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歆对母亲虞柔并没有什么记忆, 唯一的印象便是长房祠堂里挂着的那幅画像。
从画像里可以推出母亲应是一个绝美的女子,生前许是很温柔。
除此以外,赵若歆对母亲再无其他了解。
零星一点的消息都来自于街头巷尾, 百姓们对当年虞家将门女下嫁赵探花郎那场盛事的议论。
可在道听途说拼凑起来的人像里,母亲又许是一个热烈似火的女子。
总之众说纷纭,她也不清楚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性格。
春日宴仍在进行,上半场比了诗画,下半场又要开始比琴棋了。
然而落了水的赵若歆顺理成章地便告了辞。
她的那些个庶姐妹们倒是都磨磨蹭蹭的不肯走,赵若歆也理解她们,成立日被拘在院子里难得出来一次,自然要玩得尽兴, 便自顾自地由青桔扶着,独自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好孩子, 你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去安盛侯府找我。
陈侯夫人亲自将赵若歆送上马车, 殷切地嘱咐。
在她的身后, 一脸不耐的陈小侯爷不情不愿地站着,朝赵若歆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赵姑娘走好。
赵若歆笑笑, 登上了马车。
小姐,侯夫人都跟你说了什么?马车上,青桔担忧地问:奴婢感觉您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随便聊了几句家常。
赵若歆说,闭着眼睛养神:没什么大事。
见赵若歆神色不对,青桔吐了吐舌头,不再多嘴。
陈侯夫人说母亲是被皇上给逼死的, 因为母亲不肯将虞家军的虎符交予皇上。
可这话里实在漏洞百出。
先不说虞家军的虎符为什么会在虞柔一个外嫁女的手里,只说天下皆知虞家军一心为公,虞柔又为什么要把虎符藏着掖着不肯交给圣上,而是交给自己的手帕交呢。
侯夫人支支吾吾地, 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吁!马车出了公主府没多远,刚拐了一个弯儿,就听见车夫一声高呼的吆喝,随即拉车的骏马一个趔趄紧急的停刹,带着朱红色的车厢剧烈地东摇西晃,车檐悬挂着的黄澄铜铃叮当作响,差点把赵若歆她们摔了出去。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以后,青桔掀开车帘骂道:怎么回事?前头一个瘸脚老汉没长眼睛,拐弯时候突然就冲了出来!车夫又气又怒地回答。
老人家没事吧?赵若歆从车厢里问道。
没事儿。
车夫拍着胸脯,有些后怕:幸亏有这位公子替小的勒了缰绳,制住了马匹,否则真要踩到那老不死的瞎眼老汉!人都会变老,不要这么说老人家。
赵若歆掀开帘布,从车厢里探出了身子。
前方一个穿着破烂灰布袄的瘸脚老汉正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布满褶子的蜡黄脸颊又惊又惧,看向马车的眼神写满了仓惶与害怕。
而她们马车的缰绳正握在一个身着月白华服的俊美男子手里。
俊美男子显然是路过的世家弟子,他一身的气度矜贵逼人,但为人却十分谦和有礼。
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车夫以后,就缓步上前,低声轻柔地安慰起地上的瘸脚老汉来。
赵若歆扶着青桔的手下了马车,见此场景对此华服公子倒是很有好感。
老人家,没事儿吧?赵若歆走到摔倒的老汉跟前,有没有伤到哪里?扰了贵人出行,贵人勿怪,贵人勿怪。
瘸腿老汉跪在地上,仓惶地不停磕着头,一身灰扑扑的破烂袄子又脏又臭,散发着难闻的腐烂味道。
别磕了,这位姑娘看着心地善良,断不会责怪你的。
华服公子不忍地说。
他并不嫌弃老汉身上的脏臭,而是弯下身子,伸出一双修长干净的大手,亲自将慌张失措的老汉从地上扶起来。
还轻轻替老汉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这才仔细劝慰道:老人家,你好好给这位姑娘道个歉就行,不必磕这么多头的。
不必道歉。
赵若歆连忙说道,本就是我们冲撞在先。
她回头吩咐青桔递了几颗碎银子上去:老人家拿这些银钱去医馆,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就当是小女子给您赔礼了。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瘸腿老汉喜滋滋地取了银子,三跪九叩地走远了。
方才多亏了公子帮忙勒住缰绳。
赵若歆又看向旁边的华服公子。
此人一身月白长衫,头发用紫金白玉冠高高束起,目若朗星、若树临风。
最难得的是周身丝毫没有寻常世家公子的轻浮纨绔之气,令人见之忘俗。
赵若歆不由微笑道:若不是公子出手相助,今日恐怕要酿出一桩悲剧,小女子在此谢过公子。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客气了。
俊美男子低眸,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
随即他举起手朝赵若歆回礼,眸中之气清正俊逸,不见一丝邪念:在下姓席名仇。
瞧着姑娘有些眼熟,似是与在下前些日子在香山遇到的一位女子神似。
在下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可是姓赵?小女子——赵若歆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重重地朝后跌落倒去。
眼前场景渐渐模糊,所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忠心的丫鬟青桔箭一般地冲了上来,一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同时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叫做席仇的俊美公子。
楚席仇:……青桔:保护呱呱,人人有责。
赵若歆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女子香闺。
入目便看到一顶重重叠叠、通天落地的烟霞轻纱帷帐,以流苏银钩挽起,是最珍贵的茜粉色鲛鞘宝罗纱。
旁边覆着一张沁凉又温暖的软纨蚕丝玉罗衾,藕粉色的锦被上绣满了粉白玉兰,四周堆满了粉绒毛的布偶。
床榻三尺之外置着一樽荧光粉的鎏金香炉,燃烧着缕缕轻烟。
烛台往外横着一张紫檀木雕花刺绣屏风,绣着成朵成朵的浪漫粉玫瑰。
云顶鸡翅杞梓木的房梁上,悬挂着上百盏桃粉琉璃做的水晶壁灯。
宝顶正中间拱聚着一颗硕大无比的粉钻夜明珠,熠熠生辉地散发着樱花般的柔粉微光。
……房内处处摆设无不极尽奢华,无一件不是价值连城。
很显然,这是个豪门望族的贵女闺阁。
这女子显然相当豪阔,就是审美可能不大好,竟然把整间屋子都布置成粉红一色。
赵若歆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千百般的念头。
她怀疑自己又穿了。
穿到了某个酷爱粉色的娇俏女子身上。
回来了?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如金石击玉,低沉好听,泛着清越之气。
赵若歆:!!赵若歆仔细感受了下,她果然还是附在了楚韶曜的腿儿上。
所以眼前这是什么情况?楚韶曜刚沐浴过,换下一身沾着酒气的衣衫,穿了清净干爽的新衣歪在床榻上小憩。
看出废腿的疑惑,他主动解释道:这是王府的另一处别院。
本王原来下榻的地方靠章邰院太近,施工太吵,便搬到这个别院来了。
赵若歆:……你煜王的别院为什么画风如此独特?还未等赵若歆拖过沙盘询问,她便听到楚韶曜状似不在意的问道:这屋子是本王随便装修的,好看么?楚韶曜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什么波折。
但你就是能诡异地从中听到一丝炫耀和邀功的意味。
赵若歆停顿了良久,没有昧着良心回答这个问题。
她在楚韶曜拖过来的沙盘上写字问道:你为什么会把房间都装成粉色的?她一言难尽地写道:你不是最讨厌粉色么?本王不讨厌!楚韶曜眉毛一挑,高声回答,缓和语气道:过去是本王愚昧,意识不到粉色的美丽。
但是这些天里本王仔细地思考了下,粉色确实鲜嫩,让人看了心情愉悦,于是便爱上了。
废腿明明是个爱俏的娇气小姑娘,却硬是随着他过了那么久的朴素日子。
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他楚韶曜当然要尽可能地进行弥补。
只是改个卧房的颜色而已。
只要废腿住得愉悦,就算让他楚韶曜睡刀山与火海又如何。
那你品味还蛮独特的,呵呵。
赵若歆木然写道,无力吐槽。
怎么样,这屋子你——楚韶曜想问你喜欢么,话到嘴边却突然莫名地有些羞意,故而开口道:是不是觉得赏心悦目?废腿一定会喜欢的吧。
毕竟废腿看到尼罗国进贡的桃粉裘衣都觉得清心明目。
赵若歆:……我觉得辣眼睛。
说实话,如此之多粉粉嫩嫩之物密密麻麻的的堆簇在一起,只是俗不可耐也就罢了,最主要是乍看之下还有些惊悚。
赵若歆难以想象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楚韶曜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好端端的大晋煜王,具有钢铁般毅力的一个坚硬男人,从来都酷爱深沉暗色系的,怎么突然就爱上了少女娇嫩的粉色?还爱得那么疯狂和火热?原本赵若歆也不觉得,男子喜爱桃粉有什么错。
可奈何楚韶曜长久以来都在向她灌输一个观点,那就是真男人都厌恶粉色,凡是喜欢粉色的男子都变态,不是异装癖就是娘娘腔。
那么问题来了。
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让有着恶鬼虬龙之称的大晋军神,变成了一个异装癖或者娘娘腔?是挺赏心悦目的。
赵若歆谨慎回答,唯恐说错一句就会刺激到变态进行中的煜王爷。
她斟酌了半天用词,小心翼翼地问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爱上粉色吗?听到满意的回答,楚韶曜心情愉悦,觉得一番苦心布置没有白费。
他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得意回答道:爱就爱上了,没什么理由。
本王喜欢你,没有太多的理由。
是你,就好。
你在,便心安。
赵若歆的一颗心沉沉跌到谷底。
完了,楚韶曜变态变得很严重。
瞧这语气,瞧这周身洋溢的欢快气息,这红粉之病已入膏肓啊。
大晋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