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麻子的赵若歆顶着煜王爷审视的目光, 头皮发麻。
她来此地,当然不是为了看午夜噩梦回的豹哥,她并无心去悼念自己碎了一地的青春。
可若是坦然交待自己是来看怡红院里的新头牌月婼姑娘, 楚韶曜很容易就可以顺着这条线,追查到她赵麻子真实的赵府嫡女身份。
虽然楚韶曜向她保证过,不会再去调查她赵嗣赵麻子的具体情况。
三姐姐在这怡红院中,毕竟也只是改了名字,再在眼角添了一抹弯月胎记用作掩饰罢了。
昔日翰林赵府三姑娘的身份,其实藏得并不严实,压根经不起有心人的推敲。
楚韶曜可是亲眼见过三姐姐的,他煜王爷若当真有心地去查月婼姑娘, 那也不算违背与赵麻子的约定。
赵若歆知道楚韶曜讨厌自己这个赵府嫡女,她不想让赵麻子这个马甲也连带着被楚韶曜讨厌。
故而她硬着头皮笑道:是啊, 我来瞧瞧豹、宝姐姐。
她极力给幼年时期疯狂崇拜名妓王宝儿的自己挽尊, 宝姐姐就是生得貌美, 谁会不喜欢她呢?我就是喜欢她!楚韶曜狭长的桃花眼睛微微眯起,眸光流转、复杂难言。
数月前在胖丫头仍然附在他腿儿上的时候, 他当着她的面戳穿了王宝儿粗犷男子的真实身份。
那个时候,他只当废腿是个误入歧途的不懂事少年郎,因为年少无知阅历少,才会想要白日里逛窑子,以及迷恋青楼妓子。
他指出王宝儿是男子,为得也是让废腿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不再沉溺淫靡女色。
可如今,他知道了废腿是名女子,更是本就拥有倾城之貌的赵府嫡女。
这便不存在沉迷女色一说了。
京畿之中人人皆知,赵府嫡女和三皇子楚席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况且小时候胖丫头对三侄儿的喜慕, 他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当日她顶着他的身份来青楼,多半也只是因为好奇,而图个新鲜。
可,她都已经知道王宝儿其实是男子了,她为何还要再来此地?什么叫,我就是喜欢他?难不成,胖丫头喜欢上了王豹?!所以如今不再是赵麻子喜欢名妓王宝儿,而是赵府嫡女喜欢霹雳火豹哥?!楚韶曜面色愈沉。
他承认王豹扮成女妆后是挺貌美,可作为男儿的王豹,也就是丑陋的庸人之姿吧,值得她这般喜慕么?他楚韶曜比起王豹来,还要稍微好看一点呢。
她喜欢王豹,倒还不如喜欢他!还是说,楚韶曜心里陡然一惊。
难道她就是喜欢男子扮成女妆后的样子?楚韶曜想象了一下自己如同王豹一般,穿上女妆、画上峨眉,扮成美丽俏娇娘的模样。
突然胃里一阵嫌弃地翻江倒海。
恶心,想吐!女装是不可能女装的,他大晋煜王这辈子也不可能女装的。
他楚韶曜一定会凭借自己这副普通丑陋的臭男人皮囊,堂堂正正地赢得胖丫头,赢得她赵府嫡女赵若歆的真心。
所以你见到王宝儿了么?楚韶曜酸酸地问。
他现在不再称呼自己的这名得力属下为王豹了,而是特意强调对方王宝儿的女子身份。
胖丫头你停止幻想吧。
王豹他现在就相当于是个女子,性别相同是没办法恋爱的,你死心吧!没有。
赵若歆信口胡诌,宝姐姐是一代名妓,妈妈哪里会允我这等升斗小民见她?那本王带你去见她。
楚韶曜沉吟道,省得你日后再自己偷偷朝这里跑。
他拿着竹扇轻轻敲了敲赵若歆的头,气了半天,最终也只是委婉地道:近来京畿不太平,你这段时间尽量减少外出。
赵若歆今日一整天都空了出来,便也不急着回去,她跟着楚韶曜走进了顶楼的天字号包厢。
准备再见一见那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宝姐姐。
身后的栾肃热情地朝青桔打招呼。
这么巧啊,大痣,又见面了。
他哥俩好地拿胳膊碰了碰青桔,将青桔碰得一个趔趄,好悬摔了出去。
青桔踉踉跄跄得扶墙站稳,嫌弃地甩开栾肃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羞恼道:我,才不叫,桔大痣!那你叫什么?栾肃好奇地问,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青桔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半天,才破罐破摔地道:我就叫桔痣,没有大字!哦,桔痣。
栾肃点头,在口中认真品味这个卓尔不群的名字。
歪头反复念叨了两句后,他耿直地笑道:可是听起来完全没有桔大痣来得爽口。
想来与你亲近之人,定然都是拿桔大痣来称呼你的吧?他拿拳头捶了一下青桔的肩。
知道这位小厮身板小、力气也小,他刻意收了力道。
捶在青桔肩上轻飘飘的,像是在挠痒痒,让青桔怪不自在的。
兄弟,我们也见过几面了,用不着这么见外吧?栾肃哥俩儿好地说,有商有量地对青桔道:不如我仍叫你大痣兄弟,你也可以唤我大树哥。
我本名栾树,是后来王爷将我改成栾肃的。
随你。
青桔硬梆梆地道,总觉得这位栾总管热情地有些讨人嫌。
那就这么定了!栾肃热情地道,我家中原本有一小弟,就跟大痣你差不多大。
他也是个小身板,长得也跟大痣兄弟你一样眉清目秀的挺俊俏。
当然,只是五官清秀度像,他弟弟可没有这满脸可怖的大痣。
青桔侧目,仔细打量着栾肃。
她觉得这位栾总管的眼睛很瘸了,否则哪有人会觉得满脸大痣的人眉清目秀?常人见到她和主子现在这般的尊容,躲都还不及,还觉得俊俏?那煜王爷也是的,这样一个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人物,居然就和满脸麻子装扮的主子做了朋友。
这一主一仆的,眼神儿都相当不好。
那你家中小弟,还挺不容易的。
青桔感慨地说。
长成这副尊容,平日里生活一定很艰难吧。
像她只是偶然装扮成大痣的模样,就每每在外受人轻视。
想来栾总管家中的弟弟,平日里定然会遭受不少冷言冷语。
他身子骨不好,没能熬过灾年。
栾肃憨厚地咧嘴笑道,不过我自跟了王爷后,每年都会给他烧上许多金银纸钱,想来他如今在下面应该是过得非常顺遂的。
青桔:……抱歉。
青桔歉意道。
没啥。
栾肃不自在地挠着脑袋,我遇见过的死人有很多,并不会再有什么伤感之心。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顶楼,赵若歆和楚韶曜在天字号包厢里面,栾肃自然地带着青桔守在门口。
这番话勾起了青桔的回忆。
她犹豫了刹那,终究还是勾了勾手指,从腰间解下一个随身携带的香包。
双手捧着,郑重地递了过去:栾、大树哥,这是我一个朋友托我送你的。
哦?栾肃接过那枚小巧的香包,捏在指尖仔细端详上面的茂盛绿树图案:这花纹好像有点眼熟。
我那朋友叫舒草。
听闻此言,青桔心里轻松了些,她飞快地说道:前阵子她突得急病故去了,这香包是她生前替您绣的。
我念她是同乡,就自作主张替她将这香包转交了您,也算是了却她的一桩心愿。
青桔心跳如鼓。
她知道自己这番举动不合时宜,或许还会给栾总管带来困扰。
但是她与舒草乃是同乡密友,她不愿自己那般惨烈而死的小伙伴,连临终前的这点卑微的心意都不能被对方知晓。
所以即便会给栾总管带来困扰,她也顾不得了。
栾肃打开香包,从里面抽出一方绣着栾字的绣帕。
我知道了。
栾肃说。
从前舒草就经常会做些东西孝敬我,我一直挺感谢她的。
栾肃面露怅惘,但一闪而过。
他握着绣帕,郑重道:难为她生着重病还想着我,我以后会给她烧纸钱的。
青桔:……青桔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香包已经送出去,她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是落下了。
天字号包房内,赵若歆正满脸严肃地看着楚韶曜。
她突然后知后觉到一个问题。
神通广大的名妓王宝儿,此刻明面上乃是皇长子楚席康的红颜知己,暗地里又挑着皇次子楚席昂的心腹身份,而后还肩任那不知姓名的废奕郡王后代的卧底。
上一次是她不知内情,才会骗了楚韶曜前来怡红院寻了王宝儿。
可如今知晓王宝儿乃是楚韶曜的得力下属后,她应该意识到,谁都会来怡红院点王宝儿,唯独为了豹哥安全考虑的楚韶曜不会。
煜王爷若是想见自己的得力下属,有的是其他法子。
犯不着亲自来往怡红院,暴露豹哥的真实属性,将属下置身危险之中。
况且,楚韶曜向来厌恶烟花之地的。
你应当不是来寻豹哥的吧?赵若歆问。
当然不是。
楚韶曜手中把玩着竹扇,挑眉的动作肆意又风流:你当本王跟你一样眼光不好?赵若歆:……赵若歆当真想拍案而起地质问这位煜王爷了。
这天底下,还有比你狗芍药更加眼光不好的人么?快瞅瞅你府邸里的那些个小丫鬟吧,虽说各个心灵手巧,但当真是甚不貌美啊!罢了,古人云不与傻瓜计短长。
她又何必要跟一个双眼残疾的王爷较真呢?那你是来?赵若歆问。
找人。
楚韶曜挑眉斜觑着赵若歆,意有所指地道,深邃的眸子幽幽地泛着波光。
赵若歆心跳漏了一拍,她故作镇定道:你找谁呀?找一位貌美如花的——楚韶曜薄唇轻启,慢悠悠地道:小公子。
赵若歆:……完了,狗芍药果真是冲着她来的。
能被狗芍药用貌美如花这个词形容的,非她如今满脸麻子的妆扮莫属。
还小公子,这妥妥的就是指赵麻子了。
许是有人将赵麻子出入怡红院的消息递给了煜王爷,痛斥淫靡女色一道的煜王爷就来此捉奸了。
狗芍药就是这样,对废腿赵麻子总是有着一种身为主人老父亲般的责任感。
如今她都不附在他身上了,这份责任感居然还没有消失。
我也没有经常流连青楼楚馆。
赵若歆小声地说,顶着这般审视的目光,她竟然莫名的心虚。
楚韶曜唰得合起扇子,眸中闪过一丝暴戾:有人冒着本王的名头行恶事,四处败坏本王的名声。
你说,本王该不该严惩此人?这是要开始算她废腿时期的总账?倒、倒也不必如此计较。
赵若歆讨好地奉上一杯茶:您是个王爷,理应大度点。
哦?楚韶曜接过那盏茶,不紧不慢地道:倘若对方,是个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