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中心的空地上, 有一尊白色的水球喷泉,底下围着灌木绿植和红色的花朵,就像是一城荒芜之中唯一的新生, 绿油油的,红艳艳的,夺人眼球。
倪清不觉得它多么与众不同,和其他枯枝烂叶一样,风吹过来的时候,它们也只会发出梭梭的声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十二月初,冬天的脚步彻底走进校园, 冷得人直往回缩脖子。
周五放学路上,倪清在教学楼下面安静的把羽绒服拉链拉到底, 手揣进口袋,将小半张脸埋了进去, 这才走到光线底下。
一边的成卓阳在热情的找话题,路过喷泉时不忘提及古早时代的传闻,你知道吗?我们学校的喷泉可神了!怎么了?她顺着他的话问, 虽然毫无好奇心可言。
听说圣诞节那天在喷泉下面许愿的话, 所有愿望都会实现的!成卓阳的眼珠亮晶晶的。
这一秒,少女情怀总是春放在他身上显然要比放在倪清身上合适得多, 他看看喷泉,又看看倪清,眼睛眨巴几下,似乎在等待她同样雀跃又迷信的回应。
可惜没有。
倪清看了他一眼,低头,拿出手机, 不咸不淡的说,你相信吗?信啊!怎么会不信!他陡然瞪大双眼,极力想要辨明着什么,我跟你说哦,我们学校唯一的状元就是在这里许愿之后才考上的呢!考上什么学校?倪清挑眉,重新对上他的眼。
如果说程崎漆黑又深邃的眼睛里,是古井般的黑暗和孤独;那成卓阳的,许是阳光、正直和善良吧。
是京北大学哦!成卓阳回答,我想报考的也是这所大学。
哦。
倪清轻轻点头。
心里琢磨着他为什么那么乐观派,明明住在小小的县里,教育资源差,生活条件也不好,明明过的并不完美,却还是那么知足。
你呢?你想考哪所大学?不知道,能去哪儿去哪儿吧。
与他相比,倪清的回答略显悲观和流浪主义。
唔……没有喜欢的学校吗?他追问。
倪清认真想了想,有的。
是什么?成卓阳说。
京南大学。
倪清回答。
啊……成卓阳挠挠头,笑,这两所学校隔得有点远呐。
这一次,他没等倪清回答他,自顾自扯开话题,指着她未暗的手机屏幕,你怎么又在看这个?屏幕上面亮着的,是北城唯一的溜冰场的界面。
执着的原因,倪清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陈旧衣橱的最里面,落灰的那双溜冰鞋吧。
没什么,倪清迅速按下锁屏键,故作轻松的笑,就感觉挺有意思的。
你会溜冰?成卓阳脖子一歪。
倪清摇头,不会。
她还在笑,我平衡功能超级差。
这样啊,成卓阳缓慢的点头,换上严肃的表情,那还是不要去了,危险,这个节骨眼儿把自己摔坏了可是得不偿失。
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这个节骨眼儿指的是高三。
可是她还是没有回答。
从教室下楼,再从教学楼到校门口,这一路,她故意走的极慢。
拖延着什么,又期待着什么,只可惜一路走到校门口,她都没能看到那个想见的人。
今天程崎没来上课。
倪清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偏偏挑她生日这天没来上课。
女孩抿抿嘴,用脚踢路边的灰色的石子和姜黄的落叶。
嘁,骗子。
不是说好帮我过生日的嘛。
眼圈不自觉红了一半,她急忙低下头。
骗子。
大骗子。
没等她多在心里咒骂程崎几句,倏忽间,陆野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
男人裹着一件藏青的羽绒服,就站在不远处的银杏树底下,从他冻红的耳廓来看,像是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的样子,看见倪清出来,他大步流星朝她走了两步,而看见成卓阳的时候,他又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成卓阳的存在直接打乱他提前想好的措辞。
你们,那个,额……陆野皱起眉,思考了几秒钟,木讷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倪清,我找她。
成卓阳佯装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笑眯眯道,你说吧。
他不打算回避。
陆野也没把他太放在心上,垂眼看着倪清,第一句话就单刀直入,程崎因为你受伤了,你去看看他吧?什么叫因为我受伤了?倪清像吃了炸药,一点就燃。
无奈,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程崎又和别人打架了。
嗯,陆野看起来不太会撒谎的样子,一问就被难倒,他挠挠后脑勺,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额……遇到一只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白兔,无疑是他今天最大的幸运。
他现在在哪儿?倪清说。
我去找他。
*** ***按照老一辈人的话来说,没有哪个傻子会愿意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滑冰。
而此时此刻,雪白的冰面那头,还真有那么个傻子被冻得直抖腿也不愿离开。
不知何时,倪清出现在冰场的入口处,透过一整个空无一人的冰面,她悄无声息的看着对面的少年,隐隐期许着,他的抬头,他们的对视。
另一边,程崎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坐在室内冰场外圈的塑料排椅上,低着头,将下半张脸埋在羽绒服里。
可能是温度过低,等得太久,男人的眼皮耷拉下来,全然没注意到倪清的视线。
女孩忍不住走近,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顿,陆野不是说你受伤了吗?你骗我?想念已久的声音入耳,程崎下意识抬头,对上倪清淡漠的美人眼,哽住不到半秒,他甘拜下风的道歉,对不起……不骗你你不会来。
你骗我。
倪清机械的重复这句话,无意义的举动背后,可能只是小女孩发脾气,情绪化的想让他哄她而已。
真的,程崎抿了下薄唇,对不起。
倪清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变得像是偶像剧女主角一样无理取闹,不听他的道歉,转身就要走,好在程崎及时拉住她的手,对不起。
气氛沉默几秒,倪清缓缓的说,只有这三个字吗?程崎一愣,对不起。
我不该莫名其妙冲你发脾气,不该控制不住自己去打成卓阳。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我也不想变得幼稚,但是……但是,倪清,但凡是有关于你的事,我真的没办法克制。
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也跟着越来越低,越来越轻。
原谅我……好不好?女孩子,是世界上最好哄的生物,只要男人愿意,就不可能哄不好,怪只怪世上太多负心汉,不愿只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还好,还好倪清遇到的,是程崎。
那个只要她愿意,就愿意哄她、爱她、陪她一辈子的程崎。
谁、谁要听你说这个了。
倪清吸了下鼻子,强忍住哭意。
她庆幸此刻的自己正背对程崎,以至于他看不到自己微微泛红的鼻尖和眼眶。
烦死了,为什么那么想哭啊。
她暗骂自己没骨气。
犯规的是他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一点,起身,反手一拉,便将她拥入怀中。
大手覆上她的后脑,轻轻摸她的发丝,程崎的声音有点哑,好。
我们不说不开心的话题了。
我帮你过生日好不好?找到发泄口,倪清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双手不争气的拍打他的后背,像只白色的小鹌鹑,是啊呜呜呜……你、你不是说过要帮我过生日的吗?呜呜骗子。
大骗子!呜呜呜。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感性占据上风的那几秒,她真的有想过永远留在北城,一辈子和程崎在一起。
可惜,它只是占据了几秒钟的时间而已。
程崎的声音异常温柔,他的那句我要透着骨子里的认真。
手上的力道不断增大,他像是想要把她揉进身体里面,永远永远的占为己有。
倪清明白,这次是她越了界。
不知所措时,她一如既往的选择用冷漠回应。
怀里的人儿突然没了动静,程崎缓慢的摸了摸她的头,不哭了?谁哭了?倪清呛他,宛若刚刚示弱的是她的分身,而不是本尊。
他松开她,笑着俯下身,我哭了行不行?祖宗,我哭了。
行。
倪清揉了一把眼睛。
程崎转了下头,溜不溜冰?倪清顺着他看向冰场,抿嘴,冷死了。
那不溜?程崎问。
她瘪瘪嘴,小小声说,谁说不了。
他笑起来,指了指她肩上的包,书包给我,帮你寄存。
哦。
她难得乖乖听话。
等程崎寄存的这一段时间里,倪清快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说服自己:他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朋友而已。
朋友。
好朋友。
直到程崎叫她的名字的那一瞬间,她再一次失去了表达真实情感的能力。
倪清。
不远处,可能是和工作人员商量好了,程崎从一个小房间里推出一个大大的蛋糕,笑着走到她面前,生日快乐。
蛋糕很大,足有三层。
巧克力色的胚体上,点缀着白色的曲奇饼干。
倪清知道,这样的蛋糕在北城难买的很。
看着程崎走近她的这段时间,她承认,她被感动了。
但她表现出来的,却和她心中所想格格不入,我不喜欢吃蛋糕。
她面无表情。
为了我也不行?程崎挑眉。
你是谁?倪清看着他的眼睛。
他没办法,食指戳了下她的脑门,你还真是嘴硬。
他平缓的呼气,没关系,你不吃可以,但我得送。
倪清看了他一眼,表示疑惑。
你们女孩子不是最注重仪式感了吗?倪清双手撑在椅上,脚面悬空,绷了几下,不看他了,你还挺懂。
嗯。
他缄默一瞬,依旧在看她,如果我说,是为你学的呢。
绷脚的动作一顿,倪清回避了这个话题,但我不喜欢蛋糕,你送错了礼物。
自始至终,她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在说谎,她知道的。
她喜欢蛋糕,喜欢巧克力,喜欢曲奇饼干……喜欢程崎。
谁说这是礼物了?程崎避开蛋糕,在她身边坐下,削瘦的手指伸进口袋。
几秒后,上一秒嘴上还在说着仪式感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某样东西,神神秘秘的握拳,伸到倪清眼前,连包装盒也没有,他展开手,露出掌心银白色的项链。
不得不承认,少年的不拘小节亦是汹涌而帅气的,礼物在这儿呢。
洁白的锁骨链在他冷白的手指上攀缠着,像一条银白的蛇,在晃荡几下后,露出本来的模样。
那是一个Q字样的项链,象征的……应该是清吧,倪清的清。
和珠宝店的无大差异,唯一的亮点或者说是不同点,是程崎的这一款Q字极大,足有一个小鸽子蛋那么大。
所以倪清下意识脱口而出,好大。
程崎没说话,倪清眨眨眼睛,对上他的视线,我说项链,好大。
他没觉得不高兴,反而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忍着笑,绕到她背后,为她戴上,以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如果,我们有以后的话。
那我们现在,算和解?嗯。
倪清挽起后脖披散的长发,倾下脖子,和解。
这是今年,倪清收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