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刃摔了抹布, 匆匆赶过来回话:实在是陈氏走得急,底下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事,这才随便找了块布盖了下。
四姑娘您知道的, 府里一向喜庆,事先也没有备下棺材,而且老爷还没有发话将陈氏葬在哪里,底下人便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能葬在哪里?说话间,赵鸿德也已经过来了。
他目光不愉地瞅着白布下的尸体,唾弃道:真真是晦气,府里可没有好棺材给她。
既然她这么寻死,就让她跟她那恶疾去了的女儿葬在一处好了!这是让何刃像对待当初赵若月那样, 将陈姨娘的尸身给拖去乱葬岗扔了。
反正陈氏的靠山,煜王楚韶曜, 已经是他赵府的准女婿了。
也不必你亲自去做, 找个其他人负责陈氏的后事。
赵鸿德急着安排何刃去做别的事情。
今晚赵若歆那叠声关于贺君斐的质问, 终究还是唤起了他许多的回忆和羞赧。
让他在缅怀追忆虞柔的同时,也忆起了自己年迈的养父母, 那一点一滴将他抚养长大的贺学究夫妇。
追忆起往西,他终于捡起良心地对何刃说:你亲自去往城西,无论如何也要将贺先生夫妇接来府里。
京城里往来的菜贩子农商越来越少,米面蔬果一类的物资日趋紧缺。
贺学究夫妇位于城西的宅院本来就小,又收留了不少自邓州投靠而来的学生,把不大的庭院弄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在米面紧缺的当下, 夫妻俩过得捉襟见肘。
往昔既是老俩口不愿意到赵府来,也是赵老夫人和老两口相看两厌,才让贺学究夫妇从不愿在赵府过夜。
可今时不同往日。
一来赵老夫人已经去乡下避祸,二来赵府再怎么也比老两口住的城西小宅子便利, 将老两口接过来,真出了什么事情,也方便着照应。
诺。
管家扔了抹布,领命去了。
娘!赵彦文和赵彦武再也按捺不住。
他们猛地跪到地上,一把将白布掀开。
尸身就这么突兀而乍然的暴露在众人面前。
陈氏的额头老大一个血窟窿,她睁着眼睛,死状骇人,整个前襟和后背都被刺眼黑红的鲜血染湿,地上摊着巨大的一团脏兮兮血渍,发髻里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就连赵若歆都看不下去。
双胞胎的眼泪更是跟河流一样汩汩流下,哭得撕心裂肺。
赵鸿德暗骂了一声,拔脚就要离开,甚至转身前还伸手去拽赵若歆,不想让让陈氏的晦气沾染了他的嫡女。
爹!赵彦武炮弹似的冲过来,拦住赵鸿德的去路,不可置信地大声质问:这可是娘啊!是娘死了!爹,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赵鸿德面色不愉:娘?什么娘?她不过是你们的姨娘,不懂规矩!固然不喜陈氏,赵鸿德对自己的双胞胎儿子也还是没有放弃的。
赵若月事后,他有意整顿家风,早就不允许双胞胎破例地叫自己亲娘为娘了。
可是。
赵彦武还要说什么,却被赵彦文给拉开了。
双胞胎里的弟弟开口道:父亲,您真的要将姨娘扔到乱葬岗吗?他比彦武机灵些。
三姐赵若月的事情,赵彦武不懂,赵彦文却多多少少看明白了一些的。
乱葬岗?赵彦武惊呆了。
赵鸿德被戳破,也不恼,他冷漠又严厉地教育自己的庶子:你们姨娘生前做错事情,死后就该受到惩罚。
当初她没有教育好你们三姐,如今她又私自跑出院子骗走镖局的人,还枉顾府里的颜面触柱自裁。
这种人,合该丢到乱葬岗。
至于你俩,也不必太过伤心,她虽生育了你们,但到底只是姨娘,对你们日后的前程并产生不了什么帮助和威胁。
爹!话音一落,赵彦武愈发悲痛。
你乱叫什么?!赵彦文捂住哥哥的嘴,气愤看向赵鸿德:还不明白吗?他早就不是我们的爹了!他只是父亲,不是爹!可爹不就是父亲吗?赵彦武流泪。
赵鸿德不自在出声:你一个做哥哥的,还没有弟弟懂事。
赵府不是小门小户,别把民间那些爹啊娘啊的乱七八糟称呼带进来。
陈氏得势的时候,赵彦文和赵彦武都是直接称呼他为爹的。
从前他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双胞胎和其他庶子不同,天然同他亲密。
可现在陈氏屡次犯错失宠自裁,他又被赵若歆拿贺君斐给念叨了多时,不自觉的就想起了他自己年幼时,也是拿阿爹阿娘这样的词汇去唤贺学究和贺夫人的。
后来回到赵家,认回亲生父母,也是改唤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为父亲母亲,而爹娘这样的词汇却是彻底被他摒弃了的。
这么一想,赵鸿德就又觉得自己背弃贺学究夫妇枉为人子,心中愈发羞愧和窝火。
没规没矩!以后别再唤爹啊娘啊的了!赵鸿德说。
既然你不是我爹,那我也不当你儿子了!赵彦武脱口而出。
不当我儿子?赵鸿德气极反笑:离了我,离了赵府,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不当我儿子!我就不要当了!赵彦武梗着脖子:我就是去当乞丐,也不要当你这种无情无义人的儿子!好!你滚!赵鸿德指着大门,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父亲!赵彦文喊道,彦武只是不懂事。
你再给他求情,你们两个就一起滚出去!赵鸿德怒气冲冲,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亟待发泄。
都是十来岁的少年人,之前还都是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双胞胎本就脾气倔强,眼下赵彦文遭逢巨变后是懂事了多少,但其实他也不比哥哥赵彦武要冷静多少。
看着地上血淋淋躺着的姨娘,再看看赵鸿德怒发冲冠的样子,赵彦文也热血上头,跟着赵彦武就喊道:那我也不当您的儿子了!我们兄弟两个一同上街乞讨去!好哇,你们去!赶紧去!赵鸿德气喘吁吁,愤怒地指着大门。
赵若歆却是心头一动。
她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惩罚赵鸿德的办法。
她走上前去,神情奇异地问双胞胎:方才你们说,不当父亲的儿子了?不当了!双胞胎异口同声。
赵鸿德心间狠狠的跳了下,预感到了不好:四丫头,你要做什么?赵若歆已经一手一个的拉起了双胞胎,语速飞快:好,那我重新给你们找一个姓氏。
以后,你们就都改姓贺,都当阿翁的亲孙子,如何?我都听四姐姐的!赵彦武说。
贺彦文,贺彦武。
赵彦文呢喃了一下两这个名字,眼睛亮了起来:好!贺先生可是当世大儒,我们高兴做贺先生的亲孙子。
赵若歆!赵鸿德咬牙。
怎么,父亲不是已经不要这两个儿子了吗?赵若歆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况且阿翁抚育你多年,到老了膝下半子孙儿女都没有,你忍心吗?赵鸿德说不出话来,脸气得通红。
赵若歆不管他,一手一个牵着双胞胎:我答应过陈姨娘照顾你们,我不会食言。
来,贺彦文贺彦武,咱们先把你们的姨娘好好安葬了,然后我就带你俩去找阿翁上族谱!你敢!赵鸿德说。
为什么不敢?贺学究的声音从厅外传来,他快步走到前厅,拎起拐杖用力敲在赵鸿德的腿上:彦文和彦武这对双胞胎也是我看大的,这府里的哥儿姐儿全都是老夫手把手带着启蒙的,就让双胞胎跟着老夫姓贺又如何?终究是于理不合。
赵鸿德讷讷。
我看挺合!贺夫人从屋外走来,朗声道:斐哥儿,你的儿子究竟是不是我们夫妻俩的孙子?那当然是的。
赵鸿德擦着额间的冷汗。
那就让你儿子入了我贺家的族谱!贺夫人掷地有声,我们俩夫妻正好缺那摔盆烧纸的人!我也不多要,就要这对双胞胎了。
可,可。
赵鸿德还准备争辩。
双胞胎已经撩了衣摆跪下去:孙儿贺彦文、贺彦武,给祖父祖母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