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
刚刚睡醒的婵儿正坐在架子床上,披散着头发,身上仍裹着那件大黑袍,只露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
床的另一边则堆着顺子从裁缝店里偷来的衣裳,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婵儿瞪着黑幽幽的圆眼睛,张着粉嘟嘟的唇脆生生地喊着:哇,哥哥好大的厉害,真的给婵儿变出了漂亮衣裳。
旺叔狐疑地看向顺子:买的?顺子幽怨地看了一眼旺叔:我是恁傻的人么?旺叔满意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水走到床前:来,小丫头,喝点水润润嗓子,喝完咱们就换新衣裳。
婵儿乖乖地伸过头,小嘴在茶杯里咕咕了两下,继而抬起头来:旺叔,我想要哥哥给我换衣裳。
旺叔一边用帕子给婵儿擦着小嘴,一边劝慰:少主这会儿没在宅中,丫头乖,就让张婆子给你换。
不对,哥哥都变出了戏法,怎会不在。
婵儿又扁起了嘴,眉头打着结:我要哥哥,我只要哥哥换。
一旁的张婆子摇头叹气:唉哟小姑娘,少主是大忙人,哪有空给你变什么戏法换什么衣裳罗,你且省点心吧。
婵儿带着哭腔:我不喜欢张婆子。
张婆子也不示弱:哟小姑娘,老奴也不稀罕伺候你?婵儿眼里盈出两汪水,继而哇的一声哭起来,哭得地动山摇石破天惊。
顺子苦着脸捂了捂耳朵:幸好咱这密室隔音,不然都得完蛋。
旺叔则心疼地用帕子给婵儿擦着泪:小祖宗别哭了,待会儿嗓子得哭哑了,乖乖的,少主晚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要哥哥,要哥哥变宁嬷嬷,不要张婆子。
婵儿一边哭一边喊着。
张婆子气得头大:那你赶紧让少主给你变那宁嬷嬷,老奴也好省心。
你就少说两句,跟一小丫头计较什么。
旺叔瞟了张婆子一眼。
张婆子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继而拿着抹布使劲擦着刚搬进来的木柜。
我要宁嬷嬷,不要张婆子,就不要张婆子。
婵儿仍在一边哭一边喊。
你哥哥来了。
苏尚恩阔步走进密室,一脸邪魅地打量着床上泪水汪汪的小姑娘。
李允跟在他身后进屋。
哥哥。
婵儿一见李允露面,立马朝床下扭动着身子,继而嗖的一声滑下了床。
黑袍太长,小团子没走几步便滚在了地上。
苏尚恩上前一步将小姑娘提起来,一脸嫌弃地盯着她满是泪水的脸:果真是个没长开的小娃儿。
婵儿看了一眼苏尚恩,又朝后面的李允伸出了胳膊,软软的哭腔喊着:哥哥抱。
李允伸手将婵儿捞了过来,一把抱入怀中,继而朝架子床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哄着:以后不许这么哭了,不然便扔到后山喂野狼,听到没有。
婵儿将小脑袋靠在少年胸前,一边打着哭嗝一边点头:嗯,婵儿听哥哥的话,不哭脸了,哭脸好羞。
苏尚恩僵在一旁,恨不能挖掉自己的双眼。
打死他也不敢相信,那个不许旁人靠近自己、视情爱为无物的枯骨掌传人,竟然学会哄小孩儿了?究竟是什么鬼???李允将婵儿放在架子床上,朝一旁的旺叔吩咐道:你与顺子先退下吧。
旺叔打量了苏尚恩一眼,继而领着顺子退出了密室,婵儿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黑袍底下,扑闪闪的眼睛看向苏尚恩,脆生生地问:你是谁?苏尚恩挑起眉眼,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用手指着自己:你问我?婵儿探究地看着苏尚恩,又抬起小脸看李允:哥哥,他是耳聋吗?李允暗暗抿嘴一笑,嗯,他是耳朵不大利索。
苏尚恩立马跳起来:李允你瞎扯什么。
继而阔步行至床前:小孩儿,你也可以叫我哥哥。
婵儿摇了摇小脑袋,撅着嘴,不想叫哥哥。
你叫他大苏。
李允随口说道。
苏尚恩不干了:凭什么呀,她只能叫你哥哥么?婵儿小嘴一咧,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只要一个哥哥。
说完又往李允身前蹭了蹭,偏着头问:大苏,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吗?苏尚恩忙不迭地摇头:才不是,你哥哥那么凶,没人敢跟他做朋友。
婵儿抬头看了眼李允,谁说的,我就敢跟哥哥做朋友。
继而撅起了嘴:大苏是坏人。
李允顺势接话:没错,顶顶坏的一个人。
李大少主可别乱教小孩,教坏了修不回来。
苏尚恩危言耸听道。
关你屁事。
李允说着站起身来,看了看床上堆着的新衣裳,问婵儿:你不想穿这些新衣裳?婵儿摇着小脑袋,又带上了哭腔:想穿,想哥哥给婵儿换,还想哥哥将宁嬷嬷变出来。
李允板起了脸:张婆子给你换,换好了我晚一点再来看看,至于宁嬷嬷嘛,暂时变不出来。
小姑娘扁起了嘴,那哥哥变的糖豆豆呢?哦,这个……李允早忘了糖豆豆这茬事,一时竟不知如何搪塞。
苏尚恩嘿嘿一笑:苏哥哥能变糖豆豆。
说着便从胸前衣兜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掏出一颗桂花糖晃了晃:可是这个?婵儿眉眼一亮:哇,真变出了糖豆豆。
李允一把夺过牛皮纸袋放到小姑娘跟前,不满地斜了苏尚恩一眼:竟自称哥哥,要不要脸。
苏尚恩也不示弱:你讲不讲理,我怎的就不是哥哥了。
说你不是,你便不是。
李允挥掌将苏尚恩往屋外推,还不忘嘱咐门口的张婆子:去给婵儿换上衣裳。
张婆子诺诺地应了声是。
婵儿一看李允要走,放下牛皮纸袋开始哼哼唧唧:我要哥哥,不要张婆子,哥哥不走。
你换好衣裳了我再过来。
李允应付完后便将苏尚恩推至外面的走廊。
苏尚恩被推得一脸不甘:我告诉你李允,本公子哄姑娘的手段多着呢,你现在待我无情无义,说不定到时还得求着我。
李允收回了手掌,白了他一眼:婵儿是小孩儿,不是你嘴中的那些姑娘。
说完转身朝密室外走。
苏尚恩跟在他身后,嘲讽道:你对这哥哥的身份入戏还挺深的,一个活肉而已,犯得着如此认真吗?李允抿了抿唇,没吭声,将面色隐藏在走廊幽暗的光线里。
苏尚恩话多,又忍不住开腔:若老头子知道这清风宅还藏有一个活口,以他那针眼大小的心性,怕是会雷霆震怒,你还老是絮叨我与怡春楼的孙姑娘来往,你这事的性质比我那事严重多了。
废话。
李允毫不客气地反驳,你那事儿能与我这事儿比吗,我这事是为自己,更有意义,也更有价值。
苏尚恩无奈地叹了口气,反讽道:成,你说的都有理,比皇帝老儿还有理。
片刻后他又问:那小孩儿口中的宁嬷嬷是谁?太尉府一个漏掉的活口,我正让探子四处寻找。
呵,有意思,这么快就打听到了活口的名儿。
两人沿着楼梯出了密室入口,才行至后罩房前的一片空地,顺子急匆匆跑来:少主,漏掉的那活口找到了。
李允脚步一顿:人在何处?已押在咱们宅中的小黑牢里了。
顺子说完看了一眼李允,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李允直接问道。
少主,咱们今日抓来的那活口,是原先在太尉府西院伺候的一名丫鬟,叫水琴,好似并不是那小孩儿口中的宁嬷嬷。
苏尚恩一脸诧异,继而笑呵呵地问道:我听闻只漏掉两名活口,这下怎的又出现了三名活口?李大少主在搞什么鬼?李允面色冰冷地看了一眼苏尚恩,转身往小黑牢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应道:苏右使还是赶紧回吧,别在这晃荡了,小心被连累。
说的什么鬼话,本公子是怕被连累的人吗?苏尚恩仍如拖油瓶一般跟在李允身后。
黑牢里燃着火把,唐四守在门口,见李允与苏尚恩出现,赶忙抱拳行了一礼。
审过没有?李允问。
只粗略问询了一遍,这女的胆子小,问什么答什么。
唐四回道。
在黑牢最后一间囚室里,水琴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根柱子上,头发乱了,衣裳也脏了,形容狼狈。
李允刚踏入囚室,水琴便哭着求饶道:求大人饶命,奴婢什么事也没做过,什么也不知道,求大人饶奴婢一命。
自水琴从西院的狗洞子里逃出后,便找了家不打眼的客栈偷偷住下,第二日清早找店小二打热水时,才听闻那太尉府被人灭了门。
她当即便被吓破了胆,赶紧进屋收拾好包袱,接了帐,匆匆去巷口雇了辆马车想逃出城去。
只是还未到城门口,那拉车的马便失了前蹄,水琴随着那跌落的车厢打了几个滚后便晕死过去,醒来后就到了这狭窄简陋的黑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李允微锁着眉头,没吭声,坐到了屋内的案桌前,冷冷盯着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