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1更

2025-04-02 00:43:40

楚席轩从宣和殿离开, 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到他的永郡王府,面色沉郁。

不多时,心腹陈石从后门引进来两个戴着斗篷的人。

漆黑的夜色里, 那两人掀开了帷帽,竟然是首辅钟鸿煊和太傅吴启言。

两名德高望重的重臣神情焦虑,见着楚席轩便紧张地迎了上来:殿下,可曾说动了裘湖?楚席轩摇头:裘湖身为禁军统领,首要职责是护卫皇宫。

要劝说他去带兵剿匪,太难。

况且裘湖直接听命于陛下,陛下是不会让裘湖离开皇宫的。

倘哪日京畿城门真的失守,他裘湖就算守着皇宫又能如何?太傅吴启言气愤, 都什么时候了,禁军还只顾着皇城的一亩三分地!此事也怪不得裘湖。

首辅钟鸿煊说, 没听说过皇城禁军出去守城平叛的, 这本也不该是他们禁军的职责。

说到底, 还是我大晋军权太分散了。

若是当初虞家的军队还在,哪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唉。

楚席轩面色更加沉郁。

他参与政事愈久,就愈发感到皇庭因为军权分散而受到的掣肘,也愈发明白皇帝昔年替他赐婚赵府嫡女的良苦用心。

虞家嫡系是不在了,可边陲之地依旧镇守着几支虞家旁系的军队。

倘当初他好好对待赵若歆,没有犯糊涂,说不定如今他已经拉拢和收服了边境那几支旁系的虞家军队, 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举步维艰。

陛下还是怕了。

钟鸿煊感慨,经历过二十年前的宫变,谁还敢再让宫廷守备空虚?倘裘湖真得领兵而去,谁能保证不会有小人趁机宫变作乱?说话间, 钟鸿煊和吴启言同时朝楚席轩看了看。

不提别的,只说他们这两个文武百官的领头人,就很期待永郡王楚席轩能够早登大宝。

陛下他,真得老了。

很多时候都瞻前顾后,处理起政事来畏首又畏尾,实在不适合再带领大晋向前了。

陛下顾虑的没错,五十万禁军的确不能离开皇城。

楚席轩声音苦闷:他们本就是后扩的建制,号称说是五十万,实际能有十来万就不错了,还多是吃空饷不干活的样子兵。

跟真正的战场之兵比起来,多半都是花拳绣腿。

别忘了,咱们京畿附近就驻扎着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倘禁军走了,难保那支精锐之师不会出来做些什么。

陈家军?吴启言痛骂,陈明维既然接管了虞家军,就该好好保家卫国!可他除了称病还是称病,依老夫看,他陈侯早有不臣之心!当年虞氏究竟为何要把虎符留给陈家?楚席轩咬牙。

本官听闻,钟鸿煊觑着楚席轩的脸色,虞夫人临终前,曾向陈侯夫人托孤,愿将两家结成儿女亲家。

楚席轩眉间微怒。

殿下,依本官所见,赵翰林之女秀外慧中德才兼备,实有贤后之姿。

听闻此女如今在民间扶危济困、广纳贤才,生生拉起了一支千人规模的娘子军。

虽还略显稚嫩,却已显露昔年太宗贞威皇后之相。

首辅钟鸿煊苦心劝说:殿下,此等贤淑女子,比起异族蛮夷,比起邓州才女,都要更加适合于您啊。

又遑论此女子牡丹国色,实应是母仪天下入主中宫的不二人选。

殿下,您就不能,回头再考虑考虑此女?是啊殿下,您为何要弃珍珠选鱼目?老臣实在不明。

吴启言跟着搭腔。

楚席轩苦笑:二位大人不要多说了,她如今已和煜王叔定亲。

她还曾和您定亲十数年,况且煜王如今生死不卜!钟鸿煊沉声:殿下,不只是您,本官听闻陈侯世子同样对赵翰林之女情有独钟。

本官真的不愿看到,皇庭易姓,此女作为陈家皇后入主中庭!钟大人?!吴启言和楚席轩骇然。

钟鸿煊冷笑:难不成殿下和吴大人对陈侯的不臣之心就只是说说而已?其实内心还指望着陈侯忠贞报国?房间内陷入令人凝滞的沉默。

良久,楚席轩叹气道:父皇如今每天念叨煜王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本王甚至会滑稽的认为,父皇是想将皇位传给煜王叔。

荒唐!钟鸿煊拂袖:自古皇位父子相传,从未听说过传与幼弟的!此等荒谬之语,还望殿下不要再提了。

有空去琢磨那生死不知的煜王爷,不如多提防提防大殿下和陈侯!楚席轩无言。

太傅吴启言忽得嘀咕了一句:又是陈侯世子又是煜王的,怎的只要和赵翰林之女扯上关系,就都有问鼎之相?他摇了摇头,笑道:老夫也真是着相了,殿下才是真正有潜能问鼎的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楚席轩倏然抬眸,耳边再次回响起玄慈对赵若歆的凤命批示。

赵若歆在忙着守城门。

南山大王已经放话要攻打京畿无数次了。

第一次还有人恐慌,第二次大家开始怀疑,第三次已经变得麻木,谁能想到,南山大王这次真得攻来了。

就包括赵若歆自己,也没能想到南山大王真得胆大包天到要攻打京畿。

不同于吕虞,京畿可是号称有五十万禁军驻扎三十五万陈家军拱卫的。

而且一旦攻打了京畿,就代表和天下为敌。

到时匪首不仅要和号称的八十五万大军对战,还要面临全天下勤王之师的袭扰。

再狂妄的人,在攻打京畿之前也该好好的掂量一二,然后自行退去。

可南山大王这个短视的无脑猎户,真就狂妄到来直接攻打京畿了。

战鼓敲响,狼烟升起,皇帝楚韶驰赤着脚从宣德殿中跑出,遥望向城门的方向。

谁在那里,谁守着城门?!楚韶驰用力攥紧太监的手,大声喝问。

回陛下。

钟四喜的手被攥得生疼,嗓音凄惶:是摊值的城门校尉兵和、和民兵。

楚韶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陛下!钟四喜凄惶,温得福啜泣着去喊太医。

让,让裘湖带兵去守城。

楚韶驰颤颤巍巍地将腰间玉牌递给搀扶着他的钟四喜。

可若是裘统领离开皇城,您怎么办?钟四喜摇头不敢接。

京城若是没了,皇城还能在吗?楚韶驰嘶吼,将玉佩用力塞进钟四喜手中:快去!奴才遵旨。

钟四喜含泪去了。

陈明维,好,好得很!楚韶驰又吐了一口血。

城墙上,赵若歆执枪而立,姣好面庞写满了严峻。

南山大王的叛兵队伍训练有素、军备齐全,一点都不像临时搭凑的草台班子。

他们动用了火炮和登云梯,悍不畏死地一波又一波冲着城。

在这帮叛兵的衬托下,京畿城墙上的戍卫军和自发参与守城的民兵才像是流民草包。

赵姑娘,这南山大王也忒厉害了些,照这样下去,城门根本守不住啊!张屠夫搬起石头砸下一个悍死冲城的匪兵,对赵若歆说。

等。

赵若歆目光看向前方:陛下和陈侯爷,他们二人终有一人会派兵过来增援。

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儿玩拉锯战呢?李铁匠朝地上啐了一口,贵人们都这德行?都这德行,等吧。

赵若歆说。

别担心,说不定马上他们两位就都派兵过来了。

行吧,也只能等了。

张屠夫骂道,抱起石头又砸了下去。

赵若歆又接连勉励了几名悍兵义士,登上城楼高声稳定了城墙上的军心,这才有余力看向皇宫的方向。

漆黑的夜色里,她漂亮的凤眸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方才与张屠夫他们不好诉说,其实赵若歆更加担心的,是皇宫。

看到南山大王精良的军备,赵若歆已经隐隐意识到不对。

她担心这边城门遇袭的同时,皇宫那边也同样会遭遇不测。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火光中,赵若歆看到禁卫军统领裘湖率领大军从皇城方向赶了过来。

裘统领!赵若歆高呼。

裘湖远远的朝她点了个头,便抓紧投到了艰难的守城中。

陛下和各位娘娘们还好吗?赵若歆跑过去,高声问道。

尽管她深恨皇帝楚韶驰害了她的母亲虞柔,可如今情形下,多年的教养和素质让她没办法不去关心与问候自己君主的安危。

裘湖只是摇头:赵姑娘,还烦请你继续帮忙组织民兵。

末将急着退敌赶回去,陛下那边守备空虚,末将放心不下。

赵若歆知道了,这是不太好的意思。

裘统领放心,臣女一定竭尽所能。

她郑重点头。

赵姑娘高义。

裘湖说,挥剑投入了战场。

转身前他抛下了一句:赵姑娘果然和你的母亲不一样,没有堕了虞家的威风。

不似你的母亲,将家国君上都抛在脑后。

赵若歆持枪的手怔住了。

她的母亲,将家国君上抛在脑后吗?确实,皇帝楚韶驰为了虞家军权暗示赵老太爷逼死她的母亲,可恨又卑鄙。

堂堂帝王,居然和一介怀胎有孕的外嫁孤女过意不去,说是狠毒龌龊也不为过。

可是虞家世代忠君报国,为了守护楚氏皇庭,虞家嫡系子孙全部战死。

虞柔作为虞家嫡女,私藏虎符而不报,更甚至将虞家虎符转送他人,就不算是过分吗?裘湖骂虞柔将家国君上抛在脑后,骂得,没有错。

赵若歆搓了搓自己的脸,转身投进城墙的战斗。

赵姑娘!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已经挥枪到麻木的赵若歆听到耳畔有人在唤她。

她回身,看见一袭小厮装扮的陈钦舟在向她招手。

小侯爷?你怎么这副打扮?赵若歆讶异。

我和耿满,就是我的小厮,换了衣裳。

陈钦舟说,来不及了,赵姑娘,你快跟我走。

咱们一块儿去陛下那里。

陛下怎么了?我父亲带兵围了皇宫。

陈钦舟说,将赵若歆扯下城头,拽上马匹:赵姑娘,你抓紧我。

我们得快点赶过去。

可,可我赶过去又能做什么?赵若歆说,却下意识地持枪抱紧了陈钦舟。

陈钦舟望着抓在他腰腹衣间的那只手,眸子暗了暗,而后飞快地驾驭起马匹:陈家军都听我父亲的话,我一个人说服不了他们。

可陈家军大多都是旧日的虞家军改制而来,诸如虞敬在内的不少将士都是昔年的虞氏家臣。

如果你同我一起前往,或可游说他们、放弃造反。

赵若歆沉默。

小侯爷,你为什么这么做?良久,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

我也不知道。

陈钦舟轻笑,大概,我只是不想与你为敌。

他轻轻给自己戴上了那副瓷娃娃的面具,笑容凝重而苦涩。

皇宫。

宣德殿前,陈明维居高临下地望着陈钦舟,神情冷漠又愤恨。

舟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父亲!陈钦舟高声喊他,虞叔他们已经缴械,您放弃吧,这皇位本来就不是我们陈家的。

您已经是楚姓以外最尊贵的侯爷了,您何必执着于皇帝的位子?楚姓以外最尊贵?陈明维大笑,姓楚的就合该高人一等吗?他一手指向旁边被陈家军捆绑羁押住的楚韶驰:瞧瞧这个老东西,他哪有半点帝王的样子。

比起本侯,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得以姓楚而已!呸!楚韶驰被捆缚住,动弹不得,他用力吐出一口血痰:好你个装模作样的陈明维!朕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在斗鸡撵狗的过家家!父亲,你回头吧!陈钦舟劝着。

本侯连皇帝都已经绑了,还怎么回头?陈明维大笑,倒是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本侯夺了皇位,日后还不是要传位给你?你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这种时候了还在谈论虚伪的忠君报国!皇位哪有这么好夺?陈钦舟说,父亲别忘了,城墙上裘湖的五十万禁军顷刻就会回来,藩地的汝平王、忠勤王、定和王等楚氏宗亲明日就可能率着大军进京勤王,还有各地边境驻守的王师武将,更有纷纷迭迭的叛军流寇。

父亲何以认为您夺取皇位后就能够顺利坐稳?管他稳不稳,先夺了再说!陈明维大吼,用力指着陈钦舟道:别以为本侯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在你旁边的赵家丫头心中留下一个乱臣贼子的印象!大丈夫生而于世,万不可被儿女之情冲昏了头脑,为父这就替你除了这个心魔!来人,拿弓箭来!父亲!陈钦舟凄惶慌乱。

然而陈明维已经拉弓搭箭,朝始终沉默着的赵若歆狠命射来。

赵姑娘!赵丫头!慌乱中,赵若歆感到自己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给沉闷的砸中。

她摔在地上,怔怔的抬起头,看到陈钦舟撑臂趴在她的前方。

见她抬头,他嘴角生硬地朝她扯出一个宽慰的微笑,而后鲜血缓缓地从唇角落下,落在她的额头。

你中箭了。

赵若歆说。

无妨。

陈钦舟微笑,脸色惨白。

本侯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陈侯气急败坏,重新搭弓射箭:你别以为本侯就你一个儿子,实话告诉你,本侯在外面还有不少私生子。

既然你宁死也想护着那女子,那你就同她一起去死吧!他搭起弓箭,迅疾而飞猛地朝陈钦舟和赵若歆射过来。

这一箭,饱含了陈侯的滔天怒意。

赵若歆几乎可以听到箭羽裹挟着雷霆震怒呼啸而来的风声。

箭速实在太快,陈钦舟已经来不及带着赵若歆转移。

赵姑娘,得罪了。

他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用力抱紧了赵若歆。

准备以己身为盾牌,誓死护卫住赵若歆的安全。

铛!一声清越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陈侯的箭被另一只漂亮的金色箭羽给冲没。

渣滓,凭你也敢戕害本王的王妃?毒蛇般阴狠嘶哑的嗓音传来,如深渊地窖里的寒冰一样阴冷狠厉。

赵若歆急急的转身望去。

她看见,火红的旭日下,一袭金色铠甲的楚韶曜骑着雪白的骏马,搭着弓箭阴狠震怒。

本王的王妃好抱吗?他阴沉沉地盯着陈钦舟,拉弓瞄准。

还不快放开你的主母?旁边,蹲在马匹上的竺右慌里慌张地飞奔过来,用力拉扯着陈钦舟的手:你怎么使那么大劲儿,还抱上瘾了不是?紫金山巅火红旭日冉冉升起,无数铁甲骑军从天而降,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的刀剑折射出冷白光芒,猎猎黑旗遮天蔽日的迎风飘扬,鎏金细线纹着的煜字熠熠生辉。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

赵若歆怔怔的抬头,她看到那个昳丽如玉的男子身披坚硬金甲,手执霜白银剑,骑着白马踏着朝霞,在漫天猎猎作响的旌旗中光辉万丈地朝她而来,耀眼而锋芒。

歆歆,我回来了。

高高的骏马上,他朝她伸出了手,眉间宠溺深情如往昔。

赵若歆突然就委屈起来。

她将小手搭进楚韶曜宽阔的掌心,软糯嗓音里是带着撒娇啜泣的浓浓鼻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