刚哭了,屋子里太黑,我害怕。
婵儿说得理直气壮,再次紧紧地贴在了李允胸前。
咱们出去,不待在这黑屋子里了。
李允说着将小姑娘一把横抱起来,阔步走出了地下室。
屋外的阳光明媚而耀眼,和风阵阵,拂起婵儿的长发及李允的衣摆,好一对如谪仙般的妙人。
顺子怔怔地站在门口,一脸惶恐地看着主子将小姑娘抱出永宁轩,一时竟不知要将目光放向何处。
婵儿从李允手臂旁翘起头来,脆生生地喊着:小顺,你刚刚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顺子低垂着头:对不起小姐,是小的错了,小的愿意受罚。
他特意将称谓换成了小姐,主子认她为妹妹,她便也是他的主子了。
婵儿抬头看了一眼李允俊朗的脸,见他一声不吭,便抿嘴一笑,转头对顺子道:小顺,哥哥说不罚你,你放心吧。
顺子哪能放心,这一关主子没踏过去,他便是拂了主子的逆鳞,受罚是小事,往后主子的不信任才是大事,顺子慌乱地搓了搓衣摆,一时不知所措。
李允将婵儿直接抱回到屋内的扶手椅上坐好,拿了件长袍给她裹上,又将领口的系绳一下下系好,不冷了吧?小姑娘随他侍弄着,嘴里却说道:哥哥,婵儿不冷。
这山中早晚的寒气重得很,哪怕不冷也得多穿一件,免得受了寒,尤其是你的脚。
李允说着用手掌给小姑娘捂了捂脚,又唤了声来人。
红红与紫紫应声入内,连水琴也跟着进了屋,三人怔怔地看着婵儿如大小姐一般坐在椅子上,高大的李允却如奴仆一般蹲在她身前。
三人一时无话,赶紧低下了头。
将小姐的罗袜找出来。
李允冷冷吩咐道。
红红低头应是后赶紧打开了一旁的木柜,片刻之后拿了两只罗袜在手里,面色惶恐地看了一眼李允,不知是该自己伺候小姐,还是要将罗袜交给少爷。
给我吧。
李允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罗袜,你们再去给小姐准备些吃的,今日她还未进食。
三人赶紧退身去忙活,水琴行至门口时又往屋内回望了一眼,嘴角总算露出了一丝松快的笑意。
李允低头给婵儿的两只脚穿上罗袜,继而又从坐柜下拿过绣花鞋,一只只地给她穿上。
小姑娘伸手摸了摸李允的脸,瞧出他今日面色有些沉重:哥哥,你是不开心吗?是因为我被关进了黑屋子吗?没关系的,我不好好的吗。
说完她露出嘴角的梨涡,似要讨好他一般甜腻腻一笑。
李允握了握婵儿葱白一般的小手,微微翘起嘴角:哥哥今天很开心,因为哥哥决定了一件大事。
婵儿眨着扑闪闪的眼睛,期待地问:哥哥决定了什么大事?是要来山庄与婵儿一起住了吗?李允无奈一笑:是另外一件事。
他也等不及让她来猜,直接说道:这件事还须得经过你的同意。
婵儿挑起眉,眸中波光潋滟,嘴上却故意拿起了姿态:真的吗?那我得听听是什么事,再决定同不同意。
说着还将双臂叉在胸前,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李允的面上却浮出几许羞涩,他从旁边拉过另一张扶手椅,端端正正地坐到婵儿对面,一本正经地问道:婵儿,你可愿意做我的妹妹?满脸期待的婵儿闻言一怔,偏着脑袋打量着李允:哥哥,我本来就是你的妹妹呀。
以前不够正式,这次要正式地让你成为我的妹妹,让我成为你的哥哥。
李允语气坚定。
婵儿却一脸疑惑:怎样才是正式呢?向山庄里的人正式宣布,而且,你以后便跟着我姓,叫李婵儿。
李允说得掷地有声。
好呀哥哥,是不是咱们还得互送礼物?她见到红红与紫紫之间有什么好事都会互送礼物,可是哥哥送了我好多礼物,我却不知道给哥哥送什么。
李允将手掌轻轻压在婵儿的手背上,温声道:不用你送礼物给我,你好好的,便是给我的最大的礼物。
婵儿点头嗯了一声,脑子里却仍自顾自地想着要给哥哥什么礼物好。
此时红红与紫紫也将准备好的餐食端进屋,再一一在方桌上布开,两人正用着饭食,顺子却突然跪在了殿门外,嘴里大呼着:小的今日有错在先,还望少主责罚。
李允懒得理他,继续与婵儿用餐。
顺子便继续大嚷着:小的今日有错在先,还望少主责罚。
婵儿放下了筷箸:哥哥,小顺好可怜,我去扶他起来吧。
说着便欲起身去殿外。
坐下。
李允唤住她,继而朝跪着的顺子吩咐道: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且起来吧,将宅子里所有人都叫过来,我有事宣布。
顺子悻悻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心里松了口气,好的少主,小的这就去叫人。
说完麻溜转身跑开了。
不一会儿,山庄里各仆从便都站在了殿前的空地上,除了一开始买下的几个仆从,十年间山庄里又先后加了好些个小厮及守卫,此时一大片空地上站满了人。
李允与婵儿也已用完餐,简单收拾了一番,李允牵着婵儿的手,双双行至殿门口。
正午明媚的阳光穿过檐角洒下来,给如璧玉一般的二人仿佛度了一层金边。
李允高出了婵儿大半个头,肩宽腰窄,面容清俊,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凛烈杀气,让人不由得一边沉溺于他的俊美想要靠近,一边却又慑于他的冷酷想要逃开。
旁边的婵儿长衣长发,肤如凝脂眉若轻烟,气质出尘如天上的仙子,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明明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善良小姑娘,却毫无防备地站在了一个如恶狼般狠厉的男人旁边,偏生她还眉眼含笑纯净如小儿,让旁人看着不由得捏把汗,又不由得惊叹,两人在外形上竟是如此的般配。
李允对着乌泱泱一群人环视一圈,沉声开口: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事要宣布,同时也请你们做个见证。
他说着扭头温柔地看了一眼婵儿,本人愿与婵儿正式结为兄妹,自此之后同生共死一生相依,婵儿也将改姓李,正式成为你们的主子。
虽然在这锦绣山庄婵儿被唤为小姐,但她最多只能算是被照顾的对象,真正当家的却是杆子。
李允看向杆子:往后在山庄里,你除了全权负责安全守卫,其余事等皆要尊重婵儿意愿,不可有任何伤害她违逆她的事发生。
杆子立马抱拳应道:是,少爷。
李允敛住神色,眸底阴森冷酷:若是让我发现山庄里还有谁敢对小姐藏着二心,我定要将他一刀刀凌迟处死。
顺子听到这里打了个冷颤,头更深地低了下去,深知内情的杆子与唐四也皆不敢吱声。
明明是养的活肉,十年后竟变成了妹妹,除了无语,他们还能怎样?站在李允身旁的婵儿开心一笑,扭头看向李允:哥哥,他们都是好人,不会藏着二心的,放心吧。
李允对着婵儿温柔一笑,继而面色飞快地板下来:你们可都听好了?杆子领头大呼:我们记住了,小的恭贺少爷,也恭贺小姐。
空地上的仆从跟着齐声大呼:恭贺少爷,恭贺小姐。
李允心满意足,随后又让杆子给在场的每人赏了二两银子,晚上又在后厨加了许多菜肴,山庄里这一日可谓一派喜气!成为了正式的兄妹,李允也觉得要给婵儿送点什么。
可在山庄的主院里,他给婵儿备下的凌罗绸缎珠宝首饰都快堆得装不下了,再加之因安全考虑婵儿也几乎从不出门,送的这些物件儿只能待在库房里发霉。
送什么好呢?李允站在后窗冥思苦想。
冷不丁见到杆子正领着几名守卫在后院搭建鸽舍,后院地势不平,板壁固定起来有些难度,几人勾着身子弄了半天也没弄好。
李允从后窗纵身跃出,腾空将几块木板重新固定,不一会儿便将鸽舍的主体搭建好。
杆子松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泥灰,面露尴尬之色:还是少爷有办法,小的们都弄两天了一直没固定好,这下终于弄好了。
李允朝初具规模的鸽舍扫了一眼:再加个屋顶便可使用了,什么时候去买鸽子?小的已差人预定好了,待这里收拾完后便去青州城郊一农户家里将鸽子拉回来。
李允点了点头:我到时与你一起去,顺便去城里看看。
看看有没有适合送给小姑娘的物件儿。
用过了午食,趁婵儿在房中小憩的机会,李允换了身商人衣衫,坐上马车与杆子直朝青州城而去。
这青州城虽比不得上京繁华热闹,却也独有一份小家碧玉般的精细与雅致,来往的行人不急不躁,慢走细瞧,街边的铺子也打点得干净利落,帆旗迎风招展。
杆子将马车停在巷口,正欲下车陪主子一起逛逛,李允却扬手阻止:我自己去看看,你看住马车便可。
好的少爷。
杆子身子一顿,愣愣地盯着李允的背影好半天,主子什么时候喜欢上逛街了,且还是一个人?李允自然是没喜欢上什么逛街,这些年除了给婵儿大量买些首饰、胭脂及绸缎,他并没多少空闲与兴致踏足这等市井之地,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小姑娘开心而已。
因换了身商人的行头,李允在人群中倒没显得特别扎眼,除了一张俊脸时常引来女子的侧目外,再无人用畏惧而提防的眼神打量他。
李允一连路过了好几家铺子,全是一些常见的胭脂首饰,有几个女子在一边假意挑选,一边偷偷打量他,打量几眼后又羞涩地低头窃笑。
李允面色冰冷,哪怕是眼角余光也未曾向这些女子旁泄过。
路边一摊主正在绘制糖画,黄橙橙的糖汁在炉具上变换出不同形状的小动物,绘完后再将糖画用竹签举起来,插在摊前的筒子里,两文钱一只。
一男子买了副糖画递给身旁的女子,温言细语道:你喜欢的兔子,吃吃看,甜不甜。
女子抿嘴一笑:这么好看的兔子,舍不得吃。
男子宠溺地拂过女子腮边的发丝:别舍不得,吃完了咱们再买便是。
女子羞涩地点了点头,当真将兔子的一只耳朵放到嘴里,嗯,好甜。
两人说说笑笑,转身徐徐走远。
李允看着这一幕竟有些发愣,倘若婵儿也能如此这般与他悠然地在街头闲逛,她想要什么便选什么,她选什么他便买什么,该是副多么惬意的画面。
可是婵儿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躲着藏着呢?李允敛住了神色。
等到宣德帝过世吗?以宣德帝如今的身体,离过世怕是还须得一些年头,即使是宣德帝立马过世,宫里也不一定能选出一位良善的皇子继承皇位,说不定到时婵儿一样见不得光。
何况,他也并不确切地知道婵儿的生世究竟如何事关社稷,也便无法找到解除危机的关节点,想到这些,胸口不由得有些发紧。
李允站在嘈杂的街市中,面色就这么缓缓地沉了下去,有两名小儿在街心打闹,撞到了李允,李允一道冰冷的目光扫过去,吓得小儿身子一缩,撒腿跑远。
他抬眼看向茫茫街市,窄窄的巷弄里来来往往的皆是素不相识的行人,每人皆有一个名字、一个身份,一份不足为外人道的生活,要是婵儿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便好了,李允微叹了口气。
他自然是不能决定婵儿是谁,但又能否决定她不是谁呢?假如将婵儿是他妹妹的身份不只在锦绣山庄公布,还去明月堂公布,去上京公布,往后婵儿是不是就可以如眼前这些人一般,光明正大地走上街市了呢?李允好似又找回了一些希望,眸中闪烁出点点星光。
浑身都变得松快了些,他行至糖画摊点前买了两只凤凰、两只兔子、两只蝴蝶,又去旁边的果脯铺子里买了蜜饯、糖豆豆,这才转身去巷口与杆子会合。
杆子看了一眼主子手里拿着的糖画及果脯,咧嘴一笑:少爷,这些不都是小儿的吃食么,咱们小姐可是已经及笄的大姑娘了。
李允嘴角噙着笑,那笑却并不是冲着杆子,让她安心地做个小孩儿,有何不可?杆子自然是无力反驳,扬着鞭子掉转车头,去城郊的农户家里拉鸽子。
马车到达锦绣山庄时婵儿已伸着脖子朝大门外张望了八百回,李允刚下马车还未及站稳,小姑娘便提脚飞奔过来,扑到李允的怀里,嘴里喃喃地怨怪道:哥哥回来了也不好好陪我,竟还偷偷地出门。
李允弯起嘴角,将手中的三个牛皮纸袋举到小姑娘跟前: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婵儿这才抬起脸来,踮着脚接过袋子,往里看了看,眸中立马放出光亮来:哇,好好看的糖画呀,还有糖豆豆,蜜饯,这都是我喜欢的,太好了,谢谢哥哥。
小姐,这车里还有更大头的呢。
杆子嘿嘿笑着将马车门拉开,只见马车里放着数十只鸟笼,笼中白鸽们齐声咕咕叫着,好一派热闹的场面。
婵儿抱着牛皮纸袋几乎要跳起来:哥哥,我好开心啊,一下子有这么多鸽子了,我以后是不是可以让它们给你送信?当然。
李允替小姑娘拿过牛皮纸袋:你过去好好看看。
小姑娘嘻嘻笑着转身跑到马车车门前,倚着门框逗弄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舍得让杆子将鸽子拉到后院。
哥哥,这些是你给我送的礼物吗?婵儿挑起眉头小声问道。
李允瞄了一眼小姑娘神秘兮兮的面色,勾起嘴角点了点头:没错,你正式成为了李婵儿,哥哥自然要有所表示。
我也给哥哥准备了礼物。
婵儿羞涩一笑,将唇凑到李允的耳边,小声道:晚上哥哥就知道了。
说完嘻嘻一笑,拿过李允手里的牛皮纸袋转身飞快地跑进了屋子。
李允的耳边好似还残留着少女的温度,他眼睫轻颤,竟一时无比好奇小姑娘会给他送何样的礼物。
婵儿送的礼物自然不是用银钱买来的,反正她从小到大手里就没拿过银钱,也用不着拿银钱,她绞尽脑汁想到的,是给哥哥送一个亲手绣制的香囊。
小姑娘也没专门学过女红,绣工自然拿不出手,所幸有水琴姑姑在旁帮忙,小姑娘拆拆缝缝弄了几次绷子,熬了大半夜,总算绣出一个香囊的雏形。
这会儿见李允给她送了礼物,她得赶快进屋去赶制香囊呢,还有最后几针便可收尾了。
又耗了近半个时辰,婵儿终于将香囊工工整整地绣好,此时饭堂已备好了晚上的饭食,唐四正兴冲冲地来唤少爷小姐去吃饭。
婵儿派红红在门口放哨,牢牢盯着另一间屋子里的李允,但凡见着他去饭堂,婵儿便去他住的屋子,将绣好的香囊偷偷塞到他枕头底下。
不一会儿李允果然出了屋子,经过婵儿门口时欲跨门而入,红红战战兢兢挡在门口:少……少爷,小姐……这会儿不方便。
李允怔了怔,嗯了一声后退身而出。
红红松了口气,转头进屋通知婵儿:小姐,少爷刚刚去饭堂了。
婵儿闻言立马拿着香囊钻出了屋子,直往李允的房间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将香囊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李允的枕下。
饭堂里。
李允与婵儿如往常一般坐在桌前用餐,杆子领着两个婆子在一旁伺候。
婵儿心里藏着秘密,嘴角便总是忍不住上扬,还时不时地拿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打量李允。
李允给婵儿舀了两勺汤汁放进碗里,用一贯淡然的声音问:是有事要与哥哥说么?小姑娘说好的晚上送礼物给他,莫不是现在准备开口送了?婵儿却小嘴一抿,摇了摇头,继而勾着脑袋去喝碗里的汤,喝得头也不抬,认真得很。
李允敛住神色,故作平静:反正有什么话想和哥哥说尽管说便是,若是……现在不想说,过一会儿再说也没关系。
婵儿嗯了一声,偏偏不接话引。
李允偷瞄了一眼婵儿,寻思着这个藏不住事儿的小姑娘今日怕是要硬扛到底了,于是也便闭口不问,等着小姑娘自己憋不住了再来找他开口。
两人不咸不淡地吃完了晚餐,还郑重其事地在门口道了声晚安,各自回房。
婵儿一回房便开始坐立不安,叫来红红:你说哥哥看到香囊后会不会来找我?红红捂嘴一笑:放心吧小姐,少爷看到香囊后的第一件事,定然就是过来跟你道谢。
婵儿手托下巴,嘻嘻一笑:那我就等着哥哥过来。
可是左等右等,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也没见李允找过来,婵儿又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了,还特意让紫紫站在屋外盯着,但许久也不见李允出现。
哥哥定是不喜欢那个香囊,所以才懒得过来找我。
婵儿忧心忡忡,我第一次送哥哥礼物呢,若是他不喜欢,那我便重新准备个礼物送给他,可是再准备个什么礼物好呢?红红安慰主子:小姐,说不定少爷还没看到那个香囊呢,若是看到了,万一喜欢得不得了,你岂不是在这白操心了?婵儿嗖的一声从圈椅上站起来,那我现在便去找哥哥,看他到底有没有发现香囊,问他喜不喜欢。
说着提着裙摆便朝屋外小跑出去。
红红提着衣裳在后面唤着:小姐,你还没穿外衣呢。
婵儿头也不回,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李允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黄橙橙的烛光,婵儿也未敲门,伸手将门推开更大的豁口,继而侧着身子进了屋。
哥哥,你睡了吗?还没穿过屏风,小姑娘的声音便传到了内室。
静坐于烛光下的李允弯起嘴角,溢出一抹邪魅的笑,他起身迎上去,故作平静地问:没睡,婵儿是有事么?婵儿轻喘着气,先暗暗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接着才看向李允:要不,哥哥现在就去睡吧?她牵起李允的手往床榻前拉。
李允也不挣扎,跟着小姑娘的力度往前走,继而双双坐到了床沿上。
小姑娘坐在靠枕边的位置,趁着李允不备扭身去枕下摸索自己放的香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影儿,小姑娘急了,干脆将整个枕头翻过来,底下除了丝质的褥子哪还有什么香囊。
婵儿都快急哭了:哥哥,我放的东西的不见了。
是不是这个?李允得意地从胸前的兜里将香囊掏出来,举到婵儿眼前。
婵儿眸色一亮:哥哥,你都知道了?顿了顿,语气里有了怨怪:哥哥知道了也不过来找我。
李允温柔一笑,摸了摸婵儿软软的发:因为哥哥知道你会过来,正等着你呢。
他早在进屋时便发现枕头被人动过,故尔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婵儿送给他的香囊,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便也想要逗逗小姑娘。
哥哥你喜欢吗,我亲手绣的。
婵儿眨着扑闪闪的眼睛抬头问他。
喜欢,很喜欢。
李允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香囊,答得毫不犹豫。
香囊用了大红色的缎面,再用金线在上面绣了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儿,小人儿头挨着头,看上去亲密得很。
婵儿从床沿上起身,从李允手中拿过香囊:哥哥你站起来。
李允便顺从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莹莹的烛光下,几乎完全罩住了小姑娘的身影。
小姑娘微微弯下腰,摸索到李允腰间的玉带,葇荑般的小手在他腰际轻轻转换,将香囊一点点系上去。
婵儿今日许是有绣活在身,故尔穿了件轻便的襦裙,腰间也系了条丝质的带子,将那盈盈一握的腰身束紧,胸前便高高挺了起来。
柔顺的青丝轻轻拂过,落下发间缕缕清香,颈圈伏在雪白的脖颈上,散发出一圈温柔的光泽,颈间吹弹可破的肌肤不知是天生使然,还是山庄里从未断过的牛乳使然。
李允抿了抿唇,想要别开视线,稍一低头,蓦地又见到小姑娘雪肌上闪烁的锁骨及深深的沟壑,他脑中霎时如炸裂了一般,那股难言的躁郁之气猝然升腾起来。
他握着拳,心跳如鼓,不可控制。
婵儿系好香囊后站起身来:哥哥,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
李允脊背僵硬,压根没低头看。
哥哥你都没看一下。
李允赶忙垂目低头,将满眼的无措深深掩藏了进去,好看。
婵儿终于满意地嘻嘻一笑,将李允按到床沿上坐好,自己则坐到他的身侧,将半边身子倚靠在李允身上:哥哥,今天我也想和你一起睡。
不行。
李允拒绝得干脆。
为什么。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眸看他。
那一双眼眸水汪汪的,眼睫又长又密如刷子一般,眼尾还微微上翘,纯净中透出诱人的妩媚,李允竟第一次发现婵儿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他滚了滚喉头,不敢再正视小姑娘:我待会儿还得去校场练剑,怕是……不能好好陪你,你自己睡,好不好?婵儿虽不高兴,却也向来知进退,好吧。
顿了顿,又有些担忧地问:那哥哥明天不会就走吧?李允稳了稳心神,语气软下来:不会,明天哥哥还在。
婵儿勉强一笑:那就好,那我先回房了,哥哥练完剑也要早些休息。
李允点了点头,看着小姑娘摇曳生姿地消失在门口后才暗暗松了口气,继而伸掌一挥,熄灭了屋中的烛火,黑暗猝然而至。
黑暗让他感觉到安全,只有在黑暗中,他才不用直面自己的难堪。
他也想陪着婵儿一起睡,只是,很烦。
李允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生出那样的欲念。
他又想到苏尚恩曾说过,但凡是男人,皆需找个女人来进行纾解,否则是会压抑坏的,他断定自己此生都不会涉足情爱,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压抑才对干干净净的婵儿生了这样的邪念?李允对自己很是懊恼,睁着眼在黑暗中默默坐了一宿。
天蒙蒙亮时顺子便站在了门外:少主,清风宅那边刚传来消息,张启来青州了,不知他会不会找咱们麻烦。
李允面色阴沉:他来青州做什么?据说是执行堂主的另一道刺杀指令。
刺杀何人?顺子顿了顿:魏云飞。
李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