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声嘶力竭的喊叫吓了李嬷嬷一跳, 她惊慌失措地握住她的手:我的好小姐,别这么大声。
她是张氏的奶娘,看着她长大。
特别是后来儿子长大不再需要她的照料之后, 更是一颗心都扑在了张氏的身上。
也只有在奶娘的身边, 她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我心中苦啊, 奶娘。
如果不是远山他狠心丢下了我们, 我怎么会走到如此地步。
她哭的撕心裂肺,已经完全不去在意所谓的体统颜面:我整整守了20多年的活寡啊。
李嬷嬷看着张氏痛哭流涕的模样, 也是悲伤难当。
毕竟是自己奶大的孩子,这一路看她走过来,其中的心酸艰辛确实让人心疼。
她拍着张氏因为抽噎而抖动的肩膀,只能尽量好声好气地劝道:奶娘知道你心中苦, 但好在国公爷现在归府了。
日子还长,他总有一天会看到小姐的。
当年,小姐与信阳侯府的陈公子暗生情愫。
两个年轻人没能控制住自己, 越过了雷池。
陈远山信誓旦旦的承诺, 不日会来张府提亲。
可谁也没有想到,在府中惴惴不安等待的张氏却收到了他被刺杀身亡的消息。
那真是一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她不过是娇养在深闺的小姐, 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也不过和陈远山私定终身。
可谁也没有想到, 说会娶她的情郎再也回不来了。
她能等,腹中的胎儿却等不了了。
张氏那段时间差点把眼睛哭瞎了,整日以泪洗面,惶惶不安。
直到她见到了当时还是镇国公世子的罗程钧。
那日, 他逆光而站,身姿颀长挺拔,露出宽肩窄腰的劲瘦线条。
听到声音,男子转头望过来, 他的眼眸乌沉沉的,锋利而有气势。
见张氏进来,他淡淡一笑,如飞花碎玉,所有的疏离都被那笑容融化。
我愿去张府提亲,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的责任。
远山是因我而死,所以只要我罗程钧活在这世间一日,便会护你母子一生。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过些时日,我们便可和离。
你永远都是自由身,来去随你心意。
当时,她惊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李嬷嬷还有几分清醒,代她问道:世子,老奴想斗胆一问。
如若我家小姐嫁入镇国公府,所生孩儿是男孩,那……那便是我的嫡子。
罗程钧的目光变得凌厉:我所做出的承诺,永远不会后悔。
然而,岁月悠长,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改变。
他是那样优秀的一个男子,如冰雪中生长出来的翠竹,冷傲且刚毅。
但他又对他们母子如此的好,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彻底让张氏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他给了他所能给的所有,除了爱。
张氏本想着如果没有旁人,那便这样吧,只要能看着他过完这一生,她便甘之如饴。
没有想到,罗程钧会遇到那个女子,她如烈焰,如烈酒,让他焚烧,让他沉醉。
张氏看在眼中,痛在心里。
原来这名义上的夫妻,也做的如此艰难。
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让她彻底被罗程钧隔绝在了他的人生之外,从此对她冷若冰霜,对她再也不会露出一丝笑容。
所以,当她听到李嬷嬷的劝解,并没有任何动容,凄惨一笑:奶娘还是想的太过简单,你看他如今对待我的方式,像是能有转圜的余地吗?那时她做的太狠,彻底凉了罗程钧的心。
他那样一个冷硬强势的人,绝对不会轻易原谅她。
书房内,罗程钧冷眼望着如清风玉树般的儿子。
他的眉眼到处隐含着他母亲的影子。
他想起那年那日,少女的笑容似烈日下招摇的花朵:罗程钧,你说,你会不会娶我。
罗程钧突然不想再想下去,过往太惨烈,少女走的太决绝,没有一点回头的可能。
罗玄安静地立在他前方,沉静地与父亲目光相接。
罗程钧终于开口:你科举夺魁,入翰林院,拜何中秦门下。
此上种种,是已下定决心要入大周官场?他抬起眼,态度坦然:是的,父亲。
他这儿子自小便很有主意,且轻易不会改变决定。
看似温文,实则内心刚毅强大。
罗程钧敛眉,声音清和:你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即可。
今日,皇上召见,河西瘟疫流行,再难控制。
皇上的意思是,你对医术也颇有研究,你便去河西走一趟吧。
罗玄似乎没有任何意外:儿子知道。
当他见父亲已无其他事要交代,便行礼欲走。
听说前些时日,你见过你母亲?罗程钧的声音有些艰涩:她是不是……她是不是还如从前一般,爱笑爱闹。
是否还如从前一般,有着这世间最明亮的眼睛。
罗玄没有回头,如今他也有了爱人,所以他越发能感受到父母之间的暗潮汹涌。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爱恨情仇,更隔着国仇家恨。
所以,注定了此生无望。
他静静地站立片刻,才回答父亲:母亲一如往昔,父亲不用牵挂。
等儿子离开书房,罗程钧颓然地向身后的椅背靠去。
年少时,心中被家国情怀所牵制,总觉得人能孑然一身过一辈子也无所谓。
所以,远山为自己而亡,他毫不犹豫地娶了张氏。
只因为,这是他兄弟留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不能娶妻又怎样,不留后人又怎样。
他罗程钧天生为军队而生,为战场而生,这些小情小爱,他根本无意放在心上。
可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有预料到这世间会有一个她。
一个能除去他盔甲,拔去他尖刺的女子。
一个让他对曾经的决定悔恨终身的女子。
罗玄进入里屋,曲玲珑已经散开了秀发,乖巧地坐在镜边等他。
她因为已经沐过浴,所以只穿了白色罗衫,那衣襟上绣着暗色的凌霄花,让她看起来更加的靡颜腻理。
罗玄见她又是赤脚,不由眉头一皱:不如明日我将你所有的罗袜和绣鞋都扔了如何?曲玲珑见他有些严肃,知道小权臣心中生气。
可她哪里是怕的人?于是,她非就赤脚踩在地面上,轻挑秀眉,袅袅娜娜向他走来。
她青丝垂地,身姿婀娜,一双雪足在白色衣裙下若隐若现,说不尽的旖旎风情。
这段时日,她越发的惑人,像是开在枝头怒放的玫瑰,散发着灼烧人心的光芒。
罗玄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就看着她慢慢的向自己走近。
熟悉的清香袭来,曲玲珑已经在他身边停下。
她看着罗玄清俊的侧颜,妩媚一笑,梨涡轻陷:那便扔了吧,从此玲珑便不需走路。
出行就靠夫君抱着。
说罢,她张开双臂,娇俏地说道:夫君,现在要不要先练练,我怕到时候你臂力不行,抱不起玲珑。
罗玄见少女巧然轻笑,眉目如苏,眸中闪着慧黠的灵光。
他一抬手,拦腰将她抱住,在她耳边低喃:我何时抱不动你过?曲玲珑双手环住他肩膀,突然正色地对他说道:夫君,我为你生个孩子吧。
罗玄的身体立刻僵直,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曲玲珑笑望着他轻颤的睫毛,终于觉得少年平日里清冷自持的外表裂开了一条缝。
你刚才说了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罗玄看着她,清冷安静的眼中覆上一层雾气,让人捉摸不透。
曲玲珑凑的更近了一些,说话间喷出来的热气在罗玄的耳边缭绕。
我说,我要生个孩子。
她的腰一紧,罗玄将她桎梏在怀中,双目有万千星辉在其中闪耀。
那我们便要一个孩子吧。
要一个女儿,似你一般聪颖过人,蕙质兰心。
嗯,或者要一个男孩也不错。
但不要像夫君这样少年老成便可。
罗玄见她说的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失笑,吻上了肖想已久的红唇。
良久,曲玲珑才寻回了一丝清明:为何要将曲锦绣送入长安巷。
罗玄将她抱回床榻,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开口说道:我不愿意见到她。
那不如让她消失在我眼前。
他浅色的眸子透露出冰冷和杀伐果断:汲汲营营,到最后只会害了卿卿性命。
可是,在书中,她是你的女主角,是你命中注定之人。
是我,出现在这世界中,逆天行事,改了这结局。
真的没有反噬吗?真的能这般顺顺利利吗?梦中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她是穿越而来,还是本就是那梦中人。
曲玲珑的头一阵剧痛袭来,她不由紧紧闭上眼。
上元灯节,人来人往。
她孑然一身,茫然地穿梭在人群中。
周围行人摩肩擦踵,笑意盈盈。
可所有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这世间游荡。
那各色花灯,形态各异,惟妙惟肖,却不能吸引她的任何注意。
突然,前方传来娇美的声音:这灯谜做的甚是有趣,不如我们来猜一猜。
她回头去望,灯火迷离处,是他清晰的侧脸。
而他的身边,伴着如花美眷。
也许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那双清淡的眸子也回望着她。
清冷,沉静,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难辨深浅。
她的心像是被利刃穿过,她痴痴地看着他,喃喃开口:夫君。
他突然神色一变,右手环绕住身侧的女子,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