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送走两条人命,姚晨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庭院,似乎是附近的仆从守卫提前得了吩咐,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闲杂人等,姚晨顺利回了在谢家的住处。
紧闭门窗,待确定四处无人,他才浑身无力地瘫坐下来。
今天接收到的信息有点颠覆他过去的认知。
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朝廷鹰犬皇帝爪牙,坚定不移站宦官这一队,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标准的反派,怎么突然来了个反转,是不是蠢作者脑抽给他加设定了?姚晨神色凝重。
如果这神秘的老人说的都是真话,那么他就要好好审视自己的立场了。
还要不要继续给皇帝那个黑心老板卖命呢?自当了这个密探,他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驴多吃的比猫少,再干一天就要罢工了。
但是明教也是个黑煤窑啊!全年无休每天十二个时辰待岗每晚加班无薪水,养老保险都没有,以反贼这个行当的平均寿命,估计也活不到养老的年纪吧……原本他可以毫无犹豫地对明教下黑手,将其视为乱党,可如今情感就复杂很多,有点看自己人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先是立国时看不清楚形势,胆敢在太/祖面前作妖,现在又到处蹦跶四处作死,真想问一句:活着不好吗?生恩养恩,如何抉择?姚晨喝口水冷静了一下。
生恩,父母皆亡,从小到大都是他自己长的。
养恩……说他养那老不死还差不多!于是姚晨平心静气。
也就是他心肝肾都黑透了,要是换个良善的来,恐怕能变成死心眼子,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就像夹在婆婆和媳妇儿之间的可怜男人,恨不得被锯成两半。
姚晨把怀中之物拿出,是很简单的一卷经书,纸张卷轴都没什么特别的,解了细绳展开,最先看到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圣火典。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那神秘老人交给他的,竟是传说中明教至高典籍。
据说圣火典由初代明教教主受明尊点化所创,出招之时如有日月之威,摧枯拉朽之势,令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若对光明具有坚定的信仰,可得明尊护佑,身化琉璃妙相,跨越生死,天下无敌,还可取敌人之力为己用。
姚晨好奇地打开,飞快看完,神情微妙。
他看不太懂招式,但这心法倒有点像高阶催眠术,练的层次越高,受催眠程度越深,感受不到痛苦,因而勇猛无敌,悍不畏死,被误以为是什么超脱了肉/体的明尊琉璃体。
他手抄了一份,夹在自己整理的关于明教的情报里,让探子转呈御前。
老人最后有句话错了,明教的生机,不在自己手里,而在皇帝手里。
至于皇帝收到这秘籍时是什么表情,就不归他管了。
姚晨拒绝了老郭一同北上的邀请,借口要在南方游玩,脱离这位大侠的监控。
郭轶一脸白菜教猪拱了的表情:你还要等他?天涯何处无芳草。
姚晨无所谓地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此时已经恢复了女儿身,一身杏色春衫,盘了锥髻,上簪一朵黄色菊花玉饰,清爽干净。
那玉饰便是他新得的那件,他想戴在外面,若是被小狼狗看到就能得知他的心意。
人家好不容易到江南一趟,还没有体会什么是秦淮风月,勾栏楚馆,杏花美酒,暖袖添香……老郭你就别瞎操心啦,一路顺风!一副老人家快走不要耽误我寻欢作乐的模样。
郭轶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眼不见心不烦,自个儿还是早点走吧。
姚晨想了想,送别前又与他说了几句:未来几年江湖不会太平,你年纪也不小了,就别出来混了,谁去请你你都别出来,包括我。
郭轶深深看了他侄女一眼。
真是看不透。
洛书盟一事已经完美解决,他发现哪怕没有自己,侄女也能在各大势力交锋中全身而退,其城府之深,老江湖也自愧不如,而且背景也很神秘,更可怕的是,她还没有武功!郭轶觉得,未来江湖若不平静,十有八九是因为她。
她还说要追查身世,为母报仇……他忍不住为江湖各路豪杰捏一把汗。
老郭,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你真的不是我的菜。
……一丝离别愁绪都不剩了。
最后,郭大侠还是托一些朋友看顾这个离经叛道的大侄女,并找了两个信得过的江湖人保护守卫。
姚晨从谢家搬了出来,住进客栈上房,这儿的服务可比沙漠里那家客栈好多了,不但有美酒佳肴,还有说书的逗乐的唱小曲儿的,要什么给什么,只要给得起银钱,服务十分妥帖。
姚晨虽然说是要游玩,实际哪儿都没去,就在客栈里掰着指头数日子。
自那神秘老头说第三个晚上能成就好事,姚晨就抱着既激动又忐忑的心情等着了。
若是灵验,他就正视那六字批言;若是不灵,他就当对方在放P!这天晚上,姚晨清洁了身体,披散头发,没有穿戴假胸,只着亵衣披一件外袍,在房里坐着等候爱神降临。
他连药膏都备好了,就藏在怀里。
一个小瓷瓶,里面药膏是粉色的,茉莉香,不但能润滑,还有滋养疗伤之效。
他等啊等,从心情激荡到自我怀疑,从哀怨凄婉到绝望伤心,最后一片冷漠。
然而夜里静悄悄的,小狼狗始终都没有出现,只闻打更声,烛火照离人。
姚晨迷迷糊糊睡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桌子上趴了一夜,腰酸背痛,胳膊发麻。
唉,封建迷信害死人啊!姚晨憋了一肚子火,眼睛下面有些青黑。
走,上青楼!被郭轶找来保护她的两个汉子互相对视一眼。
女子怕是进不去。
这大早上的也不营业。
姚晨斜睨他们一眼:我请客。
成!于是,姚晨就一身女装,带着两位壮士去了杭州最有名的南风黄华馆,只要有钱,男客女客都招待。
到了门口,两个汉子有点傻眼:这和我们说好的青楼不一样啊!他们钢管直,进这个地方浑身不自在。
那感情好,给我省钱了,你们就在外面吃酒吧,记我账上。
招呼客人的小厮见到姚晨,一眼就从其衣饰中看出有钱二字,眼睛放光,也不管不是在营业时间,陪着笑过来迎客,姚晨痛快地赏了他一锭银子。
要强壮年纪大话不多的。
强壮,至少不会比他更像零号;年纪大,在这个职业必定经验丰富会体贴人;至于话不多,办事的时候为什么要说话?小厮一听就明白:贵客您这边请。
姚晨自暴自弃地想,他丢了一只锦衣卫小狼狗,还有一个公狗群。
其实他有点后悔放小狼狗离开了。
随着越走越深,周围越来越安静,光都似变暗了一些。
这是姚晨第一次来嫖,但他也觉得青楼楚馆里不应该是这样的布局,他们离人群主道越来越远了。
还要走多久?姚晨边问边扣住了袖箭。
公子的房间在走廊尽头。
我忽然改了主意,觉得应该换个年轻的。
小厮回头,露出八颗牙齿,笑容森然:这可由不得您了。
姚晨立刻发动暗器,同时眼见他手碰到了墙上的某处机关,姚晨来不得及反应,感到脚下一空,就落了下去。
姚晨不由发出一声惊呼,手脚乱舞,根本没有习武之人的意识,扑通一声落到底部。
好在下面不是很深,也没有致命的机关,他只是摔疼了,没有断胳膊断腿。
忍不住感叹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姚晨感到一阵挫败,鼻子酸酸的。
小狼狗走了,不仅把他的心带走,好像连他的脑子也一块打包带走了。
从小到大,他少有这般由情绪主导行为的时候。
浑身的荷尔蒙都不对了,他先是信了那神叨叨的老头,在夜里枯等小攻上门,睡眠欠佳,一身酸痛。
第二天又气乎乎地没吃早饭就来逛青楼,结果运气特别背,进了一家黑店,直接被人抓了起来。
要是被无忧客栈的伙计知道,他这个老板娘就不用当了!当然,他的不对劲,也有可能是见了那明教老者的后遗症。
毕竟失恋又遭遇重大身世变化,神仙也不能淡然处之。
如今身陷险境,不得不慎重,姚晨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和腿脚,扶着墙起来。
下面很暗,姚晨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看清楚周围,远处似乎有火光。
姚晨循着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深处居然还有一人,看身形衣着是男子,背对着他躺着,像煮熟的虾一样微微躬着身体,低声咳嗽着,似乎受了重伤。
谁在那?姚晨警惕地问。
那人闻言颤了一下,缓缓回头,动作缓慢而艰难,姚晨看到一张在他春梦中出现过的脸,英气逼人,只是此时格外苍白,透着死气的青灰。
不是小狼狗是谁?果然强壮年纪大话不多。
姚晨福至心灵:他受了重伤,又被困在此处,才没有赴昨晚的约!——等等!哪儿来的约?不要把单方面的脑补强加给别人啊!姚晨一个激灵,心脏和脑子仿佛一块儿回归身体。
他扑过去,半跪在朴嘉言身边,想立刻抱住,又不敢直接用手碰他,因为此时的小狼狗太虚弱太狼狈了,衣襟前面一片乌黑,散发着浓重的腥气,是血液凝结在衣服上痕迹。
地上也有斑驳的血迹,呈喷射状,似乎是打斗中受了重创而吐的血。
稍懂一点医学常识的都知道,像影视里那种抱着伤患并疯狂摇晃其身体且一直怒吼你酷爱醒来的,可能直接导致只剩残血的伤者死亡,亲手送挚爱上路的滋味,姚晨可不想尝。
朴嘉言看到他,眼中爆发出光亮,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干干的咳嗽声。
莫急,慢慢来。
姚晨从身上摸出一颗缓解内伤的速效药丸,放到嘴里嚼了,趴在地上,和着唾液喂给小狼狗。
用了药,缓了缓,小狼狗总算不再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垂死之态了,姚晨暗道果然一分钱一分货,给病秧子账房的一千两花得值。
你还好吗?好多了。
朴嘉言总算能说话了,他撒着善意的谎言,此时他丹田已毁,浑身经脉尽断,死前能再见姚晨一面,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姚晨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问道: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我受命追查洛书盟盟主的死因,因为他死亡前后有下雨,有力士在发现其尸体的地方找到车辙痕迹,我们顺着痕迹追查,盘问了守城的士兵,查到这家楚馆的马车当晚有出城。
昨晚我过来查探,遭遇高手,被诱到此处,受到重击。
朴嘉言断断续续地说完,每说几个字就会停顿一下喘口气。
姚晨心疼摸了摸他的脸颊,把因汗水沾到其皮肤上的头发拿开,擦干净灰尘血污。
没事了,攒些力气,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姚晨安慰道。
朴嘉言感受到他的温情,目光柔软,大概是以为自己将死,他放纵了自己的感情,那目光里的缱绻柔情,缠缠绵绵,绕人三匝,几乎要把姚晨溺毙。
姚晨望着他眼中的自己,舍不得眨眼睛,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意乱情迷,小狼狗的眸色不是纯黑,带点栗色,似乎有外域人的血统,他望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两人在密闭的空间里,前途生死未卜,却难得有了机会独处,摒弃一切外部的纷纷扰扰,不管身份,不顾立场,什么阴谋什么大事都抛到了脑后。
在这个无言而灵犀一点的对视中,体会到了彼此的心意。
那些苦苦压抑的思慕与爱意,在获得了共鸣之后,立刻活泛起来,蠢蠢欲动。
姚晨一点一点伏低身体,用手撑着,像刚才喂药一样,含住了锦衣卫千户苍白干燥的嘴唇,舔湿了它,让它看上去多一些血色。
姚晨吻得很认真,小心翼翼,像在对待某个易碎品。
四唇相接,他轻轻地用舌头描摹朴嘉言的唇瓣,触感有些硬,不似往常湿润柔软,这个吻并不色情挑逗,更像温柔的抚慰,亲昵的摩擦,重逢的拥抱,清泉般流过干涸的土地,缓解思念之苦,分离之痛。
相濡以沫,彼此依偎。
趴着的姿势太累,姚晨干脆躺到地上,与他并排躺着,凑到他耳边,低声呢喃。
我很想你。
我也是。
朴嘉言嘴唇卷起,泛出一丝笑意。
我以为你讨厌我,不想再见我了。
我也是。
你只会说这一句吗?姚晨嗔了他一句。
朴嘉言想笑,最后却咳嗽了几下。
姚晨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后者动了动手指,蜷缩起来,轻轻捏住。
两人都无比享受这珍贵无比的一刻。
朴嘉言又想到姚晨的安危,问道:你如何来了这里?声音里饱含担忧。
姚晨赧然,他有些尴尬,难以启齿,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嫖的吧?阴差阳错……朴嘉言看到他的迟疑,若是平时肯定满心苦涩,现在觉得追究这个太没意思,他都快死了,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只是担心姚晨能否全身而退。
在生死面前,什么都是小事。
我怕是凶多吉少了,就是放不下你,你当如何脱身?姚晨无奈摇头,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碰巧来到这南风馆,却被当作敌人关在这陷阱里,也许这里的主人以为他和朴嘉言是一伙的,所以才那么警惕吧……时也命也。
有个了不起的老人临死之前这么感叹过,我当时还没有什么体会,现在有点懂了。
他让我质疑自己过去的人生,我原本对自己的未来看得很清楚,可如今也渐渐模糊了,唉,说这些也没意思,指不定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
莫怕,你不会死在这里。
朴嘉言听到这丧气话,有些心疼,他勉力去调动体内真气,却感到一阵绞痛,脸色更青了一分。
不要勉强。
姚晨着急,却毫无办法,又给他喂了颗药。
他接着在这地下陷阱摸索了一番,发现唯一的出入口就是自己跌进来的地方,下面没有食物也没有饮水,若是抓他们的人不来,几日之后他们就会渴死饿死。
姚晨苦恼地坐回到朴嘉言身边,上下打量他修长精壮的身体。
等小狼狗气绝了,他先吃那一部分好呢?不知过了多久,身处绝境,每一刻都像是十年。
姚晨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那明教神秘老头能算到三日后他与小狼狗重逢,不管后面小狼狗能不能活下来,他也算灵了一半,希望那明教圣典也如传说中一样神奇。
姚晨怕人暗中偷听,凑到朴嘉言耳边,轻声道:你听过圣火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