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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三

2025-04-01 17:12:54

接下来的几日,派去苏家请公子过府的人回来都道,苏公子说了,五皇女已经大好,不需要旁人再去探病,她想出来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

温如是无语。

她用女帝来压苏家,苏轻尘就用禁足的事来回敬她,这摆明了是膈应人嘛,反正温如是出不去,能奈他何?真是冤家啊——她还真不能将他怎么着。

温如是惆怅了两天,很快便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她收拾了些新房的建造图,就让袭玥给苏轻尘送过去。

苏轻尘见了还有些诧异:这都是五皇女画的?袭玥与有荣焉,谁说她们五皇女只会吃喝拉撒混日子?她语气中带着骄傲:为了公子的新居,主子费了很多心里,这些都是主子忍着伤,一笔一笔亲自描绘。

摆在苏轻尘面前的一摞,洋洋洒洒起码有数十张。

有一半是平面布局和尺寸比例图,另外一部分是细节部分的大样,其中以卧室,浴房和更衣间(茅房)最多,其他的都是用炭笔绘出的各个景观位置的局部素描图。

绘制之详细,不亚于朝廷监造处的老臣子,要是单论简单易懂,温如是的图纸似乎还要更甚一筹。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标注尺寸的字体挤成了一堆,看起来总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不过,跟她精巧的创意比起来,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似乎又不值一提了。

苏轻尘没想到,更衣间还能这么建。

勿需恭桶,污秽之物经水冲刷,流入院后的所谓化粪池……只是,用玉石琢就的坐便器代替恭桶,未免也太过奢华了点。

他认真地一页页翻阅着。

旁边袭玥见有戏,不动声色地加了把火:主子画的这些东西,有好多奴婢都不大明白,公子要是想弄清楚,可以过府看看。

这几日主子都在东苑看着下面的人做工呢,膳食都是让人给送过去用的。

苏轻尘愕然:她的伤全好了?前几日他明明还看到她的伤口结着痂,这时候随意走动,恐怕还没等伤疤自然脱落,就又要再破口一次了。

袭玥唉了一声,一脸的无奈:没办法啊,奴婢跟了主子这些年,还没见她对什么事这般上心过,说什么都要亲自监工。

那院子里扬起的尘土连我们这些下人都受不了,大家嘴皮子都说干了,她就是不肯挪窝。

主子说了,还剩两个多月的工期,她要是不盯着点,倘若下面的人会错意,毁了她的心血事小,委屈了公子——谁都别想好过。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苏轻尘一眼,苦笑道,主子的手段公子是知道的,有这话放在前头,谁还敢再多嘴?更何况,主子要做的事,皇女府上上下下原本就没一个人敢阻拦。

也就是公子的话,主子能听得进去,别的人……苏轻尘淡笑。

他现在倒是相信温如是会听他的,但是这样的迁就又能有多久呢?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等到她的新鲜感过去了,又会变成原来那个逗猫惹狗、人憎鬼厌的纨绔样子。

他不欲多说,只是让袭玥先回去。

袭玥回府将苏轻尘的表情绘声绘色地给温如是描述了一番,见她仍然闷闷不乐,遂又安慰道:苏公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喜欢的,要不然也不会专门把图纸留下。

往日送过去的东西,他瞥都不瞥,直接就叫小厮收起来,今日直到奴婢走的时候,都没见他召青书收拾呢。

温如是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苏轻尘会对她的设计感兴趣,那不止是功能上的改变,就连各个部份的线条细节,她也适当加入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东南亚风格装饰。

在从前的任务里,温如是曾经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园林景观设计师,对古建筑方面的构造也小有研究,做这点事不在话下。

她倒也不是存心卖弄自己的才学……好吧,其实这也是一方面。

苏轻尘对她的印象本来就不好,让他看清楚,他将要嫁的人并非他想象中那么不学无术,总归不是件坏事。

但最重要的是,温如是认为,能够亲手为自己喜欢的人打造一座独一无二的爱巢,真的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她如今有权有势,又有钱,仓库里大把的金珠玉器书画珍宝无人问津,放着也是可惜了,还不如物尽其用。

等以后苏轻尘进了门,就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他管理,只要他高兴,想卖想用都随他意。

温如是盘算得太过愉快了,以至于翌日一早,苏轻尘过府视察工地,寒暄了几句,突然问她何必大兴土木耗费巨资重建东苑时,温如是脱口而出:为了金屋藏娇啊。

话一出口,温如是就知道坏了。

这世界没有陈阿娇,男子嫁人后也不是足不出户的,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很难不让人想歪。

她连忙补救,开玩笑的,我就是想让你住得舒服一点。

苏轻尘不理她欲盖弥彰的辩解,他的黑眸沉静深邃,凝视着温如是的眼睛,缓缓低声道:你不想我以后出去见人?怎么会?你也太小看你未来的妻主了。

温如是尴尬地摇头,不过是占有欲作祟,到了他的眼里却成了嫌他见不得人,这话偏得……说到底,苏轻尘还是不信她,温如是不免有些难过,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清楚。

我知道在你心底我也没什么人品可言,但是,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轻尘明白,也很感动,他并不怀疑温如是对他的爱慕,她看着他时,眼中蕴藏的情意满得仿佛就快溢出来,只是……他安静地望着她,并不讳言,只是,轻尘也曾亲眼见过五皇女玩腻了的宠物最后是什么下场。

喜欢的时候,待它如珠如宝,不喜欢的时候,弃之如敝履。

他的微笑淡然,语声低沉,似乎是想将两人之间的纠葛一次性说清楚,五皇女的喜爱来得快,去得也快。

轻尘不想成为那个被随手丢弃的人。

嫁入皇女府已是不能改变的事,轻尘会谨守夫道,但轻尘也希望五皇女明白,他的眸色平静,认真得没有一丝涟漪,轻尘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也无意于介入五皇女的个人生活。

耗财耗力建造宅院这种事情,往后请勿再为轻尘做了。

温如是哑然。

临时搭建的小亭四围降着透明的绡纱,远处工地上来来往往的工匠干得热火朝天,她的心里却是哇凉哇凉的。

她能说什么呢?说虐待动物的那货不是她,说她都是帮别人背了黑锅,其实现在的这个温如是真的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槽糕透顶?她也是好面子的,被他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也很伤自尊的好吧?!明明那天都对她笑了,现在又突然泼过来一盆冷水,是佛都受不了!她千方百计让女帝下旨为她赐婚,不是为了让苏轻尘搬进皇女府跟她各过各的!还说什么无意介入她的生活?眼看婚期临近,都这时候了,还跟她拧。

温如是一口气憋在胸口,顶得她难受,仿佛眼眶都涩涩的。

见温如是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苏轻尘难得有些慌了,或许他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温如是强撑着从软榻上坐起,他连忙起身扶她,五皇女……她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直定定地瞪着他的眼睛,眸中翻腾的怒意仿似冰层下的岩浆:你就这么厌恶跟我在一起?厌恶到即便母皇赐婚,也只想跟我做对假凤虚凰的表面夫妻?!苏轻尘双唇翕动了半晌,没有回答。

厌恶这个词太过了,她只是个被宠坏了皇女,因为不管做错了什么都有人为她撑腰,所以才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如果说他厌恶她,还不如说,对她敬而远之。

被她这般全心全意的热情待之,假以时日,很难有人能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温如是的爱情太危险,他不想深陷其中。

可是苏轻尘的沉默看在温如是眼里,就是默认。

她温如是从来就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去讨好一个人过……她勾唇笑了起来,声音莫名地凄惶:现在,将别人的真心弃之如敝履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她缓缓松开手,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倦色,你回去罢,大婚之前不用再过来了。

苏轻尘默然转身,行到亭边却又停了下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他?他一直不明白,她对他的执着到底从何而来,就像是一夕之间就忽然深爱如许。

因为你是你。

温如是知他不会明白,那个说要来找她的人都已经把她给忘了。

只有她还记得他的承诺。

别害怕,记得等我——他那时这么说着。

他只是忘了而已。

这么想着,温如是忽然又觉得自己方才的伤心太过幼稚。

她的唇边忽然漾出一抹淡淡的温柔,仿佛刚才不愉快的对话根本就没发生过,对苏轻尘微微挑眉,如果我说,我们的姻缘在前世就注定了,你会不会相信?苏轻尘一怔,转头毫不犹豫地就走。

不想说就算了,何必敷衍?!好的不学,还学会装神弄鬼了!155、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四转瞬时间飞过,无论苏轻尘有多么的抗拒,他与五皇女温如是的大婚之日还是降临了。

我儿啊,到了皇女府不能再像往常那般任性了,五皇女再喜欢,终究也是皇家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从此以后,就要跟那跋扈的五皇女过日子,苏父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背过身擦拭泪水。

辇架上的苏轻尘红衣黑发,安静地跪坐在金绣锦缎中。

隔着朱红色的纱幔,他清俊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眸中神色不辨喜悲。

车马将行,苏轻尘低缓轻柔的声音徐徐传出:轻尘明白的,父亲不用为孩儿忧心。

他明白的,从今往后他只能依靠自己。

苏府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庇护之所,这一去,生死都是温家的人。

他只是,有些茫然……车轮滚滚,耳边是喜庆的乐声。

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喧哗鼎沸,辇内辇外就像是两个世界。

那边送嫁的队伍迟迟没到,温如是按捺不住,扔下一干庆贺的人等跑到门口张望了好几遍:怎么搞的?难道是路上的人太多了?韦青琳调侃地顶了顶她的肩:现在离吉时还早着呢,急什么。

皇女要是忍不住,不如带人去迎可好?可以吗?温如是精神一振。

韦青琳汗:当然不行,哪有新娘子半途离席,跑去迎接新郎的道理?!你要惯着你家夫郎也得看看场合吧!陛下待会儿就来了,若是到时候见不着你的人——陛下疼你,这笔账多半要算在苏公子头上。

温如是一听又泄了气。

她真的很想早点看到苏轻尘穿上嫁衣的样子,这该死的世界!又不是现代,还兴堵车啊?!远远的,一匹健马疾驰而来。

温如是一见马上的艾瑟儿白衣黑袍,当时脸就黑了下来:我的大喜之日,你来触什么霉头?!艾瑟儿也没给她好脸色:若不是我收到风声,才懒得登你的门!她勒紧缰绳,芜晨山庄的人拦下了送嫁的车队,你要是再不去,苏轻尘就要跟人跑了,蠢货!将军府的人了不起啊?敢来这里撒野,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韦青琳听不下去,一挽袖子大步上前就要跟她理论。

温如是却面色一变,一把扯下胸前滑稽的红绣球,厉声就道:鸣凤备马!点齐皇府侍卫跟我一起走!哎哎哎,那家伙随口说几句你就相信啦?说不定是她骗你的呢。

韦青琳急了,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呐,女帝的卫队随后就要到了,正主不在可怎么办是好?!温如是推开她便奔向飞速牵马过来的鸣凤,翻身上马匆匆向艾瑟儿一拱手:谢了!咱俩的事,稍后再叙。

随即扬鞭就在马臀上狠狠地抽了一记。

一群彪悍的军士紧跟其后,策马绝尘而去。

艾瑟儿这才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居高临下斜睨着目瞪口呆的韦青琳,慢悠悠地道了句:将军府的人,就是了不起,至少比你这威武侯次女高了不止一截。

言罢调转马头。

韦青琳嘴巴都气歪了,扑过去却只吃了一嘴飞扬的灰尘:混蛋!我会把你的所作所为都告诉陛下!她挥舞着拳头。

只要你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面。

艾瑟儿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威武侯的长女都没见过女帝几面,区区次女?若不是跟温如是有交情,根本轮不到韦青琳来恭贺。

让开!让开——前方军士蛮横霸道地策马开道,路上行人急忙闪避,两旁摆出来的摊位上,有不少货品都被撞得散落了一地!马蹄嗒嗒,直接一踏而过!温如是根本顾不上手下的护卫又毁了多少百姓的财物,她此刻已是心急如焚。

韦青琳不知道事情的严重,身为进入这个世界的执行者,又是苏轻尘的妻主,温如是怎么可能不清楚?!苏轻尘曾经定有婚约,对方就是芜晨山庄的少主。

资料中那芜晨山庄少主生来体弱多病,活到三岁左右就夭折了,随后没多久,老庄主也因为一场武林争斗而死在对手的刀下。

温如是也派人去确认过,但是昔日的芜晨山庄早已迁走,据说是遁入了塞外。

温如是命人寻访了几次,也没找到余党的下落。

苏家长公子被污蔑了这么些年,都没人前来认亲求娶,温如是只以为,芜晨山庄已经湮灭,就算还有人在也不足为惧,便将这事给放到了一边。

没想到,临到苏轻尘要嫁人的时候,这些人居然又冒出来了!能把这事翻出来做文章的,除了其他执行者不会有旁人!温如是咬牙挥鞭,狠狠地抽在马身上。

枣红色的坐骑凄厉地嘶鸣了一声,马蹄如飞狂奔。

送嫁队伍人员伤亡惨重,仅剩的一支护卫队死死地守在中央最豪华的辇架前。

蒙面的黑衣人群后面,缓缓踱出一位身形袅娜的玄衣女子,她纱巾覆面,眼角有一颗浅浅的泪痣:之若没有恶意,公子见了信物就明白我等冒然赴险的苦衷。

她素手轻扬,半枚青玉雕琢的半圆凤佩便穿过纱幔,被送到苏轻尘面前。

苏轻尘怔怔地看了那玉佩半晌,他也有半枚相似的,只是他的是龙型,这块是凤型,合到一起刚好就是个整圆——不过,他的玉佩在十岁那年就收起来,再也没戴过了。

顾之若等了许久,辇架中才缓缓传出一道平淡的声音:顾小姐,你来晚了。

她不料苏轻尘这般答复,他不是应该很讨厌逼他出嫁的温如是吗?顾之若只道他仍挂念着苏府,温声道:五皇女生性残暴,绝非良配,苏公子,之若不信你甘愿嫁给这样一个不堪的女人,如君有意,芜晨山庄可助公子离开。

她顿了顿,扫了眼身染鲜血的残余护卫,冷声道,公子不必担心苏府安危,芜晨山庄出手,不会留下一个活口,今日之后,再无旁人能找到公子的下落。

随你们离开,之后呢?苏轻尘握着那半枚玉佩,唇角浮出淡淡的嘲讽。

之后?顾之若愣了愣,目光柔和下来,之若愿履行婚约,与公子逍遥塞外。

你口口声声说五皇女生性残暴,层层的纱幔被缓缓拂开,苏轻尘傲然立在车驾之上,望着她的眼神有说不出的鄙夷,你又好得到哪里去?依苏某看,杀人灭口,行鬼祟之事,顾小姐的行径更胜一筹。

顾之若愠怒:苏轻尘,之若不是不想早些进京与你相见,这些年芜晨山庄在塞外的挣扎求存你又了解多少?!三月前我就与苏尚书联系上,但你娘却将我等拒之门外!我知苏尚书不敢得罪皇家,但是我顾之若不怕!你现在说我们手段毒辣,我倒是要问问,五皇女仗势抢亲在先,我杀她手下又有何不可?!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苏某不屑为伍,苏轻尘淡淡地瞥她,仅此而已。

顾之若的神情也冷了下来,缓缓退后,语声阴冷如冰:将苏轻尘带走,其余人等全部灭杀!话音刚落,黑衣人中便分出两人跃向辇架,其他人跟车前的侍卫战作了一团!一人五指成爪,堪堪扣上苏轻尘的手臂,一把短刃出其不意地捅进了她的小腹!苏轻尘眉目冷清,大红广袖中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他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镶满宝石的刀柄,艳红的鲜血渐渐从锋利的刃口滴落。

他平静地推开她软倒的身体,转向另外一名落到车辇上的黑衣人。

顾之若面色铁青:抓住他!伤残不论!就在此时,雷鸣般的马蹄声如鼓点般急骤而来。

顾之若,你找死!随着一声大喝,乌压压的金甲侍卫汹涌而来,就快要坚持不住的皇府侍卫精神大振!温如是率先策马狂奔至车前,一个漂亮的勒马急停。

还没等马蹄停稳她便放开脚蹬,跃身在马背上一点,超水准发挥地跳上了车辇,一把将苏轻尘拉到了身后:进去!苏轻尘无语。

辇上四围都是纱幔,连个遮蔽物都没有,进去有什么用?156、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五温如是其实很想在苏轻尘面前表现她的勇猛,让他看清楚,他要嫁的妻主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谁料她刚刚抽出腰后挂着的长剑,护主心切的鸣凤就率先冲上去,一刀将车辕上的黑衣人斩落马下!随即威风凛凛地立于车头,那架势,颇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温如是忍,这年头,忠心耿耿的下属不多了,需要好好珍惜。

她四处张望着,希望再来个不知死活的漏网之鱼,可惜鸣凤守得滴水不漏,半盏茶的功夫,居然没有一个人能突破她的防线。

温如是瞥了眼淡淡观望着的苏轻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咬牙,跃下辇架就威武地往人堆处扑去——脚方落地,就听鸣凤一声大喊:护驾!皇女府人等速速退回,保护五皇女!打得正欢的金甲侍卫闻言探头一看,她们身娇肉贵的主子已经冲进了敌群。

那怎么可以?!这绝壁是皇家侍卫们的耻辱!数百号人呼啦啦地以碾压的姿态一拥而上。

争先恐后,连劈带砍,一群人完全不知何谓谦让,就连被砍翻在地的敌人也不放过,人人都抢着冲上去补刀!——顷刻之间,温如是周围就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退开的侍卫甚至都没忘了将她旁边地上的尸体拖走,有些尚未断气的芜晨山庄死士还在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就被这群粗人捂着嘴巴一刀了结。

温如是嘴角抽搐立在空地中,红底金线的锦服光洁如新,她手里捏着的长剑光可鉴人,没有一丝鲜血……到底有没有眼力见的啊?!她已经忍不住想对她们竖个中指了,鸣凤还回头憨厚地一笑:主子放心,有属下们在,绝对不会让任何匪徒接近你十尺之内!温如是一口郁气吐不出来,只从嘴里憋出几个字:……干的好,回去重重有赏!她垂头丧气地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重新爬上辇架,苏轻尘见她皱得扭曲的脸颊,不由好笑:高位者,勿需身先士卒。

我知道,唉,他怎么会明白她的心情呢,温如是抿唇从袖里抽出一张帕子,低头缓缓擦拭他掌心的血迹,算了,不说那些。

你有没有被人伤到?不曾,苏轻尘摇头,微微笑了笑,只是……不舒服?温如是马上抬头,急忙上下打量他的身体,被那帮混蛋吓到了?苏轻尘嘴角弯出一个轻微的弧度:只是方才那短刀柄上宝石镶嵌太多,握在手里硌得慌,下次下聘不要再选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

温如是:……她今天被打击的次数够多了,真的不用他再来踩一脚。

温如是深吸了一口气,屈指置于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唿哨!屁‘股上伤痕累累的枣红骏马颠颠儿地就跑了过来,温如是跳上马背,回头对苏轻尘灿然一笑:亲爱的,上马!咱们成亲去。

苏轻尘面上一红,几乎有些维持不了方才的从容淡定:这样不合规矩,送嫁的行列应该……你再不上来,吉时就快过了,温如是挑眉笑着,一脸的你再不过来我就要让人动手的跃跃欲试,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你可别指望着,我会因为这种事情将婚期后延。

苏轻尘知她说到做到,要是到时候辇架没能准时到达皇女府,她还真的做得出直接行礼的事。

他看了眼周围混乱的人群,无奈地叹了口气。

待他依言坐到马背上,温如是却没有立刻驱马前行。

她回头对他调侃地咧了咧嘴,哎,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见外?苏轻尘不解。

她回身拽着他的手,大大咧咧地就放到自己腰上,抱紧了,否则掉下马我可不负责。

她的腰肢柔软,隔着层层轻薄的衣物,仿佛都能感觉到她肌肤上透出的暖意。

跟平时被她强行拉着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次是他单方面的揽着她。

苏轻尘看不到前方温如是唇角溢出的笑意,他只觉自己的手都快僵得无处安放了。

苏轻尘含蓄地开口:我可以帮你控制缰绳。

温如是扬声一笑:你最好早点习惯,别忘了,今晚还有洞房花烛夜。

驾!她清叱一声,一夹马腹。

今晚还有洞房花烛夜……还有洞房花烛夜……洞房花烛夜……花烛夜……知道和被人当面戳破怎会相同?苏轻尘心里百味陈杂,整个人都僵硬了,就连什么时候到了皇女府都不知道。

门前闻讯探听的宾客众多,大家交头接耳的还没得到准信,就见远远地两人一骑过来。

行至近处一看,正是今天的主人公五皇女和苏家长公子,众人的目光就有些微妙。

新郎倌没有随着大队前来,反而被新娘子就像抢亲般驮在马背上给带了回来,怎么看都是件离谱到极点了的事,可五皇女还不以为意,仍微笑着拱手感谢大家的光临。

由此可见,在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规矩可言。

周围的宾客隐晦地交换着眼色。

陛下都不管这个纨绔女,她们何必自找没趣?随即众人虚情假意地笑着,纷纷上前粉饰太平,表示恭贺。

她们哪知女帝不是不管,收到苏轻尘的车队被人拦截的消息,她简直就是怒火攻心。

这头才安排人去援救,那边一到皇女府,才发现温如是早就跑了!皇家婚宴何等的重要,哪有皇女扔下满堂宾客不顾,自个儿带着侍卫去抢新郎的道理?!简直是不知所谓,整个夙月皇室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光了!一旁的侧君还满脸幽怨地望着她,仿佛温如是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她没有给予更多的关爱。

女帝头气得头痛,若不是今日是那混球的大喜之日,她真想让人将她拖出去狠狠地再打一顿板子!不能在温如是身上出气,女帝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了芜晨山庄的头上!将抓到的一干人等统统打入大牢,给朕狠狠地审!女帝目光狠厉,威严不可直视,婚宴过后闭城三日,全城搜查芜晨山庄余党,如有窝藏着,以叛国罪论处,诛三族!苏尚书在一旁吓得面无血色,自知女帝如今是碍着五皇女的脸面,才没有即刻发落她,她慌忙伏地解释:微臣……你给朕闭嘴!女帝愠色不减,待得过了今日,自然有你说话的时候!157、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六晚间,洞房花烛夜。

堂上觥筹交错,女帝早早就离席,苏尚书还要强颜欢笑着招呼宾客。

有韦青琳和一众狐朋狗友在前面帮着挡酒,温如是趁人不注意,也想提前往后院摸去。

来贺的人多,她推拒着不胜酒力,堪堪挪到门口,刚一踏出门槛,就遇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苏尚书。

新上任的岳母大人搓着手,状似难以启齿:五皇女呐,吾皇今儿个……你看……她话也不说全,就忽闪着那双并不明亮的老眼,目含期待地望着温如是。

母皇今儿送的礼很厚,温如是笑眯眯地答非所问,尚书大人放心,以后都交给轻尘打理。

苏尚书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五皇女误会了,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见温如是也不接话,她干巴巴地哈哈一笑,如今咱们都是亲戚了,怎地还这么见外呢,老妇托大,就唤你一声如是,可好?温如是微笑颔首:应该的。

那……吾皇的事?苏尚书趁热打铁。

什么事?温如是小眼神纯洁无辜。

……苏尚书向来刚硬惯了,要她拉下老脸去求一个素来就看不惯的二世祖,真的是难为她了,温如是见她一张老脸都憋红了,哼哧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就是,关于今日抢婚的人。

抢婚的人?那群歹徒跟岳母大人有关吗?温如是眨了眨眼。

苏尚书急了:芜晨山庄的大小姐当初明明就死了,如今突然又跳出一个,微臣绝对不是有心欺君罔上……她说着说着,忽然察觉温如是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从头到尾表情都没有改变。

被温如是这么眸含深意地注视着,她的声音渐渐也就低了下来。

苏尚书暗忖着,莫非有什么是自己遗漏了的地方?否则,以五皇女对自己儿子的重视程度,不至于苏家都要大祸临头了还老神在在地无动于衷啊。

思来想去,苏尚书突然恍然大悟,啊——对!芜晨顾家的人早就不在了,现今这位根本就没人见过,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顾小姐呢!岳母大人这么说就不对了。

温如是摇头,苏尚书还是太耿直了啊。

唉,谁让她娶了人家的儿子呢,就算不满这老家伙的隐瞒,好歹她也没有里应外合把苏轻尘送去塞外。

光凭这一点,她就得承了这份情,大灾小难都帮苏家挡着点。

苏尚书这边还懵着,温如是就拉起她皱巴巴的手,语重心长地开解,芜晨山庄的大小姐不到十岁就没了,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相信那祸首纵使能瞒过天下人,也骗不过岳母大人和母皇。

拦婚驾的那帮叛匪就是叛匪,不过是打着已逝之人的名号,妄图行不轨之事。

这般行径实在是卑劣,该当严惩!她说那顾小姐死了,就是死了,没死也得死。

苏尚书很快明白过来,霎时看她的眼神都有点不自然了。

她几乎都要开始怀疑,自己将唯一的儿子嫁给温如是到底是不是件好事了。

以前只知五皇女是一纨绔,今日才知是个有心计的纨绔,必要时还很狠辣。

她家轻尘单纯啊,怎么降得住这货?!……新房内,红烛一双,苏轻尘一袭红衣端坐榻沿。

院中大朵大朵的金花茶盛放着,映着月色,仿佛涂上了一层蜡,晶莹而油润,似有半透明之感。

温如是快步走进院子里,望见临窗沉静的烛光剪影,不知不觉就慢下了步伐。

什么叫做近乡情怯,什么叫做事到临头又唯恐对方冷眼相对,温如是在这一刻尽皆体会了个遍。

宴席上的酒意似乎也顺着微风飘了进来,空气中氤氲着一股醺人欲醉的甜香。

她在门外踟蹰了良久,才推门入内。

苏轻尘徐徐起身,红衣流光,走近桌边缓缓倒了两杯酒:我还以为,你不敢进来了。

怎么会呢,亲爱的说笑了……温如是小心地瞥了他眼,讪讪步近。

苏轻尘抬眸对着她,黑眸深邃,神态从容,一点都不似被迫嫁过来的那个人,倒是温如是站在一片喜庆大红的房中,木呐呐的,反倒更像被逼婚的小媳妇。

沉寂半晌无话。

温如是只觉喉咙发痒,口干舌燥,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干咳了声,下意识端起桌上的酒杯就往嘴边送。

合卺酒应该两人共饮。

苏轻尘静静看着她,道了句。

……温如是含着半杯酒,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还是暗咒了句,咕嘟一声吞了下去,干巴巴地陪着笑,说的也是,要不,再给满上?五皇女今日得偿所愿,怎的胆子却变小了?苏轻尘淡淡一笑,执起酒壶慢慢将她面前的半杯斟满,想当初,五皇女命下属将姚佳若等人倒挂在船头的壮举,是何等的大快人心,那时候的霸气洒脱都去哪里了?温如是吃不准他是真心还是说的反话,只嘴里谦虚着道:谬赞,谬赞,旧事不值一提。

没敢顺杆子往上爬。

五皇女真的以为轻尘在夸你吗?苏轻尘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

妈蛋!她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容易对她说句好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温如是孤伶伶地端着酒杯站着,见苏轻尘根本没动,干脆光棍地自个儿一口干了:反正娶都娶了,你再不乐意,我也没办法!说吧,你到底想怎样?苏轻尘垂眸望着桌上的酒杯,沉默片刻,执起饮尽,忽然起身:不怎么样。

夜深了,就寝罢。

温如是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就……就寝?她还没那个狗胆,对后卿的转世玩霸王硬上弓啊!她今晚真的就只是想盖棉被纯聊天而已啊!圈圈那个啥啥不是也得双方情到深处,才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嘛——话说,苏轻尘要是想对她霸王硬上弓的话……其实,她也不是很介意的……温如是还傻立在桌旁,就见苏轻尘开始解外衫了。

他的手指真白——修长的指尖衬着红裳仿佛温润的玉般熠熠生辉。

她的钛合金狗眼呐!温如是发誓,她此时绝对没有对苏轻尘怀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猥琐心思!她倒是想,问题是,不敢乱来啊!温如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静寂房间中,那道突兀的吞咽声清晰可闻。

苏轻尘的动作顿了顿,她堪比城墙倒拐的厚脸皮终于可耻地红了。

温如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在房内东摸摸西摸摸,没话找话,这雕花还不错,呵呵……缎子也够滑,呵呵……呵呵……鬼使神差的,她不知怎么就摸到了榻边。

手贱地揭开了绣着百子千孙图案的大红被子,眼睛往里一瞅,温如是就给唬了一跳——尼玛,这不是女尊世界吗?!被子里面铺着的那块白布是怎么回事?!在这个女权当道的世界,要验也不该验女人啊。

难道是……温如是同情地将脸转向苏轻尘,可怜的男人哟,那个……别害怕,我会尽量温柔一点的。

苏轻尘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是长得本就俊秀的苏轻尘。

在温如是眼中,他连皱眉都皱得比其他人好看千万倍。

她羞涩地瞥了眼榻上的白布:第一次都会出点血,我一定会轻轻的,放心,以后就不痛了。

刚刚解开的衣带不小心就打了个死结,苏轻尘整张脸都黑了。

活到这么大,他第一次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面上冷静的表情都快崩不住了,他咬牙切齿:……五皇女,你想多了。

温如是表示非常理解他的不淡定。

换成别的男人,要是新婚之夜做运动的时候还会流血,恐怕没有一个不会暴躁。

她懂!温如是随手又摸了下那块白布,嗯,很软,很柔。

她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咱们都拜了堂成了亲。

夫妻本是一体,叫五皇女多生分啊,往后你可以唤我如是,或是小如,不用这么见外。

苏轻尘凉凉地瞟了她眼,没有答话,径自就往密室走。

穿过内间,过了密室的那道门就是一间隐蔽的浴房,苏轻尘仔细看过建造图,很清楚新房的布局。

你要去洗澡吗?苏轻尘回头就见温如是不识相地跟在后面,他眉头一挑,目含不善:你想要一起?一起……洗澡澡?温如是差点想歪,只觉鼻腔一热,她连忙抬手擦了一把——还好,还好,没有爆管。

他怎么能这么建议呢——她就不是那种趁虚而入的人!温如是假情假意地摆手:不用,不用,太客气了。

我就是怕你不会操作,来帮你打打下手。

谁跟她客气了,听不懂反话是吧?!苏轻尘揉了揉太阳穴,深觉无法沟通:五皇女若是无需入浴,烦请留步,轻尘不惯有外人在场。

都说了我不是外人,温如是诚恳地握起他的手,真挚得无以复加,别叫我五皇女,叫如是。

苏轻尘额角抽搐,抽出手当着她的面,无情地拍上房门:温、如、是,你给我出去!听着里面渐渐低微的脚步声,温如是趴在门板上无比的忧郁。

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她真的没打算趁人之危……她抠着厚实的门板——话说,当初设计这门的时候,是不是脑抽了?明明就应该改成珠链的嘛!158、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七浴室的进水装置打造得确实精细,跟他早先见过图纸上所描画的几乎相差无几,苏轻尘缓缓拧开阀门,一股蒸腾着热气的水流就哗啦啦地汇集到十多尺宽的池子里。

在图上看到的,到底跟见着实物不同,或许,他真的是小瞧了她。

室内空无一人,不知道是因为温如是不喜有人打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连伺候的小厮都不见一个。

浴池边的架子上搭着白巾和其他的盥洗用品,角落里还挂着两身崭新的寝衣,看上去正是为他和温如是准备的。

月白色同款,两件紧紧相叠,亲密无间。

苏轻尘不自禁地就想起了她策马向他奔来的那一幕。

彼时丹阳如画,红霞千里,金甲侍卫的重重身影都成了她的背景,甲胄反射的金光映照在温如是的眼底,她的发丝散乱,眸中不顾一切的神采动人心魄……如果不是温如是直接将他拉到了身后,也许,他当时会不由自主地迎上去,握住她伸出来的手……苏轻尘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着。

他解衣步下浴池,水温适宜,在池中泡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洗净一身的疲惫,待得心底渐渐沉静下来,他才起身取下那件月白色的寝衣。

擦干头发回到内室,竟不见温如是的踪影,召人进来一问,方知温如是在他关门没多久,就出去了。

苏轻尘心下不解,却也没有在意,心道两人孤身相对也是尴尬,她要是避开一会儿也好。

他径自取了本书倚在床头翻阅,只以为过不了多久,温如是就会回来,没想到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窗外更深露重,苏轻尘的心渐渐也沉了下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到底是出了名的纨绔,他怎会奢望她会为了自己转个性子?苏轻尘轻晒,合上书页下榻,径自吹熄红烛回身躺下。

夜凉如水,花影浮动。

温如是尚不知苏轻尘对她又失望了一回,她抱着一小包瓶瓶罐罐,遮遮掩掩地避着下人蹿回院内,迎面就撞上了守在屋外的青书和袭玥。

青书不忿的言辞还没有说出口,袭玥就上前一步,往里瞥了眼示意,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公子已经熄灯宿下了。

温如是探手推门,回头还不忘了交待一声:还公子公子的?得改口了。

袭玥无语点头。

都把人晾了小半夜了,这会子才来计较这些,不嫌太迟了点吗?她一把拉住不知死活想要给自家公子抱不平的青书,阖上门扉退到一边。

主子再怎么着不靠谱,那也是主子,哪有下人置喙的余地?那头温如是一进了内室,就见苏轻尘躺在榻上,呼吸轻缓似已入睡多时。

月色下,本该点亮一整晚的龙凤双烛冷冷清清地伫立着。

她顾不上感慨,只蹑手蹑脚地将手里的包裹放到桌上,便转身进浴室冲了个澡。

好在苏轻尘睡的是内侧,倒也方便她上下。

温如是回房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到他身旁,然后规规矩矩地将双手相交于腹上。

两人姿势相同,都是仰面平躺,双手相交,一人占据一侧,分毫不犯,中间几乎都能再容一人侧身卧下。

明明是正正式式的夫妻,却泾渭分明得让人难受。

她瞪着帐顶沉默了片刻,想着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总归还是心有不甘。

温如是偏头看了看他的侧面,缓缓转身,就要将手搭到他腰上。

苏轻尘忽然开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温如是的手一顿,僵在了半空:好像是……丑时?他没有睁眼,侧面融在黑暗中,语声平淡,仿佛毫不在意:明早还要入宫请安,早点睡。

……哦。

温如是木木地应了声,想想缩回手,还是往他身边挪了挪。

轻尘啊,见他不作声,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方才出去干什么了?五皇女想要去哪里,何时去,何时回,勿需向旁人交待……正说着,温如是的手臂就揽上了他的腰,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苏轻尘的话一下子便停了下来。

见他终于肯正眼看她,温如是笑得欠扁:怎么会是旁人呢,轻尘,你这是在抱怨为妻冷落了你吗?轻薄的寝衣隔不住她温热的气息。

别说是跟外人这般亲近,苏轻尘就连与旁人外出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下意识就想拉开她的手。

可温如是抱得极紧,新婚之夜就跟妻主翻脸的事,他还做不出来,只好平静地顺着她的话问:你方才出去干什么了?温如是也不纠缠关于冷落的问题,只是意有所指地轻轻笑了下:去找韦青琳要了些药膏,听说男儿家的初次不甚好过,若是……你明早也好用得上。

感觉到手下肌肤猛然僵硬,温如是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有反应总比没反应的强,不怕苏轻尘恼羞成怒,只怕她不管做什么,他都不放在眼里,那才真是要命了。

她轻轻将头靠在他颈侧,手指勾着他的长袖慢慢摆弄,语声缓慢,带着荡人心弦的蛊惑,拜了堂,你我二人往后的命就连在一起了。

温如是今生只娶苏轻尘一人,不纳侍君。

这是我在你娘面前立下的誓言,也是我真心期盼的生活。

她的唇缓缓摩挲过他的下巴,柔嫩的唇瓣擦过的地方引起一片火烫,苏轻尘心跳骤乱。

她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等。

让韦青琳去外面搜刮那些药膏,不是为了逼他,只是以防万一。

万一这个世界的男子真的不同于现实世界,至少,她可以将他照顾得更周到一些。

苏轻尘的手仍然握在她的腕间。

温如是松开了力道,是推开她,还是抱住她,都由他来抉择,这一次,她会尊重他的意愿……双唇沿着他的轮廓渐渐游离,直至最后印上他微凉的薄唇,苏轻尘都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也许是因为紧紧贴在他身上的柔软身体隔着胸腔都能感觉到,她比他还要紊乱的激烈心跳。

也许是因为,就如她所说,他们已经拜堂成亲。

生命相连,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语,美好得他从来不曾奢望过。

轻尘……温如是呢喃着,舌尖浅浅滑过他的唇缝。

苏轻尘的手悬在她的肩头,最后终于缓缓落在了她的背上。

159、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八十一月的拂晓,天色未亮。

温如是转身摸了个空,枕上还留着苏轻尘身上清冽的气息,身畔的人却不在了。

她一下清醒。

支起身往外一看,就见穿戴整齐的苏轻尘正站在窗边,长身玉立,暮色的微光柔和地笼罩在他侧面。

他向外望着,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温如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轻柔地道:这么早起来,不多睡一会儿?他转回头,黑眸温和:不用了,辰时就该进宫请安,你也该起身了,我唤袭玥进来为你更衣。

她差点都忘了,新婚第二天,他们两口子还要进宫在女帝面前去晃一圈。

温如是趴回被窝,懒懒地蹭了蹭:晚一点再去也没关系,母皇宽厚得很,不会这么斤斤计较。

她偏过头,对他眨了眨眼,过来陪我再眯一会儿。

苏轻尘沉默了一下,才缓步步近,但只在榻沿坐下。

她自然地握住他微凉的手,抬眸才发现,他只于素衣外披了件白色的轻裘。

深秋的早晨寒凉沁心,他的衣着还是单薄了些。

怎么不多穿点?她嗔怪着将他的手揣进自己怀中捂热。

她柔软的胸部滑如凝脂,隔着薄薄的一层寝衣,他仿佛都能描绘出那副玲珑的曲线。

苏轻尘指尖微动,没有抽出。

房中尚未点灯,温如是没能看到他面上的微红。

我不冷。

他徐徐回应。

天色未亮的晨间,门外守夜的侍女还靠在柱子边打着盹儿。

万物静谥,室内两人的声音都放得很小,黑暗中有种隐秘的亲密无间。

温如是轻轻在他掌心亲了下:昨晚……她脸上有些发烫,洞房花烛夜不单只是对方不好过,她也照样好不到哪里去,但是比起自己,她更在意苏轻尘的感受。

温如是双唇嚅动了半晌,还是问了出口,还疼不疼?感觉到他手底一僵,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回话,温如是都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了。

女尊世界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构造啊?!她真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如此开放,可是到底痛不痛,那些药有没有效果?好歹也给吱一声吧……苏轻尘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回握住她的手,大拇指轻轻在她手背摩挲:以后,别再做那些傻事了。

……你是指?她为他做过的傻事太多,温如是都不知道苏轻尘到底说的是哪一件了。

他微微笑了笑:算了,不说这个。

就这么被她一直珍视着的感觉很好,她没必要知道,他们并没她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苏轻尘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别赖床了,梳洗打扮还要好一会儿,进宫前得先吃点东西垫垫底,要不等到赏赐早膳的时候会饿的。

他顿了顿,轻声道,你再不起来,时间就来不及了。

婚后第一天,你该不会想要我在诸位皇子皇女面前丢脸吧?温如是深深地叹息了声,就算再不想起,被他这么一说,她也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温如是满心不愿地爬起来,扒着他的胳膊顺势挤进苏轻尘怀里,勾着他的脖子仰起脸:给个早安吻吧。

苏轻尘无奈,只好慢慢低头,在她面颊上轻如羽毛地碰了一下。

没去看她笑得满足的样子,随即起身唤人入内。

待到两人都收拾停当,又用了些点心,这才慢悠悠地坐着马车往宫内而去。

当皇女府的车队进入皇城的时候,天边才泛起一丝微白。

两人跟着侍女到了内殿,女帝还没到,倒是太女温湘宁早早地就带着几位皇女等候在殿内了。

看到她目不转睛地流连在苏轻尘身上的眸光,温如是心中警报大作,脚步微错挡在自家男人身前,面上挂起矜持的笑容。

皇姐来得还真早,待会儿让我家轻尘多敬皇姐两杯茶,还望日后多多关照。

温湘宁眸色晦涩,闻言缓缓收回目光,轻轻对她点了点头:皇妹客气了。

哪里,哪里,都是一家人,一杯茶而已嘛,小事一桩。

温如是哈哈一笑,拉着苏轻尘就走到边上的座位上坐下。

几人落座没多久,就听女官唱词,声音刚落,夙月女帝便带着凤君和几位侍君入内,众人尽皆起身相迎。

待得女帝在正中安坐,温如是和苏轻尘便按规矩在摆放好的软垫上跪下,接过侍女盘中的茶盏,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奉茶。

原本也就是走个过场,温如是自忖,以她受宠的程度来看,就算婚宴之前有小小的波折,女帝应该也不会太过苛责。

怎料,两人双手举了良久,也不见女帝出声。

温如是蹙眉,小心抬眼看去,正好对上女帝瞪过来的眼神。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跪多久都没关系,可是,今日她身旁还有个苏轻尘。

要是第一天就被皇家下了面子,以他什么事都不愿说出来的个性,还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呢。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温如是扯了扯嘴角,提醒道:母皇——见她着紧,女帝腻味地撇嘴,个没孝心的小混球,有了夫郎就忘了娘!她憋着火气,先后接过两人的茶盏草草抿了口,等两人挨着敬了一圈,这才开口:轻尘呐,你难得进宫一次,稍后让人陪你去花园走动走动,朕还有话对小五交待。

苏轻尘哪敢说什么,只躬身道是,温如是就被提溜着揪到了御书房。

刚一进去,温如是就毛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一定要在头天就翻出来,早膳都没吃上一口,母皇也太抠了一点吧?!女帝倒吸了口冷气:你这家伙还惦着早膳,还想要面子?!朕告诉你!芜晨山庄的顾之若带着几名死士逃掉了,城里暗地搜了一整夜都没能抓到她,如今一晚过去,估计外面已经传得你连里子都不剩了!你的心思还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她气不打一处来,次次都让她给温如是擦屁股,这熊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一点哟!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家长公子幼时定下的妻主没死。

瞒是瞒不住了,若是三日之内,都搜不出这帮叛逆,到时候唯有解禁。

封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这段时间你好好看住苏轻尘,暂时别让他出门,等事情平息了再说。

顾之若跑了?温如是紧蹙眉头,那还真是个麻烦。

她想了想,老实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让轻尘小心着。

话毕,又加了句,他要是想出门,我多带点人陪着就是,母皇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什么岔子。

女帝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便你。

虽然明知自己是迁怒,但是总不如以前那么喜爱苏家的那个孩子了。

金口赐婚却引来这么一档子事,换作任何一个一国之君,都会不舒服,更何况那始作俑者还在外面上蹿下跳!赶紧走,少来朕面前碍眼。

温如是应声转身正待出门,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咧嘴一笑:母皇,苏家现在怎么说,跟我们都是姻亲了,这次的事就饶了苏尚书吧。

那老家伙虽然是不懂变通了些,不过好歹也是轻尘的母亲,母皇你就高抬贵手一次呗?……滚。

女帝真想抽她!于是,温如是屁颠颠儿地就滚了。

回到内殿却没看到苏轻尘,她随手就抓了个侍从,问清楚是跟太女一起去御花园,拔脚就往那边赶!气势汹汹地带着人撵到园中,老远就看到两人于湖畔观景。

随行侍卫退出十数尺,那作态,倒像是在避嫌——湖中只有残荷的枯枝败叶,连片绿色都没,有什么好看的?!温如是沉着脸一步步走过去。

温湘宁正对苏轻尘说着什么,瞥见她过来,也停了嘴。

聊什么这么开心呢?怎么不说了?她在苏轻尘身边站定,淡淡地直视着温湘宁。

皇妹你来了啊,温湘宁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还记得,苏公子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我们还在这里玩过。

没想到一转眼就是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呐。

也是,当初皇姐口口声声还叫着苏大哥,今后可就要称声‘妹夫’了。

她偏就不顺着她讲,觊觎别人的男人是不对的,对着有妇之夫玩童年回忆这招也未免太卑劣了。

想不到堂堂的太女一死心眼起来,也不能免俗。

方才还淡然自若的温湘宁面色终于变了,她深深地看了温如是几眼,有礼地告辞。

见温湘宁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远去,温如是才转过头。

苏轻尘衣袂临风,气度卓然,回望她的面容风月博雅,就连唇边那抹笑意都显得温醇如玉,也怪不得总会引来这些死心不改的蜂蜂蝶蝶。

温如是暗叹了声,明明想要问他,到底温湘宁跟他说了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了。

她其实是相信他的,她只是有点吃醋而已——她跟苏轻尘的童年回忆里,恐怕只有不堪回首的使坏……怎么了?见她看着自己半天不作声,苏轻尘心下不解。

没什么,温如是弯起嘴角,牵着他的手,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轻尘手上一动:宫里人多眼杂,这样不好。

看到就看到,谁敢在我面前聒噪?咱们可是新婚,自当亲近一些。

温如是握得更紧,拉着他缓缓往园外走。

苏轻尘不知她为何执意如此,素来被灌输的君子之道没有一条适合眼前的这个场景,他若有所思地侧面看她。

她走得很慢,仿佛是在迁就他的脚步,耳边的垂饰随着徐徐的步伐轻轻摇摆,静谥安然,唯有紧握的手跟她表面的平静不相称。

他莫名地心就软了,放松了力道任她牵着——偶尔一次逾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们是夫妻。

他们是夫妻。

苏轻尘唇角微微上扬,如果能一直维持这样的温情的话,他想,他并不排斥这种新的关系。

马车驶出宫墙时,天色已大亮,温如是示意鸣凤带着车队往繁华的街市去。

闹哄哄的街道两旁都是赶早的小贩,各式各样的小吃、早点热气腾腾,香味飘进众人的鼻子,勾得大家肚子咕噜噜直叫。

温如是揭开窗布,偏头对着苏轻尘笑,你想吃什么?他怔了怔,难得迟疑了:我们不回皇女府用膳吗?温如是眨巴眨巴眼:你不饿?话音未落,就听他腹中一阵低鸣,苏轻尘有些赧然:饿倒是饿的,但是,在外面的小摊上进食……温如是一听就明白了,笑吟吟地转头叫了袭玥:去,每样买几个,打包送到车里来。

回头支着脑袋倚在车内的案几上,兴致盎然地瞅着苏轻尘,含笑道,小贩也有小贩的长处,有些东西做得可比富贵人家的地道,现在不习惯没关系,我们就在车里用,以后慢慢的就会喜欢上了。

车外是嘈杂的喧嚣声,还有小贩们拉起嗓子的沿街叫卖,间中偶尔掺杂了些孩子们的欢笑。

这跟清高雅致的内府生活不同,世俗的井市幸福仿佛都带着空气中那温热的潮湿。

苏轻尘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过,他真的已经从原来的生活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的笑容灿烂,手底温暖,望着他的双眸明亮通透。

他想,他应该试着去了解温如是所喜欢的一切。

良久,他才微笑着应了声:好。

温如是眼睛一亮,往他身边挪了挪,心里高兴,嘴上却只说:你尝了若是喜欢,就让皇女府的厨子们去学,往后不用出门也随时可以享用。

苏轻尘含笑不语。

不多时,袭玥便将附近的各式早点买了回来,摆在案几上几乎都放不下了。

先喝点热的润润胃,再吃其他的。

温如是殷勤地将一碗豆浆捧到他面前。

苏轻尘抬眸看了她眼,微微一笑,居然就着她的手,就那么喝了一口!温如是简直是受宠若惊,手上的碗都舍不得放下,大眼睛亮晶晶的,就差没把来吧,来吧,再多喝两口给挂在嘴上了。

你也喝。

苏轻尘偏开头,面色有些不自在。

我不饿。

温如是笑着。

有情饮水饱,一顿早饭而已,不吃也没啥所谓。

重点是,他俩的关系经过一晚,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果然还是既定的方针没错呐。

苏轻尘实在没办法直接面对她赤’裸裸的眼神,他垂眸慢慢进食,半晌,无奈夹了一箸切成小块的糖糕到她碟里:你试试这个。

轻尘,温如是得寸进尺,抿嘴凑上来,要不,你喂我?苏轻尘表示,对于一个没有节操,厚颜无‘耻的妻主而言,什么温和隐晦的暗示都没有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就不搭理她。

于是,温如是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饿着肚子回到皇女府,也没有尝到一口苏轻尘喂的美味小吃……谁说只有女人心,才像海底针的?男人心也是一样啊。

160、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九五皇女府书房,韦青琳将一封密报推到温如是面前,言语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早就说过,艾瑟儿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不信!那女人表面上和我们称姐道妹,背地里早就跟叛贼勾搭在一块儿了!看吧,若不是上次在尚书府外你让我派人去查兴风作浪之人,刚巧跟踪到顾之若的残余死士进入将军府,咱们都得被她给骗过去了!温如是没有被她的愤慨影响。

在这个世界遇上的几次,艾瑟儿都表示出了极大的善意,在没有弄清楚原委之前,她不想轻举妄动,凭空为自己增添一个敌人。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对方真的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艾瑟儿这人本就是她的对手,联合旁人来对付她也是正常,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她打开密报看了半晌,平静道:只是查到顾之若跟将军府的人有联络,并不能证明那个人就是艾瑟儿。

但是也不排除,跟对方勾结的人可能偏偏就是她……温如是沉吟片刻,收起密报将守在门外的鸣凤唤入内,给将军府送张请帖,就说,我请艾瑟儿明日午后过府一叙。

韦青琳还有些不忿:就算不是她,也不用对艾瑟儿这么客气!依我说,还不如直接让人把她给抓住严刑拷问,只要手脚做干净一点,谁也查不到我们头上来!温如是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真当大将军是吃素的啊?!人家可是掌握着军权的大人物,连女帝都忌惮的朝臣,她家的嫡长女哪是韦青琳这种不受家族重视的次女能随便抓的?一不小心就会惹出大麻烦。

能和平解决是最好,若是谈不拢,非得要兵戎相见,起码,她也得仔细谋划了之后才能行事。

第二日中午,温如是陪苏轻尘用过午膳,一起散步到园中准备消消食。

园子里早先移栽的枫树红得正好,纵是萧瑟的深秋也遮掩不住它们热烈的炫耀。

等来年春夏,让花匠们多扦插点枫树枝条,明年秋天咱们就有一片枫叶林了。

温如是牵着苏轻尘,柔柔地笑。

他微微侧头,见她眸光闪亮,禁不住也微翘了唇角:如果可以的话,再多种些种类不一的金菊,届时繁花盛开,会更加相得益彰。

好。

难得苏轻尘能主动参与对新家的改造,温如是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反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轻尘你喜欢就好。

他轻轻一笑,反握着她的手,没有再多言。

随侍的丫鬟小厮们远远地跟在后面。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在红叶如火的花园中缓缓漫步,时不时相视而笑……气氛温馨得刚刚好,不知不觉就行完了整整一圈,若不是侍卫来报,将军府大小姐已在花厅相候,温如是根本舍不得打断这般美好的相处时光。

快去吧,别让客人久等了。

苏轻尘松开手,温和地理了理她的衣冠。

温如是还有些依依不舍:我跟她谈点事,很快就回来。

嗯,苏轻尘眉目清雅,笑如春风,不用着急,晚点也无妨。

温如是走出两步又顿住,回过身扑进他怀中,狠狠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真想把你揣进兜里,时时刻刻带在我身边,半会儿都不用分开。

自知这一番全是上不得台面的傻话,她不可能把他随时拴在身旁,以苏轻尘的性子,也不可能真的由着她胡闹。

温如是说完转身就走,不想去看他的表情,生怕心口又被戳上一刀。

直到侍从们跟着她离开,苏轻尘还怔怔地立在原地,良久,方才轻叹了声:青书,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啊?青书懵懂地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公子……苏轻尘恍然失笑:算了,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自幼在苏府长大的青书怎么会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花厅里,艾瑟儿似乎早就猜到温如是为何邀她过府,喝了半盏茶,便首先开口:顾之若的确是来找过我。

哦?温如是不置可否,淡淡微笑着将她面前的杯盏续满。

艾瑟儿看着清亮的茶色,叹了口气:唉,我说,你也不必这么防备我,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温如是放下红陶的小茶壶,敛袖平和道:洗耳恭听。

见她含笑不语的样子,艾瑟儿知道今天要是不说出点有料的东西,她们两人之间脆弱的关系估计就要从此改变了:我也是见了她才知道,顾之若志不在苏轻尘。

能够借婚约得到一个男配当然是好,但是就算失手,也于她谋划的大局无碍。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温如是的表情,见她神色不动,才又继续道,你真的认为,女帝一怒,就能将她的羽翼悉数剪除吗?温如是目光微闪,艾瑟儿轻轻笑了笑,端起茶杯微微抿了口,芜晨山庄在塞外筹谋了这么多年,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朝廷在明,她们在暗,天子震怒固然可怕,却也伤不了她的根基。

顾之若想要跟我联手。

艾瑟儿微微一顿,抬眸看温如是。

不用她再继续说下去,温如是也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了。

大将军兵权在握,艾瑟儿是艾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倘若她真同顾之若联手了,一个在朝,一个在野,最后胜负到底落于谁手,还真未可知。

温如是却淡淡笑道:所以,顾之若想要的是皇位?艾瑟儿点头:没错,温湘宁羽翼未丰,不足为惧,只要我能助她除掉你,那个人人都想要的皇位,顾之若愿与我公平竞争。

那倒确实是很有诱’惑力,温如是笑得更是轻松,甚至还倾身为茶壶续了一回沸水,做完这些才慢慢退回原位,整了整袍袖,若有所思地望她,为什么不答应?你们两人要是背地里联手,相信我对付起来会艰难得多。

不是我不想赢。

温如是怎么会明白,她有多么的投鼠忌器。

艾瑟儿苦笑着垂眸,我不想与你为敌,无论是从哪一方面。

苏轻尘……方一提到温如是的新婚夫郎,就见她的眸光里流露出不善的警告,艾瑟儿心里又是一堵。

空气里的寒意都浓重了几分,她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迟早都要抽身而出。

苏轻尘对于你来说,不过就是后卿的替身,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敢在任务世界里投入感情,但是不管怎么样,希望你不要伤了他的心。

否则,我不能保证,将军府还能在你和顾之若之间保持中立。

这摆明了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温如是表面不显,心底却很是窝火,气的倒不是艾瑟儿敢用将军府来压她:我家轻尘不劳你费心,我自会待他一心一意,我跟他之间的私事,还容不得你一个外人来质疑,管好你自己才是正经。

待到艾瑟儿告辞了半晌,温如是还气哼哼地坐在案几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茶。

那臭女人该不会是对苏轻尘起了什么心思吧?要说她不是想挖她墙角,用得着这么上赶着要来给别人的夫郎撑腰吗?!哼哼,她倒是要看看,在她的严防死守之下,艾瑟儿的锄头敢向着哪里挥?!温如是将手中的杯盏重重往案上一顿,起身就出了花厅。

刚行到一半,就见袭玥捧着几枝红枫迎面而来。

她摇了摇头,我说出来怎么没有见到你,感情是自个儿跑去玩儿了。

袭玥笑盈盈地将红艳艳的枫叶抬了抬:奴婢怎敢扔下主子随便乱跑啊,这是苏正君叫去剪的。

说是主子喜欢,苏正君还要亲自去库房挑几款漂亮的瓶子,让奴婢在书房和卧室都摆上。

是嘛?这主意好。

温如是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往内院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你是说,轻尘让你去剪的?是啊。

袭玥清脆地应道,却见她目光晦涩,仿佛有些震惊,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不由面上的笑容也忐忑了几分,主子,怎么了?没什么,温如是缓了缓,勉强笑了下,是什么时候的事?袭玥敛容,不解地回道:就是在主子开始为艾小姐沏茶的时候,苏正君带着青书端了几碟茶点过来。

主子说过要密谈,所以我只让人把茶点送进去了,没让正君进去。

温如是松了口气,拍拍袭玥的肩膀:做得好。

要是让苏轻尘不小心听到她跟艾瑟儿的谈话就糟了,她该怎么跟他解释?幸好,幸好……看来她以后跟艾瑟儿见面最好还是约在外面,以免再像今天一样,发生什么意外。

回到新房,苏轻尘正倚着软榻看书,窗外的阳光斜斜照在他的素衣上,他的目光专注,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入内。

温如是轻轻从后揽住他的肩膀,俯身将脸靠在他颈侧。

靠近了能闻到书卷上淡淡的墨香,她没有开口,只是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苏轻尘动了动,放松身体也任她就这么依偎着。

两人长久地沉默着,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这样弯着腰,不累?温如是懒懒地摇了摇头,蹭着他的面颊娇声道:不累,我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你。

一直这样过下去,永远在一起。

她收紧了双臂。

良久,苏轻尘低低应了声:好。

然后握着她的手,慢慢将她拉到身前。

温如是顺着他的力道,安安静静坐到榻上。

这样的温如是一点都不像在外面蛮横霸道的小霸王,反而似他豢养的小狗,温温顺顺,不吵不闹。

柔和的笑意从他眼底缓缓晕开,苏轻尘轻抚了下她柔嫩的面颊,双唇翕动了下,却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温柔地在她唇间印下了一个吻。

温如是被吓了一跳,却一点都不敢动,唯恐惊吓了他仿佛昙花初现的柔情。

他的薄唇细细密密地在她唇瓣上辗转缠绵,修长的手指抚摸在她背后,拥着她向他靠近。

隔着两人薄薄的衣物,温如是几乎都能听到他平稳跳动的心跳。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缓缓放在他颈后。

她曾经想过,强势的追逐、付出到了最后,也许并不一定会有回报,假如苏轻尘到死也不能接受她,她该怎么办……她很幸运,这场求爱之旅,能有个圆满的终点。

温如是缓缓阖上了双眸,张开唇迎合他清冽的气息。

如果这是一场梦,但愿她永不醒来。

……两人恩恩爱爱地腻在软榻上,直到袭玥在门外清咳了声,温如是才醒觉天都快黑了。

感觉上就这么磨磨唧唧了一会儿,居然已是一下午,晚膳时间都过了,怪不得连袭玥都要出声提醒他们。

温如是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羞涩起来,被苏轻尘牵着挪到外间,文文静静地用完膳食,小眼神飘飘忽忽地瞥向内室,脸不由自主地就红了起来。

那一晚的苏轻尘很热情,就像他也深深爱着她一样。

温如是知道这只是妄想,苏轻尘永远也不会像她爱他那样,深爱着她。

可是,他已经开始试着去接受她了,不是吗?这样就好,她等得起。

161、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十夜已深,身畔温如是的呼吸平缓清浅,苏轻尘却没有一丝睡意,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帐子。

你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迟早都要抽身而出……苏轻尘对于你来说,不过就是后卿的替身……理智在告诉他,那些都不是真的,温如是纠缠了他十多年,怎么突然就成了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是艾瑟儿的话还言犹在耳,而他的妻主,没有反驳。

苏轻尘轻轻抽出被她压在下面的胳膊,温如是蹙了蹙眉头,嘟哝着翻了个身。

他支起身,披了件外袍走出房门。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园子里。

清冷的月光幽幽地映照在檐牙高啄的回廊上,晚风轻拂过花丛树梢,寂静的黑暗里只剩下枝桠的沙沙摇曳声。

他缓缓坐在廊边的宽木座上,这里的一花一木,每一样雕花,每一个造型,都是温如是精心设计的——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珍视,这么小心翼翼地讨好过。

可惜,又怎知,这一切,不是那个她们口中的后卿所喜爱的?苏轻尘深深叹了口气。

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不该贪恋的。

朦胧月色中,他的目光空洞茫然。

后卿的替身……他真想见见那个被温如是深深爱着的男人,真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跟他这么像?像得连自幼桀骜不驯的温如是,也心甘情愿错认,一定要他来当这个替身。

那日她策马而来,迎着霞光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骤然点亮的光芒……是不是,也透过他看着后卿?苏轻尘疲倦地向后,靠在棕褐色的立柱上,心底贫瘠得仿佛蔓延着无尽的黄沙荒草。

他以手覆面,阖上双眸轻轻笑了起来——苏轻尘,真可悲啊。

公子?青书诧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苏轻尘偏头,意外地对他眨了眨眼:那你呢?不睡觉在外面瞎逛……青书大窘,脸上莫名地就爬上了红晕,答非所问:呃,公子,你是在赏月吧,要不我去沏壶茶来?苏轻尘眼含深意地注视了他半晌,才移开视线,缓缓开口:茶就算了,还是取壶酒吧,公子今晚心情好,说不定还能作几首诗呢。

青书马上就忘了先前的问题:尚书大人说了,到了皇女府不让给公子喝酒的。

他呐呐地企图让苏轻尘改变主意,就算大人现在不知道,那个,公子醉了若是闹起来,五皇女也会不高兴的。

他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酒品不行,未出嫁之前没人敢让他沾酒。

她不会的,苏轻尘认真地道。

忽然悠悠笑了下,垂下双眸,喃喃自语着,不管我做什么,大概,她都不会生气的吧……他的声音太低,青书没听清楚:公子,你说什么?苏轻尘勉强勾了勾唇角,神色寂寥:没什么,你去睡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回去。

青书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只觉得看了自己心里也一抽一抽地难受,不由回头就去外间找袭玥了——鸣凤老是戏弄他,温如是他又不敢惹,袭玥虽然在他眼里也不是个好东西,但是至少不动拳头、不占人便宜。

不多时,袭玥便隔着帐子将温如是唤醒了。

她醒来还有些迷糊,身边的被窝冰冰凉,之前还相拥而眠的男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下意识就叫了声:轻尘?苏正君一个人在园子里。

帐外袭玥低声应道。

温如是的瞌睡虫一下子就被赶跑了,她蹙眉起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丑时快过了。

袭玥麻利地伺候着她穿上外袍,然后将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搭在了温如是肩头。

温如是这时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她走出几步,想想又回身拿了件玄色暗纹的大氅这才快步出了门。

一路上心里忐忑地反复回想着,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但是思来想去也没有猜到问题是出在下午她和艾瑟儿的那番话上。

到了园门口,挥手让袭玥不用跟来,温如是顺着小径往回廊的方向过去。

皎洁的月光下,苏轻尘一动不动地坐倚在圆柱边,白衣逶迤,黑发如墨,衣袂如水般流淌。

温如是从侧面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睑,辨不清神色,只是周身的气度仿佛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就这么远远地望着也让人心慌,她忍不住就出声唤他:轻尘。

苏轻尘似乎以为是错觉,隔了片刻才缓缓抬头,目光飘飘忽忽地停落在她面上,他怔了怔,唇角慢慢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

你来了。

他微笑着,轻声道。

温如是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抬步上前摸了摸他沁凉的肌肤,没有问他为何半夜外出:夜里凉,出来怎么也不多穿点?说完想起自己带出来的大氅,连忙抖开给他披上。

系好带子紧挨着他坐下,顺手就拉起他冰冷的手呵了口气,搓揉了起来。

苏轻尘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默不作声。

手中的热度带着她的体温,一点点,慢慢转暖。

很晚了,我们回去好不好?温如是将他的手捂热,缓缓抬头。

苏轻尘淡笑温雅,轻轻将她拥进怀中,声音微不可闻:好。

他有很多话想问,可是,现在不是时候,至少目前,他还没有那个资格跟后卿一较高下。

那一晚的小插曲,仿佛是道涟漪,稍纵即逝。

温如是很忙,要忙着布置后路,忙着对付顾之若的明刀暗箭,还要防备着艾瑟儿这个宿敌。

鸣凤在将军府埋的暗线也没有查出大将军有什么异动,艾瑟儿除了偶尔出门会友,似乎确实与芜晨山庄的人没有任何来往。

拔掉顾之若在各地的暗桩不难,皇朝之内还没有几位官员敢对五皇女阳奉阴违。

只是,女帝近来的身体大不如前。

太女温湘宁不再只是个摆设,朝中的大小事务已经多有太女参政的影子。

温如是不怕温湘宁秋后算账,就算她日后荣登大宝,她暗中安排的护卫也足够组建一支军队,将皇女府的人安全地带出京城。

温如是不是不清楚,最一劳永逸的办法,莫过于取而代之。

只要登上皇位的人是她,自然不会再受人辖制。

但是女帝待她不薄,下面的要想上去,高位之上的那个人必得下来。

要她逼宫,不论是以何种方式,恐怕一心护着小女儿的女帝都接受不了。

温如是不是狼心狗肺之人,即便是在任务世界,她也做不出伤害真心爱她的人这种事。

走和平演变的路线更是不可能,假如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女,温如是也许还会去争上一争,但是她纨绔的威名已经深入人心,就算是扳倒了温湘宁,太女这个宝座也多半落不到她身上。

为今之计,就只能是除掉顾之若,为夙月王朝铲除一切隐患,不让任何一个执行者成功上位!待得此间事了,她就可以带着苏轻尘远离京城。

只要有钱有兵,天下如此之大,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162、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一婚后邀苏轻尘赴宴的请帖明显增多,除了一些推拒不过的他会时不时应约,素日里还是像往常一样甚少出门。

温如是闲来无事,也会陪他去所谓的诗会坐坐,不过她对那些名门公子聚集的场所实在是不感兴趣。

时间一久,苏轻尘便也不大让她一起同往,只是听她的话,每每外出都会带上十多个护卫让温如是安心。

顾之若的党羽已被剪除得七七八八,但是主犯却迟迟没有归案。

虽然有艾瑟儿的暗中配合,温如是也丝毫不敢懈怠。

她相信,顾之若此时肯定就潜伏在某处,只要时机一到,便会跳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主子,鸣凤轻声在她耳边道,太女微服出宫,在城外的别院秘密会客。

温如是面无表情:查出来有哪些人前往?相国、宗正、少府、长史,还有朝廷其他重臣都去了。

鸣凤低着头,不敢看她的面色。

嗯。

温如是屈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夙月王朝的天,恐怕是要变了……资料记载:正元三十八年,夙月女帝退位,太女温湘宁登上大宝,改年号为颂远,后世将其在位的五十六年称之为——颂远盛世。

如今已是正元二十七年,还有九年温湘宁就要继位了。

照目前女帝的病况和朝臣归顺的情形来看,或许用不到九年,她就能达到目的……太女别院中,没有标示家族徽号的马车来了一辆又一辆,停靠良久之后,再悄无声息地渐渐驶离。

待到所有参与密谈的人都离开了,温湘宁还留在院中没有动身。

日落西山,身后有谋士提醒道:殿下,回城还需不少时间,久不动身,晚了宫门恐怕就要关闭了。

虽说用令牌一样能入宫,但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京城多半的有心人便会从探子那里收到太女密见朝臣的风声。

那样,她们就被动了。

温湘宁微蹙了眉头,行至窗前遥望着天边的落霞,缓缓道:再等等。

那些人都只是个幌子,她真正想见的人还没到,她怎么甘心就这么离开?名单上需要笼络的人都已来过了,还有什么遗漏?太女的心腹不解她何意,面面相觑半晌终是没有再多言。

半盏茶后,一辆轻便的马车终于嗒嗒嗒地渐渐行了过来。

得到通报,温湘宁眼眸一亮,按捺住心情回桌边坐下,欢喜地催促着侍女:换新茶,茶点也全部统统换过!侍女们忙不迭地应诺摆上新的。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房门外轻缓的脚步声,温湘宁情不自禁地起了身。

一袭黑色的衣袍首先映入眼帘,来人缓缓步进:太女别来无恙。

温湘宁踏前一步,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苏大哥。

白皙修长的手指拂开连着披风的兜帽,那帽下显露的温雅面容,不是苏轻尘还能有谁!他微微颔首:轻尘来迟了,还请太女见谅。

我明白,我明白。

真的见到了他,温湘宁一时也不知道该先说些什么好。

倒是苏轻尘率先开了口:不知太女所言,关于顾之若下落的事……温湘宁心中苦涩,还未等坐下叙叙旧情,他就直击主题——她暗叹,还是不愿拂了他的意:顾之若月前曾经潜入宫内。

苏轻尘微微挑眉,静待着她继续往下说。

温湘宁回到座位,抬手示意他也坐,待他敛裾坐下,这才接着道,她向我提出和谈。

苏轻尘垂眸看着她亲自斟了杯茶置于自己面前,轻声道:太女答应了。

温湘宁有些惊讶,她还没有说顾之若提出的筹码是什么,他单凭这两句话就能判定她已经应允……她点头:顾之若同意麾下的死士均归我所有,并且永不再提当初与苏府的婚约一事。

苏轻尘抚着茶盏边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条件呢?温湘宁直言:顾之若求和,只愿能在日后娶回一位皇子。

她本不愿将任何一个弟弟嫁给那种人,但是她如今手下有将无兵。

女帝给皇女和继承人的待遇不同,受宠的温如是能蓄养私兵,但她不行。

太女养兵就是造反,这是大忌!顾之若的回报很诱人,她无法拒绝那批训练有素的塞外死士。

说到底,温如是铲除芜晨山庄的初衷也是为了苏轻尘,只要抛开这一点,她们不一定要当仇人。

温湘宁很诚恳,五皇妹非常看重苏大哥,只需你说上几句好话,比我说再多也管用。

苏轻尘眼帘轻抬,淡淡地看她,此事于我皇女府有什么好处?温湘宁一怔:不用再起干戈不好吗?况且……她咬了咬牙,终于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待我他日登帝,苏大哥如若有意,湘宁愿以后位相待。

到那时,区区一个顾之若可随你处置。

以太女的地位说出这般对母皇大不敬的话已是她的极限,温湘宁低垂了头,面上阵阵烧红,半天却没有得到苏轻尘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苏轻尘才徐徐开口。

轻尘残躯,不值得太女如此,他斟酌着语气,声调清淡,无悲无喜,五皇女待轻尘很好,更何况我已经嫁入皇女府。

为人夫者,理应恪守夫道,今日相见原就不该,太女不应再作此妄言。

至于顾之若……轻尘相信,五皇女自有定夺。

但是……温湘宁直直地望着他,你知道,五皇妹喜欢的人,其实是后卿吗?苏轻尘怔然,竟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有后卿这个人吗……他默默起身,眸中的温和缓缓淡去,轻扫过温湘宁面容,带起一阵寒意:那又如何?是啊,那又如何?跟她同床共枕的是他,温如是现在的正君也是他。

她答应过,终身不纳侍君,即便她喜欢人是后卿,那又怎样?!天色已晚,温如是阴沉着脸坐在堂中,身侧的鸣凤跟袭玥相视了一眼,都没敢开口说话。

今天是哪些人跟着正君出门?手边的密报被她捏起了皱褶。

太女温湘宁密会朝中重臣之后,苏正君的车驾轻简而至,离开没多久,顾之若手下的死士随后进入了别院……鸣凤小声回道:七队的十个侍卫。

她顿了顿,补了句,都是久经训练的精锐,主子放心,苏正君不会出事的。

温如是没有作声,隔了许久才面无表情道:回来之后,全部押去刑房,每人五十板,你亲自监刑。

是。

鸣凤低头不敢求情。

那日苏轻尘回到皇女府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温如是并未提及他密见太女的事,还是一如往常一样嘘寒问暖,只是将他身边的侍卫全部都换了一批。

她不问,苏轻尘便也不提。

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府,就连平日交好的诗友聚会也推了。

一月中,女帝已病倒两次。

京城里暗潮涌动,平静的假象仿佛已有即将打破的征兆。

每次见到女儿进宫请安,侧君都忍不住落泪,温如是见自己父君这般伤心,心里也不好受。

母皇受上天庇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她心中纵有怀疑,也只好用这些话来安慰他。

侧君摇头,擦干泪:太医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我跟了你母皇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她这次是……他停住话语,勉强扯了扯嘴角,母皇平日最疼你,你多去她面前侍奉着,指不定她心情一舒畅,身体也能好转些。

出了侧殿进入女帝的寝宫,迎面就是一阵浓重的药草味,凤榻上的老人虚弱得就像一夜之间被掏空了精血。

殿中没有旁人,随侍的女官都被打发了出去。

太女坐在榻沿,用半干的白巾擦拭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见温如是入内也只轻轻抬了下眼皮,便又垂眸继续手上的动作。

女帝才五十岁啊,却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温如是缓缓跪在榻边,轻轻握着她皱巴巴的手,她的手再也不像往常的干燥温暖,冰凉得带着不祥的老朽气息。

母皇。

温如是红了眼眶。

掌心的指尖微微抖动了一下,凤榻上,女帝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了一圈便复沉寂,仿佛是再一次陷入了昏睡。

温如是心中大恸,这时太女温湘宁开口了:不用叫了,从昨晚开始,母皇的神智已经不清醒了。

太医到现在都查不出症状,只说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查不出症状——联想到太女与顾之若的勾结,温如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她猛然转头,双眸泛着一股让人生寒的厉色:温湘宁!这个皇位迟早都是你的,你就这么忍不住,要致母皇于死地?!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你胡说些什么?!温湘宁怒不可遏,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不要血口喷人!母皇身体再不好,还没差到这个地步。

她缓缓站起来,俯视着震惊的温湘宁,太医查不出病症,是因为有人给她下了毒。

她的语声阴寒彻骨,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你要相信我。

温湘宁摇着头,颓然跌坐到地上,不敢置信,我怎么会加害母皇?!五皇妹……温如是冷冷看着她:如果不是你,那就更该死!引狼入室、与虎谋皮,愚不可及!163、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二温湘宁浑身颤抖,迎着温如是狠厉的目光挺直了背脊: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待……她没有再为自己辩解,如果温如是的话是真的,再多的解释也弥补不了母皇因她而被害的事实。

她是夙月王朝无可争议的继承人,这是她的皇朝,她的天下!她温湘宁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区区几百死士,更加不是等不起!即使她也曾经羡慕嫉妒过母皇对五妹的宠溺纵容,但她对母皇的尊敬反哺之心并未有稍减半分!顾之若正是清楚她平生唯一的弱点,就是苏轻尘,才能以此为饵蛊惑着她与其合作——但是,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了。

相比儿女情长来说,还有太多更重要的事,可惜,她明白得太晚!来人!守卫在殿外的侍卫入内轰然拜下。

温湘宁从怀中祭出黑铁铸就的凤纹监国令牌,将太医院、御药监和所有接近过陛下的侍女全部拿下!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凡有胆敢藐视皇权,妄图利用她伤害母皇的贱民,都、该、死!温湘宁语声森然,逆着殿外的阳光,袍摆金线绣成的凤翎泛着莹莹的光辉。

哭天抢地的随侍、宫女、太医们被赶作了一堆,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谁都逃不了。

三人畏罪服毒自尽,除了有确实证据证明与此无关的,其余人等皆被处死!同时,京城禁卫迅速发兵城外别院,滞留在别院中的顾之若一行寡不敌众,尽数落网!禁卫军击杀死士七百一十八人,擒获九十六,匪首和武者七人,叩请殿下,该当如何处置?禁卫统领单膝跪地,甲胄上血迹未干。

匪首顾之若押入天牢,待本皇审问过后,于三日后午门行刑,其余罪犯就地斩首!温湘宁余怒未消。

假如母皇的病真是顾之若做的手脚,逼她交出解药就是当务之急!她匆匆走出两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对温如是伸出手,五皇妹,愿与我一起审讯否?温如是默默望着她坦然的微笑——此刻这般杀伐果决的太女才像一个真正的未来帝王。

她不会长久地陷在那场痴恋中,她会登上帝位,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他们会有一群优秀的儿女,夙月皇朝会在温湘宁的统治下,更加繁荣昌盛。

温如是从不怀疑这一点。

她缓缓笑了起来,将手放于对方掌心:当然愿意。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浑身是伤的顾之若被狱卒像条死狗一样拖出来。

她半睁开青肿的双眼,眼前迷迷糊糊的,只看清上方端坐着的两个人影。

顾之若,你可知罪?听出是太女的声音,顾之若勉强从地上撑起:我助你登上皇位……何罪之有?!温湘宁声音更冷:放肆!本皇贵为太女,何需你假意相助?你对当今陛下下此毒手,分明就是图谋不轨,意在谋反!顾之若闻言呵呵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抖,咳出了血:当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咳咳,如今这般冠冕堂皇……就是不知,若是五皇女知道你觊觎她心爱的夫郎,你的天下还能不能坐得这么稳……我知道。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顾之若面色大变。

温湘宁心中一凛,也忍不住转头向温如是望去,只见她安抚地向温湘宁淡淡一笑,我一直知道,不过……她将视线重新投在顾之若身上,这天下是温家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两姐妹可以关起门来慢慢解决,容不得你等外姓之人来置喙。

五皇妹……温湘宁既惭愧又感动。

温如是不再看她,只是盯着顾之若的表情:你如果不想死,最好早点交出解药,否则三日之后就是你的死期。

顾之若惨然摇头:温如是,落到你手里,我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出去。

你认为,我会把解药给你吗?确实,明知必死,怎么可能让对方好过?温如是当然知道单凭这几句话,根本没用。

她敛容掸了掸整洁如新的衣袖:没关系,现在离三日还有很久,足够让你深刻地体会一下刑具的妙用,当你想死却死不掉的时候,自然就会松口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顾之若浑身发寒,她不怕死,死了不过就是被淘汰,但要是让她把刑具都挨个尝试一遍——这比杀了她还残忍!温如是勾起唇角,笑得血腥:我就是欺你了,怎样?顾之若睚眦俱裂: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我敢在禁宫安插人手,唯独会放过你皇女府?!如今你的好夫郎——苏轻尘生死未知,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威胁我?真是可笑!温湘宁蓦然起身!你说什么?!温如是惊怒,拽着她的衣领就将顾之若生生地提了起来!我说,我、若、死、了……苏轻尘也要、给、我、陪、葬!顾之若咧着嘴,从血迹斑斑的齿缝中狠狠挤出几个字。

很好……温如是目露凶光,第一次真正起了杀心。

她摔下顾之若,疾步往天牢外赶。

只听身后传来温湘宁怒意蓬勃的呵斥:上刑!给我上重刑!马鞭飞扬,温如是纵马疾驰出宫墙,数十个全副武装的侍卫策马紧紧跟在后面!狂烈的风割面如刀,温如是心急如焚:鸣凤!轻尘现今在何处?!一个时辰前,将军府大小姐过府拜望,苏正君遣人伺候着,如今这个时候应该正在花园练琴。

鸣凤的马不似主子的坐骑神骏,几乎都快被她甩到身后。

艾瑟儿……温如是驱马更急: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速到!随即一鞭狠狠抽在马臀上,身下枣红马一声嘶鸣,狂奔而去!斜阳金辉,皇女府花园中姹紫嫣红。

湖畔传来一阵阵虚怀若谷的空灵琴声,艾瑟儿沿着石板砌就的小径寻音缓缓而至。

拂开点缀着星星点点小黄花的藤蔓,入眼便是琴榭中沉静温雅的颀长身影。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老板。

艾瑟儿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就这么远远地注视着他。

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夕阳的余晖照射在他身前的琴弦上,镀出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墨黑的长发被一支莹白的玉簪束起一半,其余的都懒懒地披在身后,清雅已极。

一曲终了,苏轻尘若有似无地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缓缓端起案边的一盏清茶。

轻尘,别喝!温如是急切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宁静。

164、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三轻尘,别喝!即使温如是跑得再快,冲进琴榭的时候,已见苏轻尘浅浅地抿了一口。

温如是大骇!猛然挥手拍掉他手中的茶盏,浅褐色的水渍洒落一地,她凝神看了半晌也没察出异样。

不过是一杯茶而已,怎么了?苏轻尘的手被她捏得生痛,蹙眉轻声问。

她回望他的眼眸还带着深深的后怕,伸手就去摸他泛着水光的唇。

轻尘,刚才那茶喝进去多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一想到苏轻尘可能会死,温如是就慌得两手直发抖。

如是……察觉到她的失措,苏轻尘有些错愕。

温如是来不及解释,转头对端着鲜果愣在一旁的青书喝道,去叫袭玥请太医,马上就去!青书被她吼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放下果盘回身就去找人。

苏轻尘仿佛明白了什么,拉住她胡乱摸在自己脸上的手,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温声道:不用了,水是刚从井里打出来的,茶叶也是我从苏府带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温如是心头一酸,双唇翕动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你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话。

水没问题,茶叶也没问题,那茶具呢?送茶具的小厮呢?皇女府来来往往伺候的下人呢?谁能保证个个都没有问题?!可是看着他清亮通透的眼睛,温如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艰难地点点头,缓缓抱住苏轻尘的腰。

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像是承诺,又像是个美好的愿望。

他抬手轻轻抚顺她凌乱的头发,声音犹如甘醇的清泉:回房让人给你重新梳个头罢,跑得发髻都散乱了,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鸣凤她们都去哪里了,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听着他徐缓的音调,温如是也慢慢镇定了下来:我让她们去办点事,稍后就回府。

她不想让苏轻尘知道太多顾之若的事。

如果可以,她只愿将这个世界最好,最干净的部分展现在他的面前,至于那些不堪的过程,就由她来解决好了。

爱情就是这样,即使明明知道对方有一个强大坚韧的灵魂,也希望能为他遮风挡雨。

温如是已经分不清,自己爱着的到底是后卿,还是苏轻尘——可是,他们明明就是一个人,何必一定要辩个清楚?太医很快就到了,闭着眼睛把了半天的脉,也没有查出他的身体有什么不妥。

袭玥给老太医塞了个大大的红包,好声好气地将人送出了门。

虽然有太医的保证,温如是心里也没有放松半分。

宫中那么多的良医,都没有查出女帝的病症,谁又能说得清,顾之若是不是同样也在苏轻尘身上下了类似的毒?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被按到榻上的苏轻尘,他温顺地躺着,无奈地回望着她。

温如是沉默了良久,想要问他有没有不舒服,又想起这句话自己已经问过很多遍,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饿不饿?要不我让人传膳。

苏轻尘怔了怔,忽然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眉目俊雅,忽而一笑,温和的双眸恍似落入点点星光,带着醉人的光彩。

他摇头,抬起手伸向她鬓边。

温如是下意识想退,动了下又忍住,只见他的指尖从发端拈下一枚细细的草穗。

回来的时候跑得太急,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从什么时候沾上的,温如是脸一红,再看向苏轻尘,只觉他的眸色愈加温柔。

去把梳子拿来。

他说。

温如是便老老实实地去梳妆台翻了个雅致的木梳回来,放进他手心,然后再规规矩矩地背对着坐在了榻沿。

苏轻尘掀开薄被起身,修长的五指穿过青丝,轻柔地将她的发打散,从发尾开始缓缓地梳理着。

精心打理过的长发很顺滑,光华流动,仿佛一匹掬不住的缎子。

苏轻尘垂眸轻声开口,为什么会害怕?温如是一愣,纵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片刻后,又听身后他的声音低低响起,怕我死吗?温如是这下毫不迟疑:怕。

你不能有事,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为了你吗……他的话音微不可闻。

她猛然醒起,自己是逼婚,苏轻尘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她的,马上又补了句:即便不是为了我,为你爹你娘,你也得好好活着。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旋即又继续。

正在温如是内心忐忑的时候,他又轻轻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会说,生同寝,死同衾,我若不在,你也不会独活之类的话。

从一封封情书,到在尚书面前发下的誓言,她最擅长的,不就是那一句句诱人深陷的甜言蜜语吗。

温如是回过身,没有错漏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晦涩。

温如是敛了容,不禁自问,是不是她真的太急躁了,没有多给他一点时间等苏轻尘慢慢接受,便强横地将他扯进了自己生活。

肯定是她做得还不够好,才让他这般宽容的人,眼中也露出了那样的神情。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点名要后卿来世的资料时,她就清楚,自己来赴这场盛宴,不是因为任务,也不是因为那唾手可得的首席桂冠——她只是为了他而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优秀的执行者了。

纵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温如是认真盯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郑重道:你若不在,我绝不会独活。

苏轻尘浓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缓缓抬起眼睑,仿佛是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他黝黑的眸子深邃难明。

少顷,他微扬了唇角,抬手将她垂落的发丝轻拂到耳后:我说笑而已,你怎么当真了。

不待他的手离开,温如是便紧紧地握住了:我不是说笑,所以,苏轻尘,你一定要好好儿的,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苏轻尘顿了顿,倾身抱了抱她,怀中气息温暖安宁:嗯。

……皇女府秘密处决了两人,一名是膳房打杂的小厮,一名是把守后门的嬷嬷。

观察了两日,确认苏轻尘的健康状况确实没有出现问题,温如是还是放心不下,将他身边的护卫又换了一批。

翌日便是顾之若行刑的最后一天,温如是没有通知温湘宁,一个人进入了大牢。

牢中光线昏暗,顾之若伏在脏污的破絮上,没有一块好肉。

挥退了狱卒,温如是将食盒中的酒菜一样样摆到她面前。

闻到香味,顾之若动了动,目光飘飘忽忽地落在她身上,她转过头,声音嘶哑破碎:你来干什么。

后日就要行刑了,来送送你。

温如是敛裾在阴冷的地上盘膝坐下。

看着她将阴森森的牢房坐出了一身贵气,顾之若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猫哭耗子假慈悲。

露出空荡荡凝着血痂的牙床。

温如是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很抱歉,考虑不周,我该让人给你准备些易吞咽的肉糜粥类。

顾之若青肿的双眼一瞪,随即又按捺住,她嘲讽地扫视了一圈地上的菜肴:我不会给你们解药的。

温如是静静地看她:我明白。

也许,你根本就没有解药。

顾之若一滞,艰难地靠着墙壁坐起,眯眼瞥她:既然知道,何必还在我身上浪费功夫?话语含糊,有些透风。

查不出症状的,除了稀有的毒药,更大的可能是利用特权换来的诅咒,无药可解不奇怪。

温如是平心静气地在她面前斟满了一杯酒,我们只不过是立场不同,没有必要弄得像有深仇大恨一样。

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那日说的关于苏轻尘的事,是不是真的。

顾之若轻哂:我凭什么告诉你?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都在提醒着她,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她巴不得温如是在乎的那个男人早死早了。

就凭我可以让后日的刑期再往后推迟半月,温如是眸色不显,神色从容淡然,相信你并不愿意再多享受几日的特级待遇。

顾之若闻言,脸色一白,抿唇忍了半晌,才没有用最恶毒的词句骂她:是假的……都是我编出来骗你的。

温如是挑眉,似乎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她:还有呢?你还想知道什么?!顾之若怒。

我想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被你下了诅咒?除了温湘宁,你还跟谁密谋过?只需要说出这些,我保证,你明天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温如是声音轻柔,仿似只是在跟朋友闲话家常。

顾之若瞪着她没有作声,阴暗的牢中一片死寂,温如是也不催她,只和蔼可亲地打量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那目光直接得令她心惊——顾之若忍不住往黑暗中缩了缩。

还有……艾瑟儿,她没有答应……温如是鼓励地注视着她。

顾之若停了停,终于开口,还有七皇子……七皇子就是转世后的应龙,温如是了然。

还有梅丽尔……梅丽尔?!温如是瞳孔一缩,音调冷了几分:她现在在哪里?顾之若愣了愣:被我的人囚禁在玉崂山。

塞外玉崂山只是个小山丘,山上终年干旱,人烟罕至。

从京城到玉崂山快马疾驰需时接近一月,温如是不敢想象,梅丽尔能不能撑到她的救援到达的那一天。

你会有这么好心,抓到其他执行者不杀掉?温如是垂眸掩去眼底的阴翳。

顾之若抿唇:我的特权,在上个世界就用掉了……温如是心中怒意骤起。

所以说,下在女帝身上的诅咒是从梅丽尔那里夺来的?!那个曾经与她相扶相持走到最后的女孩是受了多少的苦,才能忍受不住将自己的特权拱手奉出?!温如是突然间失去了与顾之若交易的兴趣。

她缓缓起身,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迈出牢门。

温如是!你什么意思?顾之若不顾身上的疼痛,扑到牢房边,中间的酒菜被她踩翻了一地,淅淅沥沥地流得到处都是,你答应过放了我,不能说话不算话!温如是冷冷回头,看向她的眼神没有一丝同情:我改变主意了。

梅丽尔一天找不到,你就一天不能死。

你好自为之。

温如是,你会不得好死的!顾之若扒在手臂粗的木栅栏上,怨毒地死死盯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

即使没有了她顾之若的竞争,温如是也不可能得到第一名……顾之若的话,没有让温如是回头。

她不怕不得好死,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是人们该去做的,不能因为怕死就退缩。

温如是很清楚顾之若有多恨她,即使是没有最后这一出,她也不会放过自己。

如果还有多的特权,她肯定在入狱之前就已经用了。

三日后,温如是在书房处理事务的时候咳出了血,她只是轻轻擦去了唇边的血迹,吩咐鸣凤不得外传。

手边的书页夹缝中,是苏轻尘用干透的枫叶制作的书签,她抬指,轻轻地沿着暗红的叶脉纹理摩挲。

幸好,这样的疼痛,不是落在苏轻尘的身上。

165、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四十二月的京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温如是坐在马车内,裹着玄狐皮的大氅,仍然能感觉到阵阵寒意。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天气转冷。

女帝的病况日益加重,已经支撑不了几日,如今全凭内廷珍贵的药材吊着命。

想起一个时辰前,女帝醒来看到她时,目中闪烁着的浑浊的泪光,温如是忍不住掀帘回头望向那高高的宫墙。

宽阔官道的尽处,墙头几个深刻鎏金的大字在茫茫飞雪中黯淡无光。

远方苍莽青山融成了墨色的背景,唯有宫门两旁军士火红的盔甲在漫天的细雪中隐隐浮现,仿佛最后浓烈的色彩。

温如是不是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她总想着,终有一日她会习惯这世事无常。

到了那一天,也许她就不会再那么伤感。

可是,当垂危的女帝用尽力气,将她和太女的手叠放在一起时……温如是终是没忍心抽出自己的手。

她听得出温湘宁哀哀的哭泣声中蕴藏着多少的悔恨,多少的自责。

温如是有心再帮她一把,却已经力不从心。

她终究是要离开这个世间的……只是,苏轻尘该怎么办?车轮滚滚,吱呀着碾过泥雪,经过冷冷清清的长街,穿过一条长长的静寂林道,最后停靠在皇女府前。

主子,到了。

鸣凤翻身下马,恭顺地揭开车帘。

温如是低头,搭着她的手,踩着脚凳缓缓而下,迈出一步却定住了。

正红朱漆的大门前,苏轻尘撑着伞伫立在阶下,鸦青色的长袍下摆被飘飞的雪沾染得有些濡湿。

他的身姿犹如青松般挺立,隔着漫漫飞舞的细雪,温如是仍然能清楚地看到温柔的眸光缓缓在他清冷的面容上漾开。

他一步一步踱近,将伞撑到她头顶,拂去温如是兜帽上的雪:冷吗?伞顶上有密密的沙沙声,温如是仰起头,他深邃的眼睛里映出她苍白的面容。

温如是轻轻扬起了唇角:还好。

顺从地任他牵着,一路缓缓步回内院,温暖的房中准备了热气腾腾的姜茶。

换了便服自内室出来,便见苏轻尘亲自从红泥小炉上端下倒了一碗,吹凉了递到她面前,温声哄道:趁热喝效果会好些,我多加了几勺蜜,这次不会太辣。

温如是垂了眼眸,捧着白底青花的细瓷碗,心里酸涩难言。

最后终是一句话没说,一点一点将碗里的姜茶饮尽。

她多想能紧紧地抱着他,告诉他,她舍不得,可是……温如是放下碗,起身微微笑着:鸣凤在书房等着,今日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如果闷的话,就让青书陪你出去逛逛。

如是。

那还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温如是渐渐停下脚步,身后苏轻尘的声音传来:我让厨房准备你你喜欢的菜式,晚膳我们一起用,可好?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一起用膳了?温如是不记得。

自从上一次同席,发病的疼痛让她握不住手中的竹筷,温如是就开始有意识地避免与他单独相处。

这么些时日,想来,苏轻尘也是会失望的罢……她不由自主地就点了点头。

雪下得更大,压得树枝弯了腰。

鸣凤落后半步为温如是打着伞,寂静无声的小径上只有两人踏在积雪上的嘎吱声,温如是轻声开口: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一切已经办妥,鸣凤迟疑了片刻,主子,真的打算将苏正君送走?温如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作答。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么做。

顾之若的残党已经完全铲除,艾瑟儿那边也有她的人牢牢盯着,至于温湘宁——温如是相信,她不会再纠缠苏轻尘。

可是她还是不放心。

温如是不确定自己死后他会不会伤心,但是只要有一丝的可能,她也不希望让苏轻尘难过。

就让他以为自己一直忙于争斗,抽不出时间陪他离开好了。

能拖多久是多久。

时间能让人淡忘一切,终有一日,当苏轻尘得知她的死讯时,也会平静以对。

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书房内熏着香,温如是静静地站在窗边,目光所及的方向是有他在的内院。

雪已住,檐下的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曳,黑夜里有寒鸦掠过。

袭玥低声提醒:晚膳时间已经过了,主子……她眼底露出不忍,苏正君还在等着。

温如是立在原地没有动,缓缓抬眸:去回了他罢,就说,我事务繁忙,不用等了。

袭玥欲言又止,还是转身出了门,临走时斜了鸣凤一眼,鸣凤微微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喉头猛然腥甜,温如是默默咽下涌上的血气,阖了目,喃喃道:天边孤月高悬,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好天气适宜出行。

可是,还没等到温如是派人通知苏轻尘启程,宫里就传来了消息——夙月女帝驾崩了。

满城白幡,天子逝,举国同悲。

侧君悬梁自尽,灵柩现在停在偏殿,跟他深爱的人就只隔着一道门。

入宫的这条路温如是走过很多次,没有一次走得这么艰难。

苏轻尘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带给她力量。

可是他不知道,她其实已经没有资格去抓紧他的手。

如若说人生是一场戏剧,他们的剧情还没有开始就已临近落幕。

满殿的朝臣跪了一地,温湘宁哭得声嘶力竭,正君几欲昏阙,被几个随侍牢牢地扶着。

温如是没有一滴眼泪,只是恍惚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苏轻尘。

这样的生死相随多么感人,但是,假如有一天,徇情的那个人是他——温如是心中抽痛。

不,她要他活得好好的。

从来没有一刻,温如是是这么地庆幸,他没有爱上她。

帝君的葬礼持续了整整十五日。

即使是情深似海,温如是的父君还是没能跟他追随而去的人同入一间墓室。

他的墓穴隔着几道墙,排在了空置的正君之位后。

这是他的悲哀,也是所有侍君的悲哀。

孝期过后,太女正式登基,改年号为颂远。

温如是婉拒了温湘宁的邀请,以皇女孝期不能与陛下等同为由,闭门谢客。

一个月之后,温如是的卫队终于从玉崂山带回了梅丽尔。

再次见到梅丽尔时,她已经认不出温如是。

梅丽尔的双眼瞎了,被顾之若的手下挑断了脚筋手筋,整个人就像个废人一样瘫在被褥上。

温如是颤抖着声音唤她,她只微微偏了头,循着她的方向傻傻地笑。

这么多年,温如是从来没有恨过什么人,此时却恨不得将顾之若生吞活剥!她不能让她死得那么轻松。

否则,怎么对得起被生生折磨痴傻的梅丽尔?!阴暗的地牢,温如是带着笑,看着顾之若一刀一刀被活剐。

她的惨叫凄厉,肌肤下搏动的组织鲜艳得像风中的红叶。

温如是,饶了我……顾之若的声音渐渐低微。

她要是饶了顾之若,谁又能饶过她呢?温如是不为所动,看向冰冷刑具的眼底仿佛汇聚了一汪寒潭:不要急,慢慢来,你还有很多时间。

饶了我……我什么都交待。

顾之若气息奄奄,望着她的目光卑微至极。

温如是淡淡地拒绝:不用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你对流光的人下手那一刻,就该知道我们之间绝无和解的可能。

我错了……我不该逼她……交出两个特权……渐至无声,似是痛得晕阙。

温如是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转身离开:把她的伤养好,十日后继续行刑。

人都有贪欲,得到了一个总想再得到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会想,对方是不是还藏着更多。

顾之若的初衷没有错,错在欲壑难填,碰了不该碰的人。

院里的红梅开得绚烂,大片大片地从林间蔓开,像阴沉的云中裹了烟霞。

温如是坐在梅树下,旁边软榻上躺着傻傻愣愣的梅丽尔。

她端了熬好的燕窝哄她:来,乖,再喝一口。

梅丽尔支支吾吾着摇头躲开,银勺中淡黄的汤水一荡,洒在她肩头。

温如是眸色微黯,耐心地抽出丝帕,擦去缎袍上的污渍。

梅丽尔如果有知,也许,她也是想解脱的罢……温如是深吸了口气,望着她懵懂的样子却怎么也下不了狠手。

眼眶刺痛得厉害,她仰天眨了眨眼。

再低头时,却看到不远处绵延的花树间,苏轻尘的身影默默伫立着。

他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锦服,深棕色的丝线在下摆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袍摆向上延伸到腰际。

他的身形消瘦,就连锦服上点缀的艳色都掩饰不了他日渐清减的事实。

她早该让他走的。

温如是缓缓向他走近,直到几步之遥站定,两人相对良久,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温如是曾经以为,最痛不过两人天各一方,她怀着对他的思念孤独至死。

可没想到,就这么相对无言,也能让人感觉刮骨的钝痛。

她勉强笑了笑:行礼都收拾好了?苏轻尘点头不语,眸光暗沉得看不出喜悲。

还有一晚,只有一晚同他住在一个府邸了。

温如是忍不住行前两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只纵容这么一次,一次就好。

她深深地呼吸着他怀里的味道,片刻放开,面上绽放出动人的笑容:照顾好自己,待得这边事了,我就去找你。

苏轻尘缓缓收回举到一半的手,唇角微微勾了勾:好。

温如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她的双腿犹如灌了铅水,不能动弹。

主子——身边有袭玥的惊呼。

强忍了许久的一口血终于禁不住溢了出来,温如是半跪在地上,斑斑血迹滴在飘落的梅花瓣间,红艳得刺目。

不要大惊小怪。

她轻笑出声,还有余力调侃。

袭玥知道她不想别人知道,只是忍不住还是对苏正君有了怨言,如果不是想瞒着他,主子何必这么辛苦。

她哆嗦着双唇,红着眼眶将温如是搀扶起来,压低了声线:主子先歇一会儿,我命人备顶软轿过来。

不用麻烦,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温如是摆摆手,屋外风凉了,你先带梅丽尔回房。

是夜月光如水,温如是没有宿在书房。

她在苏轻尘的院门外站了半宿,直到屋内烛火熄灭才走出阴影。

窗外的月影透过花枝的间隙柔柔地照了进来,苏轻尘伏在桌上,还穿着白日里见过的那件衣衫,墨黑的长发倾泻而下,搭在臂间。

温如是微蹙了眉头,轻轻从架子上取了件披风,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不敢惊动他,只缓缓在旁边坐下。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下,似乎在睡梦中都不甚安稳。

她痴痴地望着他的容颜,只觉怎么看也看不够。

时光渐渐逝去,温如是起身的时候双腿有些麻木,她苦笑着揉了揉腿,这具身体已经破败得不堪重负了。

她挪动着一步步迈出门外,没有看到苏轻尘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双眸。

第二日一大早,皇女府的侍卫便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出行的车驾上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未免引人注目,温如是事先已经将多半的护军调配到了城外。

鸣凤武功高强,你若遇到什么不长眼的家伙,尽管让她去处理。

温如是喋喋不休得像个老妈子,包袱的匣子里是大额的银票和地契,你在外面不用帮我省,该花的就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

言罢更是难受,伸手又帮他拢了拢氅上的领子,眷恋不舍地轻抚了下他的眉眼,哽咽了声线,……保重。

苏轻尘定定地低头凝视着她,双唇翕动了半晌,才慢慢道:你也是。

温如是重重点头,不防他忽然抬臂揽住了她。

温如是僵直了身子,没有回手抱他,唯恐一抬手就泄露了心思。

良久,就像晨风中送来的一声叹息,幽幽然落在耳边,轻飘飘的,然后不知所踪。

当她回过神来,苏轻尘已走远。

长长的车队逐渐驶离了大道,温如是默然伫立在皇女府威严的石狮子前方。

身后檐牙高啄的楼阁渐渐在烟斜雾横的冬日中,如水墨般褪去了颜色。

主子,回去吧。

袭玥轻声道。

温如是轻轻转头,微微笑着,语声却是无尽的荒凉:送完梅丽尔,这座皇女府能说得上话的,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十日后,温如是一个人躺在梅花树下的藤椅上。

红色的花瓣悄然而下,其中几片打着旋,沾染在她发间。

身侧的软榻空空荡荡,她阖着目,静寂得仿佛没有了呼吸。

忽有急骤的马蹄声越来越响。

鸣凤一人单骑,冲进院中,下马便伏跪在地狠狠地叩头,久久不敢起身。

主子……苏正君不见了!166、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五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车厢外急雪被风夹裹着狂乱地飞舞。

官府差人铲雪的速度比不上雪落,积雪盖过了脚踝,马车走得很慢,车内的贵人似乎并不着急,没有遣小厮来催。

青书在炉子里加了一块上好的银霜炭,看了眼平静地隔着窗帘向外望的苏轻尘,很有眼色地没有开口,悄悄退到了角落里。

还有三日,就到京城了。

青书不敢问,为什么公子不听五皇女的话。

如果他不想走,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去问清楚。

他想五皇女这么喜欢他家公子,公子要是开口,她肯定不会舍得将他送走的……好吧,其实这么久以来,五皇女都没有跟公子同吃同住,两人之间,渐渐的也不似刚过门时那般的恩恩爱爱,看上去倒像是生疏了许多。

就连青书在一旁瞅着,也不确定,五皇女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乎苏轻尘了。

青书真的为他家公子不值。

当初明明是对方死缠着要定下这门亲事,如今翻脸无情,说送走就送走——若不是还有近千人的精锐卫队,青书都要认为五皇女是厌弃他们了。

可是即使不是厌弃,再多的护卫,再多的金珠珍宝、房铺地契,也改变不了温如是坚持让他们远离京城的事实。

虽然公子从来不说,但青书也看得出来,他是难过的。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新帝继位后,甚为看重五皇女,曾多次下旨召她入宫。

虽说五皇女没有应承入朝,但也不至于会有什么大难啊?他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鸣凤……青书瞥了眼沉静如水的苏轻尘,垂下脑袋,纠结地扯着衣角。

她要是知道,是自己在她的菜里下了药,以后回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收拾他。

一想到这里,青书就委屈得想哭。

都是公子指使的,说什么他送去的饭菜,鸣凤再嫌弃也会全部吃完。

他本还不信,怎么想得到那女人还真一边挑剔地嫌他做得难吃,一边扫了个精光……鸣凤现在肯定都恨死他了。

青书猛然打了个寒颤,她这次真的会打死他的。

青书苦着脸:公子,咱们这是要回皇女府吗?苏轻尘没有动,目光落在路旁白雪皑皑覆盖的枝头,没有焦距: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我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

想要弄清楚的事太多了。

他给了温如是机会,可是直到离开的那一刻,她都没有开口给个解释。

他不问,并不代表不介意。

可是即将分别的那段时日,温如是将情绪收敛得太干净,除了自然流露出的依依不舍,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泄露出来。

就连那点依恋,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反感,也不会让人产生奢望,进而不愿离开。

就像真是个短暂的分别一般自然。

苏轻尘不傻,他看得出来,温如是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他走。

换作任何一个心有傲气的男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留下。

可是那些人不是他。

他虽然算不上是心细如尘,也看得出温如是的气色在一天天地变差。

即使是在温如是不在的时候,打理书房的下人不得允许也不准入内,房中常备暖炉不奇怪,奇怪的是也常备着火盆。

盆中灰烬不多,却时有绢帕状的纤维灰烬。

她不愿意跟他一起用膳没关系,只要有心,一样能从膳房收回的菜品上看出她的饭量骤减。

温如是将身边防备得水泄不通,却没有想到唯一的破绽是,堂堂皇女明明身有不适,却没有宣过一次太医过府诊治。

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连她身边的鸣凤、袭玥也会跟着她任性?苏轻尘不相信。

如果不是无意中听到青书提起,前院的丫鬟在整理马车时发现毯子上有一小块暗红,疑似血迹,苏轻尘还想不到那里去。

如果他的怀疑是真的,就不能再慢慢来了。

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顺着长长的大道缓缓行驶,顶着飞雪的车夫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一行人日夜兼程,抵达京城的时间也仅仅比鸣凤晚了一天。

苏轻尘并没有刻意掩去自己的行踪,车驾刚一进城,分布在东城门的暗线很快将消息报回了皇女府。

鸣凤恨不得能马上去将功赎罪:主子,奴婢这就去把苏正君带回来。

温如是神情有些疲惫,只轻轻摆了摆手:不急,再等等。

主子。

鸣凤想不明白,但还是忍住没问,只是一想到大家准备了这么久,花费的功夫都因为苏轻尘的不合作而白费了,脸上不由还是露出了一丝忿忿的神情。

温如是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情,只不过……她微微挑眉,扫了鸣凤一眼:苏轻尘是你主子我的夫君,不是逃犯。

见她不高兴,鸣凤很识时务地闭紧了嘴巴。

从东城门到皇女府,驾车大概要花半个时辰的时间。

鸣凤本以为,半个时辰之后就能见到那主仆两人,她甚至都想好了,不能在正君面前发泄不满也要狠狠地把青书收拾一顿,让他下次还敢这么放肆,用那些不入流的招术来算计她!可惜左等右等,都过了一个时辰还没听到门童来报,鸣凤这下坐不住了。

召了人来一问,才知道苏轻尘进城根本就没有回皇女府,人直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鸣凤一拳头击打在柱子上:青书这小兔崽子!竟然敢带着主子瞎跑,真是不想活了!被冤枉了的青书现在还真的快没脸活了,他死死拉住苏轻尘的衣袖:公子,私会将军府的人这事不行啊,要是被五皇女知道了,我就死定了!苏轻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谁说是私会?我投了拜帖的。

青书泪奔:咱们还是先回皇女府,从长计议?苏轻尘叹了口气,拉开他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掀帘下了车。

将军府的侧门已经打开,引路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将他带到了偏厅。

早已等候在内的艾瑟儿见到他,纵使目光复杂还是起身将苏轻尘迎了进去。

厅内没有外人,随侍的丫鬟、小厮都候在门口。

艾瑟儿沉默了片刻,还是率先打破了平静:你想知道些什么?想要知道些什么?苏轻尘凝视着对方:关于温如是的,所有一切。

苏轻尘在将军府逗留了一个时辰,青书在外面等得心焦也不见人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找人。

可惜被领到偏厅便给拦了下来,说是上面吩咐了,没有召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青书一听,立马就急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要是传了出去,五皇女不得活剐了他?!他不顾阻拦,扯着嗓子就开始喊:公子!公子——正跟门口的小厮拉拉扯扯的时候,就见苏轻尘走了出来,青书马上跑过去,正想开口问有没有哪里不妥,就看到苏轻尘满含阴翳的脸。

他还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的神情,一惊之下什么都没敢问了。

直到走出大门,上了马车,听到苏轻尘沉声让车夫掉头回皇女府,青书才活了过来。

等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此刻鸣凤多半就在府里等着他。

那种心情,简直是欲哭无泪,他几乎已经能感觉到鸣凤那斗大的拳头捶在自己身上。

青书打了个哆嗦,呜咽着:公子……我可不可以不回去?要不然,到了京城我先回尚书府呆几天,等鸣凤气消了,公子再遣人来接我?苏轻尘愣了愣,这才转过头,看着青书的苦瓜脸半天,才好笑地道:鸣凤,不会因为这件事杀了你的。

青书眼泪都快冒出来了:公子的意思是,她会让我生不如死?!苏轻尘失笑,连日里阴霾不去的心情也被他的话语冲淡了几分:我的意思是,鸣凤喜欢你,就算这次你有错,她也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不仅如此,假如五皇女要降罪,相信她也会为你分担几分。

青书下意识就摇头。

鸣凤会喜欢他?他才不会相信!那个只会对他动手动脚,一句话不合就拍他脑袋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公子就是心善,不忍心看他害怕。

青书扯了扯嘴角,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体贴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五皇女比鸣凤还可怕,公子都能坦然以对,他再怕也要硬撑着,不能让公子担心了。

知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话,苏轻尘也没多作解释。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有人能替他好好照顾这个从小就跟着他的孩子。

苏轻尘握着袖中的小小的玉盒,望向委委屈屈的青书,眼底的眸光也柔和了几分。

鸣凤是个冷硬的性子,对于别人从来不假以辞色,但是一碰上青书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老爱撩拨着逗他玩。

就算是被他惹火了,也总是嘴上说得厉害,真到了下手的时候却是极有分寸,打的都是肉厚的地方。

有这么个人护着,再加上温如是在后面撑腰,苏轻尘相信,青书若是跟了鸣凤,往后的日子应该会过的很幸福。

两个人,这样吵吵闹闹的也好。

以后,他也能放心了。

167、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六天色渐晚,虽然明知目前苏轻尘在京城不会出什么事,但终究没有见到人,温如是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却始终不安稳。

在院子里坐了许久,还不见门童来报,干脆让人扶着进了书房。

袭玥磨好墨退到一边,温如是提起笔对着桌面上的宣纸发了半天的呆,已没了写字的心情。

她捏着笔,忽然道:袭玥,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鸣凤抬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温如是也不是真想听她的答案,她自嘲地长呼了口气,蘸饱了墨平静地落笔。

见她静下心来,袭玥也不敢打扰,只悄悄地将几盏灯的灯芯挑亮了几分,免得晚上写字伤眼。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鸣凤终于在门外低声通报人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来书房的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温如是本该因为他的自作主张和晚归不悦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

就好像背负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来的那种心情——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了。

推门进屋,带入了一股凉意,苏轻尘入内正见到温如是将桌上的一幅字放到一边。

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随口称赞:字体清隽,风骨遒劲,不错。

温如是无语地放下笔,她的字写得怎么样,她自己最清楚,要是平时还好,可是现在,心乱了怎么可能写得漂亮。

苏轻尘的造诣比她高,不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这时说这些,不过是想岔开话题罢了。

她的视线飘向苏轻尘濡湿的大氅毛领口,心里想着他该先把外袍脱下,靠近火炉暖暖身子,嘴里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出去逛一圈回来,口齿越发伶俐了。

苏轻尘轻轻笑了笑,没有跟她一般计较,只说着:赶了几天路,我回房梳洗一下。

说完也不看她,就这么带着青书径自出了门。

温如是这下郁闷了,转头就问袭玥: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袭玥抿嘴笑了下,好言好语地安抚道:或许是真的累了,主子放心,苏正君迟些就会过来的。

虽然听她这么说,温如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他走得也太漫不经心了一点,好歹也该问问,她这段时间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想念他之类的话吧。

往日里苏轻尘再怎么不爱说话,看着她的时候多多少少能让人感觉到一点情意,这会儿回来却好像完全放开了一般。

温如是忽然发现,犯贱真不是男人的专利。

至少现在她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户外风雪渐歇,夜幕黑沉也不见有人回来,温如是心下犯着嘀咕,遣了鸣凤去内院看看,梳洗了这么久还没完都在干什么呢。

结果传回来的消息差点没把她给憋死。

苏正君梳洗完毕,用了晚膳,现在已经睡下了。

温如是:……第二天一大早,温如是就起来候着了。

头天夜里就当苏轻尘累着了,她不计较,今日总不能还不出现吧?温如是镇定地在院中泡了一壶茶。

及至午时,皇女大人还是没人搭理。

温如是彻底怒了,咳血都阻止不了她对苏轻尘的不满:鸣凤,去打听一下,正君到底在干什么。

鸣凤跑得很快,没让温如是等多久,回来就笑着道:苏正君在小厨房做菜呢,肯定是准备给主子一个惊喜才没有说的。

温如是一听,心情也好了,气也顺了。

正襟危坐地抿了口茶,暗忖着,既然他这么有心,她就暂且原谅他们主仆迷晕鸣凤出逃的过失。

其实,他能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她早就不生气了。

转眼又是一个时辰,温如是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茶都喝了一壶了还不见苏轻尘送饭来。

这都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就算是没有搞定十道八道菜,也该做好两三道了吧?她忍了又忍,半个时辰后实在忍不住了:鸣凤,再去看看。

再回来的鸣凤脸色也不大自然了:苏正君做的菜……全倒了,说是不满意。

温如是无力抚额。

袭玥为难地开口:要不,主子先吃点糕点垫垫底?精益求精是好事,她应该为他的诚恳感动的……温如是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一个之前大家都忽略了的事:轻尘他,从前可有下过厨?鸣凤和袭玥相视一眼,不确定地摇头回道:好像,没有听说过。

……温如是嘴角抽搐,果断地命人传膳。

等到下午时分,温如是非常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因为——苏轻尘那家伙根本就没打算做饭给她吃,丫做好了自个儿全吃光了!虽然她也不缺那一口,但是他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如此大的心理落差让她简直无法直视还杵在两旁的下属,温如是表示,她真是白疼苏轻尘一场了!送上门的感情就是不值钱,亏她对他那么好,要死了还担心苏轻尘过的不顺心,上赶着帮他安排后路,人家完全就不领情!温如是很忧伤,伤得心口痛,晚饭都没吃就回房躺下了。

翌日,再听到苏轻尘在小厨房里捣鼓的消息,她也坚定地不为所动,直接当作没有听到。

苏轻尘再一次做的饭菜,不出所料地被他和青书两个人解决了。

温如是让鸣凤去把青书揍了一顿,鸣凤揍了人回来,两天没给她个好脸色——温如是感叹,真是世风日下,这年头的下属比主子还嚣张。

有这帮人成天气她,她不止是嘴里在咳血,心肝脾肺肾都要咳血了。

就在温如是以为,她跟苏轻尘往后的日子就要这么完结的时候,他却端着一盅汤出现了。

汤里放了当归、花生和红枣,我问过太医了,很适合你现在的状况,竹荪配土鸡你应该会喜欢。

苏轻尘淡淡地说着,撇开上面的浮油,舀了一碗出来。

青花素描的芙蓉白玉碗衬着微黄的清亮汤色,还有扑鼻而来的香味,要说温如是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她更在意他刚才的话。

温如是打了个哈哈,没去接:问太医?哈哈,开什么玩笑,我又没生病。

嗯,你没生病。

苏轻尘无奈看她的样子,好像在说,别闹了。

温如是不禁赧然心虚:真的,我好着呢。

168、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七趁热喝吧,要不待会儿就凉了。

苏轻尘没有接她的话茬,只用玉白细瓷的勺子舀了递到她面前。

温如是垂眸看了眼面前浓香四溢的竹荪鸡汤,鼻尖有点泛酸。

他从没有对她这么好过,能让苏轻尘心甘情愿为她洗手做羹汤,她自问之前做的那一切都值了。

她就知道,只要她一直全心全意地待他,总有一天苏轻尘会被她的真情所感动——可是现在,他越是对她好,她就越难过。

这该死的顾之若!温如是真讨厌自己的患得患失,都这时候了,还这么矫情干什么呢,她本来就不是真心想要赶他走的。

但一想到这次留下他之后,万一被苏轻尘察觉出不妥,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波折,她就犹豫了。

温如是正左右为难,却听苏轻尘轻声问,不喜欢?温如是抿唇缓缓摇头,终于低下头,就着他的手温顺地一口吸溜净勺中的汤汁。

味道一般,鸡肉的腥味也没有完全去除干净,但暖流入肚,却让她品出了一种温暖的味道。

只是这感觉,让人愈留恋就愈是心酸。

苏轻尘不再提太医,也不提她生病的事,只是耐心地将汤吹凉了喂到她嘴边。

温如是越喝越忐忑,过了半碗推开他的手,强笑着:放一边吧,跟我说说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我不是都跟你讲了,办完这边的事就去与你会合的嘛?苏轻尘也不勉强,随手将碗交给青书,示意他退下后才云淡风轻地对温如是道:有点事想去将军府问清楚,所以就去见了下艾大小姐。

他为什么会去找艾瑟儿,艾瑟儿又跟他说了些什么?温如是眯了眯眼:然后呢?苏轻尘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回来了。

……就这样?就这样。

苏轻尘淡然点头。

……温如是咬牙,想要问,又不确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恨恨地瞅着他淡定的样子,寻思着这件事还是得着落在艾瑟儿身上才行。

温如是本以为让艾瑟儿开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这一次却料错了。

好说歹说艾瑟儿都装傻充愣,就是不上钩,逼急了,那女人说出的话真让人想一刀捅死她。

温如是,你都要死了,还有闲情逸致去操心苏轻尘心里怎么想的,你还真是有病啊!人死如灯灭,等你走了之后,你管他是改嫁还是守节,反正都跟你无关了。

你要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就让我接手好了!放心,一个苏轻尘我还养得起,保管让人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白白胖胖的。

温如是黑着脸去摸刀,艾瑟儿连忙跳到桌子后,嘴里还幸灾乐祸:屋里可就只有我们两个,单打独斗你不是我的对手,就你这病歪歪的小身板,不用武器我都能一脚撂倒你,不信就来试试。

温如是给气笑了,撩起长袖露出绑在手臂上的袖箭,毫不客气地对准了她的胸口:来之前,专门为你淬了点毒,算不上见血封喉也能让你生不如死,要不要尝尝?!将军府和皇女府的侍卫都在外面守着,艾瑟儿不信温如是敢对她下手,但是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开玩笑。

看着箭头上面那泛着蓝幽幽的寒光,艾瑟儿真不知道该是夸她有种,还是该为温如是胆敢威胁将军府继承人的勇气喝彩。

她无语地叹了口气。

要不然怎么说,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温如是如今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这么想知道我跟苏轻尘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你要是开口的话,也许他不会瞒着你的,艾瑟儿也不躲了,直直地站在桌后,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还不如早点死了的好,省得拖累别人。

温如是手扣在机关上,狠狠地瞪着她,半天也没摁下去。

要不是留着她还有用,况且,杀了艾瑟儿也只能给别人做嫁衣,她真想弄死这女人!艾瑟儿跟她对峙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温如是,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温如是眸光渐冷:艾瑟儿,不要惹火我,将死之人的耐性通常都不会太好。

你在怕什么?艾瑟儿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见温如是不答,也不畏惧,径自在桌旁坐下,拿起倒扣在盘中的杯子慢悠悠地在掌中转了一圈,怕苏轻尘知道他就是后卿,怕他真的爱上你,还是怕他在你死了之后徇情?温如是指尖抖了抖,少顷便恢复了平静:我只想知道真相,至于其他的,不关你的事。

艾瑟儿啧啧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瞥了她眼:苏轻尘问我,上次在你府上我说的,你跟我都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迟早都要离开,还有你把他当作是后卿的替身的事,是不是真的……温如是心下凛然,仍是静待着她继续,没有开口打断。

艾瑟儿微微扬起个得意的笑脸,我承认了。

温如是柳眉倒竖,食指重重一扣,啪啪啪地几支袖箭顷刻全数射入了艾瑟儿的肩膀!她咬牙闷哼一声,声音从齿缝里挤出,该死!温如是,你特么的谈恋爱谈昏了头吗?!杀了我会天下大乱,你这是逼我娘造反!整个夙月王朝都要给我陪葬,温湘宁、苏轻尘,还有你那些所谓的朋友、亲戚,一个都跑不了!温如是冷哼一声:死不了,遭点罪而已。

一颗黑色的药丸扔到桌上,艾瑟儿深吸了口气,正想去拿,又被温如是收了回去,想要可以,你还跟苏轻尘讲了些什么,说出来我就给你解药。

伤口火辣辣的,渐渐开始刺痛发痒,艾瑟儿这下真有些上火了。

妈的!这些话他都听到了,我承不承认又能怎么样?!亏劳资还好心帮你美化了下,说屁说!不说了,赶紧把解药拿来,我的命可比你的矜贵多了!温如是气得发笑,她真不知道艾瑟儿是凭着什么,才会认定自己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她。

要知道,虽然流光的人就只剩下她一个了,该清理的执行者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她也活不了多久,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会这么毫无作为地将艾瑟儿推向冠军的宝座。

她好整以暇地将药丸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咧开嘴笑了笑。

小艾同志,你身上,还剩几个特权?169、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八小艾同志,你身上,还剩几个特权?看着温如是不怀好意的眼神,艾瑟儿惊悚了,明艳靓丽的鹅蛋脸都快扭曲成了梨形。

她瞪圆了双眼盯紧温如是,直到确定她的面上完全都没有软化的迹象,才恨恨地开口:……一个都没有了。

一个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你好歹也是个首席呢,不会不留个特权给自己保命的,温如是不信,戳了戳她的手臂,把嵌玦打开让我看看。

她当然会留一个特权当作底牌,但那是在之前……艾瑟儿悲愤莫名,很想怒斥她两口子都不是人,话都冲到了嘴边最后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就看看而已,别紧张,你不同意我也抢不走的不是?温如是一边慈眉善目地循循善诱着,一边无耻地伸手试探她身上戴着的首饰,手镯、项链、耳环、簪子……说来听听,哪一个是嵌玦伪装的?艾瑟儿气得头晕,也许不是生气,而是箭头上的毒性发作了。

总之,她发誓,再也不跟老板和温如是搅和在一起了,过了今天,她一定会离得他们远远的,不管他们两个谁死了,她也不凑上去看热闹了!她一巴掌拍开温如是的手,取下发髻上一朵不起眼的绢花,眨眼的功夫就将其展开成一张虚拟的屏幕。

在上面点了几点,显示出一排数据。

温如是毫不客气地挪过来,一看到屏幕中间的特权数为零,脸色也沉了下来,望向艾瑟儿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鄙夷。

艾瑟儿是一口老血喷不出:我都说了没有,你自己不相信的!目前的情形由不得她不相信,温如是面上不显,心里其实空落落地,说不出的失望。

虽然用另一个特权成功抵消诅咒的几率并非百分之百,但总归是个机会,现在这个希望落空,温如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苏轻尘了。

一想到他会像资料记载中的那样,孤独终老,她的心脏就像被只手攥紧了一样,揪得抽痛。

进入内院就看到苏轻尘倚在软榻上看书,听到声音抬头,见是她,苏轻尘往自己身边的位置上偏了偏头,示意她坐。

温如是此刻早已平复了情绪,顺势坐下对他浅浅一笑:在看什么书?苏轻尘弯起了唇角,合上书页将封面给她看,蓝色的封皮上是儒雅清逸的两个大字菜谱:我让青书去搜集了一些编写成册,先慢慢学着,以后有更好的再往里加。

听了这话,温如是笑不出来了,将做菜当成一种学问来钻研……这样的精神倒是可嘉,可惜,她恐怕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了。

好在艾瑟儿只告诉了苏轻尘,他就是后卿的转世,并没有透露关于现实世界的任何事。

否则,先不说关于任务世界严苛的惩罚制度,温如是更担心的是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原住民能不能接受,自己其实只是个随时都有可能被抹杀的存在。

室内很安静,这样的安静让他时不时的翻页声更加清晰,苏轻尘俊秀无双的侧影安然宁和,橘黄色的烛光打在他的身上,那温暖的色彩仿佛一幅错位了时空的精美油画。

温如是下意识地抚上他的面颊,在他怔然回望的时候却又忽然醒悟过来,连忙收回手随口找了个话题:那个,关于后卿的事,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不用去问艾瑟儿,我可以告诉你。

苏轻尘眼里浮现出一抹笑意,不过面上却只淡淡地扫了她眼,垂眸重新将视线放到了书本上:不用,我对他不感兴趣。

温如是嘴角抽了抽,有些挫败,闷不吭声地坐在一旁发呆。

她只是想跟他说说话而已,往后这样坐在一起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苏轻尘看了一会儿书,抬头见温如是还在那里发愣,想了想,问:如果我不是后卿,你还会一心一意相待吗?温如是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他们明明就是一个人,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吗?但是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她还是点了点头:我们是夫妻啊,对你好是应该的。

就算他不是后卿,苏轻尘的纯粹也值得她真心相对,更何况,原本就是她死缠烂打把人娶过门的,这点起码的责任心她还是有的。

很好,苏轻尘看起来心情很好,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记清楚,别忘了。

温如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她记清楚这一点,但也明白苏轻尘不喜欢自己在他面前提起后卿。

她向来就很擅于接纳旁人的意见,更何况对方是苏轻尘,所以,温如是很识趣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除了鞋爬上软榻,紧挨着苏轻尘躺下。

他也不反对,甚至还侧身迁就地往里挪出了个空位。

温如是慢慢蹭过去,搂着他瘦削的腰。

上一次像这样亲亲热热地同塌而眠,仿佛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遥远。

将脸埋在他胸前,鼻息间清冽的气味中带着淡淡的墨香,他一手揽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这样的怀抱太让人怀恋,温如是狠了狠心,一咬牙干脆豁出去了:轻尘,你要是不想走,我就把人召回来,我们就住在皇女府,哪里都不去了。

她已经送走过他一次,同样的事情,她没有勇气再做第二遍。

她根本就不想跟他分开,也不想孤伶伶地一个人留下等死。

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总会找到更好的办法解决目前的问题……温如是紧紧地抱着苏轻尘,沉默了良久,却没听到他的回答。

抬起头正想再问一次,就见他正低头凝视着她的温柔眸光。

乌黑的眸子深沉,其中似乎有千种情绪起伏,最后都化作了轻轻柔柔的一个微笑。

他微凉的唇瓣印上温如是光洁的额头:今日尚书府送信过来,说父亲最近身体不适,想我陪他回乡下休养一段时日。

庄子上有温泉,老人家冬天会好过一些。

开了春你就来接我,等回了京城以后我就待在皇女府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开了春……温如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持到那一天,也许,等不到去接他的时候,自己就玩儿完了。

温如是吸了吸鼻子说不出口,只是心中酸楚难言,最后还是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走?苏轻尘的声音柔和: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你搬回主屋睡,好不好?温如是僵了僵。

苏轻尘愈加放柔了声线,言语中的期盼让人难以拒绝,只有十多天,除开收拾衣物,替父亲准备用具的功夫,我们真正相处的日子也只有几天了。

想到过了这个冬天,也许苏轻尘就再也见不到她,到时候说不得,去接他的人只有鸣凤和袭玥。

等他回京,发现皇女府的主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不知道那时的苏轻尘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伤心、难过是肯定的,只是希望他不会颓废太久。

温如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她也不想跟他分开,那样的分离一次就够了。

如果在苏轻尘离开的这段日子里还找不到活下去的方法,温如是只能说,她尽力了。

倘若这样都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只能在最后的光阴里,能对他好一点就好一点,也算是了了她一个心愿。

170、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九没过几日,新帝突然下旨,将七皇子指婚给了大将军嫡长女艾瑟儿。

收到这个消息,温如是一点都不意外。

就算没有温湘宁的拉拢,以艾瑟儿的参赛者身份也不可能甘愿一直蛰伏下去。

如今她最大的对手活不了多久了,艾瑟儿会出来活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系统提示有执行者被淘汰的声音时不时就在耳边回响。

其中有艾瑟儿动的手脚,也有鸣凤的功劳。

只是这些都不够,被擒获的执行者里,没有一个还剩下多余的特权。

当黑狱二号利维西,任务失败,退出第三区选世界,本轮决赛余下执行者尚有两位。

的悦耳声响起时,这场比赛的结果,已经可以清楚地预见。

事已至此,温如是反而放开了。

苏轻尘理所当然地接管了她每日的膳食安排,烹饪出来的食物仍然是不合她的口味,但每一次,温如是都微笑着用完,然后捧场地夸赞他进步的神速。

苏轻尘总是不说话,但却笑得温柔。

两人朝夕相处,仿佛又回到了新婚那时的形影不离。

每当温如是突然色变,避开他的时候,苏轻尘也当作没有看到。

有时候温如是甚至在想,也许艾瑟儿骗了她,他多半是知道的,只是谁都没有戳破,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温湘宁想将七皇子与艾瑟儿的婚期定在来年秋天,艾瑟儿拒绝了。

这件对于新皇来说甚为打脸的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温如是就是其中之一。

鸣凤闻讯也很好奇:主子,艾瑟儿到底想干什么?圣旨赐婚还能推托?七皇子的人品相貌都是少有的,更别说一旦联姻,大将军一族就是皇亲国戚了,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温如是默然不答。

温湘宁的皇位还没有坐稳,在这个时候,就算被艾瑟儿拂了面子,也只能忍耐下去。

只要兵权一天在艾家手里,新帝就不敢动她。

温湘宁在筹谋什么,艾瑟儿又在算计些什么?温如是现在都不想理会。

还有七天,苏轻尘就要走了。

温如是很珍惜剩下仅余不多的日子。

也许是因为回光返照,她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在苏轻尘的面前,甚至就连往日压制不住的血气翻腾都能遗忘。

袭玥说,肯定是因为苏正君的诚意感动了上苍,长此下去,说不定她的病真的就会好起来。

温如是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笑着点头。

天下人何其多,要是他们所谓的上苍都要个个去垂怜一番的话,早就被熙熙攘攘的世人累死了。

公务员都没那么尽责,何况是神仙。

只是,整日里认真学厨的苏轻尘让她心疼。

他本应该是坐在花团锦簇的园林里,清风霁月般地抚弄着琴弦,与一、两个知音一起,谈琴论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她这个要死不活的妻主整天窝在烟火气息浓重的膳房中,研究哪一样菜式更养身,哪一种食物更适合她现今的状况。

跟顾之若兵戎相见的时候,温如是没有后悔,艾瑟儿成功上位,她也没有后悔过。

可是现在,温如是常常忍不住去回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坚持纠缠着他不放,会是怎么一种境况?要是苏轻尘没有遇到她,还会有其他的执行者……说不定,他这辈子就不用重复原来的人生。

温如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苏轻尘就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浓黑细密的睫毛下有掩盖不住的青黑阴影。

他的憔悴她都看在眼里,可是不管如何疲惫,当他睁开眼时,望向她的深邃黑眸中都只有一种神采,那就是,安然、喜悦。

温如是其实不明白,像她之前那般言而无信,忽冷忽热的疏离,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该是怨着她的。

可是他没有,仿佛她曾经的排斥、远离都只是小孩子的任性。

如果苏轻尘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是因为爱,而是责任感作祟,她也很满足了。

外放的私兵都被召回,苏轻尘身边的侍卫增加了数倍,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也不解释,只是尽量克制着,不在苏轻尘面前泄露自己的眷恋不舍。

鸣凤不愿意调离,温如是只淡淡地说:开了春,你可以向正君求娶青书,往后你们跟袭玥都留在正君身边,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她顿了顿,缓缓继续,等我走了以后,轻尘若是想改嫁,或是,艾瑟儿……她深吸了口气,有些说不下去,半晌才接着道,只要他点头同意了,你们不得阻拦。

鸣凤闻言又急又怒,咚地一声跪倒在地,面含厉色:别说是艾瑟儿,就算是陛下下旨也不成!谁要是敢打苏正君的主意,先得问过皇女府三千侍卫答不答应!温如是平静地低头看她,上位者的威严不再收敛。

被她长久地望着,鸣凤的双目慢慢蓄满了热泪:主子,你不会有事的……我不逼你,温如是轻声徐徐道,只是,你要是不能像对我一样,对轻尘忠诚,这个皇女府,也留不得你了。

为了给苏轻尘铺平后路,她不会心软,哪怕清理的对象是她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

鸣凤哽咽说不出话来。

温如是的眸光忧伤却坚决,鸣凤渐渐明白了她的坚持,终于擦干眼泪,低下头,俯身重重地叩了三叩,艰难地开口:奴婢谨遵主子安排,誓死护卫正君,假如正君有意……改嫁,奴婢等也同样甘愿追随左右。

如此便好。

温如是放缓面色,轻轻扶起她,没有再多言。

……苏父离京的那日是个大晴天,厚厚的雪云被温暖和煦的阳光驱散开,冬日的太阳再烈,照在人身上也只有些许的热度。

温如是一路步行,牵着苏轻尘的手,经过苍木清幽的宅院,庄严肃穆的前庭送他出门。

她走得很慢,就像每一步都是值得珍惜品味的人生。

苏轻尘顺着她的步伐,没有快一分,也没有慢一分,仿佛他们的心意是同样的契合无间。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大门已在眼前,温如是忍不住抬眸看他。

他的眉如墨画,玉冠上的丝质冠带从两旁垂落而下,白皙的肌肤在淡淡的阳光下没有丝毫红晕,清俊的脸上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

她不自觉紧了下手指,苏轻尘若有所觉:怎么了?温如是勉强笑了笑:路上还有积雪,车马不难行,不要太急着赶路,慢一点也没关系。

开了春我就遣人去接你。

苏轻尘低头认真地注视她,黑眸清澈:不要其他人,你亲自来接。

温如是默然了良久,终是点了头。

好,我亲自去接你。

171、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三十今年的冬季特别冷,没有苏轻尘在的日子很难熬。

其间艾瑟儿也来了几次,每次看到她的时候神情都很复杂。

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见了着实心烦。

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再这样吞吞吐吐的就别来了。

温如是不耐烦。

艾瑟儿咬牙恨恨地问:你怎么还活着?是啊,她怎么还活着?温如是也很好奇这一点。

她转头不想搭理艾瑟儿。

能拖一天是一天,她还没有大度到明知艾瑟儿不怀好意,还要主动提前给她让位的程度。

温如是随口换了个话题:没事多劝劝你娘,好好的,造什么反。

艾瑟儿沉着脸瞪她,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

京城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大将军和新帝暗地里都交锋了好几次。

一个想要夺回兵权,一个想要彻底掌控军政,谁也不让谁。

真要说起来,还是温湘宁落了下风。

想到这里,温如是斜眼睨她,还没开口,艾瑟儿就后退了几大步。

两旁的卫兵一拥而上,拦在两人之间,艾瑟儿这时才放下了心:你杀不了我的。

温如是失笑,若有所思地眯眼琢磨着,要是她将手下的死士全部排出去暗杀艾瑟儿,成功的几率会有多少?随即抬头瞥了下满院子全副武装的兵士,又摇了摇头,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大将军怕死,艾瑟儿也怕死,两母女带齐人马出行的作风真的是如出一辙,怪不得温湘宁收拾不了她们。

不要紧张,第一名对于我来说,没有你想象中的重要。

温如是轻描淡写地拂开落到身上的枯叶。

如果想要艾瑟儿的命,上一次她就不会留手了。

她只是,不希望让苏轻尘为她陪葬。

……腊月里降了几场大雪,一晚下来就积了齐膝的深度。

房里烧了地热,温如是几乎不再出门,空余的时候就去翻翻苏轻尘常看的书。

看着看着便会突然叹息。

她很想他,派人送去了好几封信,都没见有片语只字的回复。

温如是想,苏轻尘多半是不在意她的罢,要不然怎么连封信都不回?哪怕是说句温泉山庄很暖和也好啊。

他临走前嘱咐的汤药还在继续喝着,其实都是些补气血的东西,解不了毒,也解不了诅咒。

只是他想让她喝着,她便也顺从地应了,就当是苏轻尘还在身边监督着,这样饮着苦涩的药汁,心里面似乎也甜甜的。

温如是安然地做着他想让她做的事,本以为,自己撑不了多久,可是没想到一天天过去,她的身体却开始渐渐恢复了元气。

她满心欢喜地想着,说不定这么下去,她真能拖到开春亲自去接苏轻尘的那一天。

太医院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人人把了脉后都啧啧称奇。

一群老头子聚在一堆讨论了半天,然后信誓旦旦地声称,她的身体已无大碍,只需要悉心调养数月便能完全康复。

纵使太医们都言之凿凿,温如是还是不敢相信。

他们要是诊病这么准,当初也不会连个毒都查不出来了。

她越想越不对,跑去找艾瑟儿,艾瑟儿却只是眸含哀悯地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

外面的天很冷,更冷的是她寸寸下沉的心。

回到皇女府,温如是立马让人备车出城,一路日夜兼程向着温泉山庄赶去。

路上走得很不顺畅,车轮总是陷入大道上来不及铲除的积雪当中。

跌跌撞撞地耗费了几匹马,临到冬末才进了山庄。

一见到鸣凤,温如是尚未开口,就见她跪了下来失声恸哭着。

温如是的脑子里面霎时一片空白,鸣凤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哭,她完全就听不到,眼里只剩下满庄悬挂的猎猎白幡。

鸣凤哀声膝行到她面前,伸手拉住她的衣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嘴巴开开阖阖,也不知道在喊着些什么。

温如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朵嗡嗡作响,不由分说,一脚踹翻她,厉声喝道:苏正君人呢?!让他出来见我!门口的人跪了一地,个个都哭得像死了爹一样:……主子,苏正君没了。

没了?怎么可能?他跟她约好了,开春就跟她一起回家。

冬天还没完,苏轻尘怎么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没了呢?温如是不相信,张口才发现声音低微,犹自带着颤意:别哭了,大过年的,不吉利。

袭玥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两把,抬手去扶她。

温如是紧抿了双唇,慢慢推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里走。

……别害怕,后卿的血液污秽暗红,如涓流般淌落,汇聚在脚下的泥土里,温如是,记得等我。

他微凉的唇瓣印上她的额头,开了春你就来接我,等回了京城以后我就待在皇女府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苏轻尘低头认真注视她的黑眸清澈,不要其他人,你亲自来接。

……沿途的白色丝带系了满树,铺天盖地的惨白触目惊心,将所有的色彩都覆盖得黯淡无光。

雾色浓重的尽头,是一扇漆黑的大门,门上白色的灯笼飘摇。

堂前摆放着一口乌木的棺椁,香案上的灵位孤孤清清的,苏轻尘仿佛就立在旁边。

他还穿着离开时那日身着的雪白锦袍,温如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襟口的暗纹是她亲自挑选的花样。

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灵堂中央,眉目间仍是看惯了的温润清雅。

他对她微笑着,像是在说: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他清澈的笑容在黑暗中摇曳消散,就像世间最美好的一场幻梦。

温如是缓缓抬手,挡住眼睛,喉头已是哽咽。

她早就该想到,身上的诅咒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效。

主子,鸣凤泣不成声,掏出怀中的一个小木匣子,举到她面前,苏正君给主子的信,全部都在这里面,他说……他不想安葬在皇陵,让主子将骸骨焚化了,洒在皇女府园子的湖里。

就当他还陪在她身边。

温如是十指紧紧扣着那小小的匣子,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穿堂而过的夜风拂动白色的烛火,棺椁映在地上的影子晃动着,就像她被突然掏空了的心,满满都是说不出口的苍凉。

你怎么这么傻?温如是头痛欲裂,惨然笑着轻轻将脸贴在冰凉的棺椁上,语声温柔如同情人低喃,我的命,不值钱呐,苏轻尘,你亏了。

眼泪一滴滴落下,打在泛着幽光的乌木盖上,碎成了数瓣,浸进细腻的木质。

172、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三一他说过让她等他的……他说过开了春就跟她一起回家。

苏轻尘最是守信,定不会失约。

哪怕是他的尸身就摆在眼前,哪怕是心里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不会再睁开双眼对着她笑,不会再用那无奈的柔和神情事事迁就着她,温如是也不愿点头承认,苏轻尘的的确确是死了。

没有了苏轻尘,她筹谋的那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每日的饭菜端了进来,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去,温如是恍如不觉。

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只是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准她们在灵堂里点燃火炉,也不肯让人遵从遗言移动他的棺椁。

她一点都不感动!温如是十指紧紧抠住沉沉的乌木,甲缝沁出了丝丝血迹。

他都没有问过她,同不同意代她去死,怎么能就这么擅自决定?他知不知道这么做,她会有多内疚自责?!袭玥不忍地跪在旁边去拉她的手:主子,苏正君已经走了,你守了他三天三夜也该够了,再这样下去会受不住的……话音未落已是哽咽。

夜凉刺骨,鸣凤搀着伤痛欲绝的青书立在门外。

温如是抿紧双唇,靠在棺椁边沉默不语。

寒风穿过洞开的大门,素白的帘幕飞起又落下,空旷孤寂的堂中隐隐有腐朽的味道浮动。

温如是心如刀绞,却又无从恨起。

苏轻尘的焚化仪式终是定在两日后举行。

那天没有落雪。

他安静地躺在巨大的柴堆中央,黑发如泻,白衣胜雪,双手安稳地平放于两侧,线条优美的唇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静谥安然得仿似只是入睡。

温如是举着火把,亲自点燃了柴堆上的桐油。

身后不知是谁在低声哀泣,一声一声,荒凉入骨,呜咽破碎,最终消逝在凄凄寒风中。

温如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容颜被熊熊的火焰席卷,沉默无言犹如一尊冻结的雕塑。

大火烧了很久。

温如是也站了很久,直到他的身躯寸寸化为灰烬。

木炭中火星未灭,她却觉不出烫。

白的骨灰,淡黄残存的骨节……温如是低着头,一点点捡拾到怀中的玉盅内,莹白的玉壁上绘着苏轻尘最爱的兰花,长叶舒展,花姿典雅。

从见到苏轻尘,到他静静地在温泉山庄离世,不到一年。

这一年,就像是将她整整一生的喜怒哀乐都尽数消耗殆尽。

温如是默默地收集着爱人的遗骸,心底沉寂如同一滩死水。

长长的车队无声地前行,随行的侍卫全部身披白袍,温如是坐在当中的车驾上,对着怀中的骨灰盅轻声低语:轻尘,我带你回家。

回程的路走得很慢,十数天的路程车队走了一个多月。

待到进入京城的时候,早春绽放的花朵已是星星点点。

苏尚书立在城门口,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温如是下车给她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尽管尚书大人哭得老泪纵横,也没有松口答应让她接回独子的遗骨。

既然当初她没有放手,如今更是不可能,苏轻尘生是她的人,死了,也得跟她葬在一起。

说什么洒进园子的湖里,她怎么舍得……温如是抱紧了骨灰盅,头也不回地重新踏上车驾。

从嫁给她的那一天开始,苏轻尘就姓温了,而不是姓苏。

她会给苏家两老养老送终,但是苏轻尘,是她的。

或许是知道温如是将所有的武力都召回了京城,艾瑟儿和温湘宁之间的争斗全都诡异地停了下来,两方势力仿佛都在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可惜回到皇女府的温如是却将自己关在了卧室,十天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正当温湘宁准备遣人去请的时候,温如是却出来了。

她发出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不计一切代价,将艾瑟儿带到我的面前,死活不论!三千私卫手段尽出,行刺、暗杀、下毒……无所不用其极!死士们前赴后继,将军府的卫士猝不及防,艾瑟儿急急向城外将领求援。

温湘宁趁机下诏,命大将军驻守原地,不得离营,违者以谋逆罪论处!就在大将军抗旨疾驰回京的路上,温如是已经联合温湘宁属下的禁军攻陷了将军府,前后不到七日。

艾瑟儿被倒缚着双臂,两个彪悍的军士推攘着将她摁倒在温如是脚下。

她平静无波地垂眸看着面前的俘虏,眼底没有一丝涟漪:你说,我该怎么回报你的深情厚意?艾瑟儿挣扎着抬头,对上温如是清冷的眸光,冷哼了一声:你要是想杀我不必打着苏轻尘的名号,直接说你想要赢不是更好?!你的确是该死,温如是语调缓慢,仿佛再多的言语都不能将她激怒,如果不是你的愚蠢,我早就输了。

鸦青的靴子一步一步踱近艾瑟儿身前,她弯下腰,贴在她耳边缓缓道,大家各得其所不好吗?没了我这个竞争对手,你就是第一名。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苏轻尘。

我们两个之中只能活一个,难道你不清楚?艾瑟儿抿嘴不答,温如是也不以为意,还是说,有其他的理由,让你宁愿冒着失败的风险,也要去试试?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在艾瑟儿肩上轻描淡写地划了一道。

利刃破开锦服,殷红的血珠一下子渗了出来,艾瑟儿抖了一下,强忍着没动。

痛吗?温如是捏着她的下巴,强迫艾瑟儿看着她的眼睛,语声低沉温和,让人听不出她的凄惶,这点伤,不会比我更痛……解除诅咒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五十,苏轻尘活下去的机会也只有一半,这个后果她清楚,身为执行者的艾瑟儿也同样清楚。

温如是不相信她将特权让给苏轻尘是出自纯粹的好心。

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他?艾瑟儿勾起唇角,慢慢笑了起来,眼角眉梢有肆意的轻嘲。

她不会告诉温如是,那是她的一个赌局,跟任何人都无关,只是她跟自己下的一个赌注。

如果她让出的特权也不能救回温如是,如果这时候苏轻尘还活着,她也想出手争取。

那日琴榭中清雅皎如明月的苏轻尘,那个跟她记忆中的冷漠完全不同的暗刺老板,他对温如是的忍耐、深情,让她嫉妒。

可惜,苏轻尘死了。

幸好,她没有对他说出口。

173、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完]艾瑟儿仰头回望她的目光坦荡,带着尘埃落定的解脱:你真的想知道?温如是微微蹙眉:说出来,我饶你不死。

艾瑟儿摇头,笑容复杂难辨:你不会杀我。

没了苏轻尘,你连争胜的欲望都没了。

温如是,其实你已经输了,就算抓了我,你也输了。

……是吗?温如是默然将刀尖抵上她的胸口,缓缓加重力道。

艾瑟儿吃痛,挣扎了一下没甩开钳制在双肩上的手,遂停止了动作。

能看到她被激怒成这样也值了,她笑:温如是!七皇子不会接受一个杀了他未婚妻主的凶手。

你能像追求苏轻尘一样去低声下气讨好别的男人吗?哈哈,你做不到的!一直以来,温如是都在赢,她总是被她远远地抛在身后。

说甘心屈居在下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骄傲的执行者会愿意低头承认,对方比自己更出色。

但这次不一样。

不用走到最后,艾瑟儿都敢肯定,她赢定了。

听了她的话,温如是并没有停下来,就像是没听懂艾瑟儿言辞中隐含的深意般淡漠如初:我不需要讨好他。

温如是浓密的睫毛低垂,静谥、淡定,连一丝轻微的颤动都不曾有,手上寸寸推进,赢又如何,输又如何?即使你们都死光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七皇子,应龙……她根本就没有去想过,他喜不喜欢,接不接受,她一点都不在意,没有人可以代替苏轻尘。

会输吗?无所谓。

她可以输,也可以让所有人都输。

这一点还是跟后卿学的,这个手段很好用,不是吗。

刀刃已入半寸,艾瑟儿脸上的镇定摇摇欲坠。

温如是平静地看着她唇角将溢未溢的血痕,无悲无喜,毫无动摇。

温如是,停手。

艾瑟儿有些慌。

温如是置若罔闻。

她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停下来跟艾瑟儿浪费口舌。

生同寝,死同衾,他们说好了的。

苏轻尘现在一个人肯定很寂寞,她得去陪他,即使是只有一具身躯。

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没关系。

她的手缓慢而坚定。

刀柄乌黑简单,是他喜欢的素净,没有镶嵌任何宝石,握住它的五指修长,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如果我告诉你,苏轻尘没有死呢?!艾瑟儿紧紧盯着她低垂的眼眸,不放过任何一点情绪的起伏。

温如是一顿,良久,唇角弯起一个轻不可见的淡淡弧度:我亲手焚化了他,你说,苏轻尘死没死?她也希望他还活着,可是并不表示,任何人都可以利用这一点来逃脱罪责。

她眸色深沉寂寥,漆黑的瞳仁仿佛一个深不可见的黑洞。

艾瑟儿见状连忙大喊:我没骗你!苏轻尘、后卿都是我的老板——暗刺的老板江离!你仔细想想,后卿为什么要护着一个素未谋面的狐妖,为什么一开始,他老是莫名其妙对你起杀心?因为我是暗刺的下属,他不保护我难道还要去保护你吗?我们跟你本来就是敌对方,在赛场上除掉对手是天经地义!温如是的面上仍然是毫无表情,握着匕首的手却轻微地开始发抖。

你也知道,我跟苏轻尘素无往来,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将保命的特权让给他?!你反正都快死了,你死了以后就剩我一个人,这个冠军毫无疑问会落到我的手中,我有什么必要再多此一举,让他救你?!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回去一问就知。

上个世界完结的时候,老板就派人去流光交涉过,你不肯见他,所以决赛才会变成轮回世界。

温如是不想信,但潜意识却告诉她,艾瑟儿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想不通的事情现在仿佛都能合理地连了起来。

如果你心里真有苏轻尘的话,看在他的面上,也不能破坏这次比赛。

艾瑟儿眼神平静地微阖下眼睑,看着她静默如水的墨青衣摆。

温如是死死捏紧了手上的刀,努力压制着翻腾的心绪。

可是,不管心底怎么为他开脱,被欺骗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眼泪一下就浸湿了双眸,许久之后,她终于艰难地开口:他……都知道?艾瑟儿看着她褪尽血色的脸,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我不确定在上一个世界,老板知不知道,但是苏轻尘,应该是没有现实记忆的。

至少,苏轻尘不是存心骗她。

温如是木然地点头:谢谢。

谢谢艾瑟儿没有将她瞒骗到底。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至他去后,一直克制着的伤心、难过,尽数涌上了心头,近日来宣泄不出的怨和恨,也仿佛终于有了个方向。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在他的眼底,她是不是就像个傻瓜?执拗无知地追逐着他的脚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只要他对她轻轻露出一个笑容,她就能高兴一整天。

像个傻子一样。

温如是缓缓直起身,五指疲累得握不住掌中的匕首……接下来,她该做些什么?温如是麻木地想,也许她该好好休息一下。

这么多天,夜不能寐,晚晚抱着他的骨灰盅,睁眼熬到天亮才能勉强入眠……她该去睡一觉。

温如是转身,步履虚浮,与仍然被强制按跪在地上的艾瑟儿擦身而过。

衣袂拂过她带血的肩头,温如是轻声开口。

……放她走。

如果那是他想要的,后卿、苏轻尘,还有江离,如果这个冠军是他真心想要的东西……让给他们又何妨。

温如是缓缓缩进被窝,将脸贴在清冷的被褥上,将自己蜷缩成一个残缺的半圆。

曾经,她也很想得到那件能够无视一切负面影响的翾琊天衣。

她也曾经雄心壮志,想要夺取那顶至高无上的桂冠。

可是现在,再坚定的心力,都禁不起他的致命一击……她不想争了。

温如是慢慢阖上了双目,枕边玉盅上的兰花幽青,典雅如故。

她该释然的。

他能活着,总比灵魂尽散的好。

过了这个世界,她也不会再难过,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如何撕心裂肺,如何执迷不悟地深深爱过他。

就这样,两不相欠,很好。

……半年后,大将军顺利登上帝位,改年号为宪致。

登基七日后立嫡长女——艾瑟儿为太女,并赐前朝七皇子为太女侧君。

同年,温如是无疾而终,与正君骨灰一同葬入先帝皇陵。

艾瑟儿说服了母亲将前皇处死的决定,改而将温湘宁与新婚丈夫软禁在凌霄阁,下令两人于此终老,此生不得踏出宫殿半步。

两年后,苏轻尘的父君病逝,苏尚书告老还乡。

同行的还有原五皇女的侍卫,鸣凤、袭玥、青书也在其中。

彼时天青水蓝,河船顺流而下,青书的小女儿缠着鸣凤要抱抱。

袭玥坐在船头望着两岸花柳垂入水面,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当年五皇女第一次带着苏正君游湖。

寒潇湖最出名的就是桃花,那时开得正好,点点花瓣倒影映在水中,犹如蘸水而开。

清风拂过,碧波荡漾,湖面泛起片片粼粼波光,仿似揉碎了一湖花瓣。

苏正君的眸光柔和,偏头对着主子浅笑:如此美景,只来一次就够了。

谁知一语成谶。

袭玥仰头,禁不住泪湿了眼眶……174、苏轻尘番外城郊几百里外有座雾栖山,山上有间与山同名的百年老庙。

雾栖庙香火鼎盛,据说,多年以前曾经出过一位得道高僧,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开坛讲经。

苏轻尘摔断腿的那一年,苏父曾经为儿子上山祈愿。

那时的苏尚书还不是尚书。

爱子心切的苏父掏出所有私房,添了三百两的香油钱,才求得圣僧破例为子批命。

生辰八字送进去两刻钟,出来的时候知客僧手里拿着两方锦囊,却没有明言,只道公子十九岁之时,倘若尚无婚配可开白色锦囊,若是有,则开紫色。

苏父不敢马虎,回去后就将锦囊密密收好交给儿子,嘱咐十年之后方能打开。

小轻尘很孝顺,即使不信,也将其妥善放置。

一晃许多年过去,当温如是的情书一封封送进尚书府,苏轻尘笑看着那憨态可掬的一幅幅漫画,忽然就想起了压在箱底多年的白、紫两色锦囊。

她写在画侧的话,直白执拗得让人心动。

气恼之余,他居然也渐渐生出了种不能言说的淡淡欢喜。

可是,指婚的诏书很快就传到了尚书府。

她终是那个蛮横跋扈的皇女,即便是喜爱,也不愿多花几刻时间在他身上。

对这样一个女子动心,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姻缘,但求能守住本心。

烧掉温如是所有信件的那一晚,苏轻尘当着父君的面打开了随嫁的箱奁。

囊中泛黄的纸上只写着两句词。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情深不寿……如果根本就没有情深呢?会不会就不用早逝?车轮滚滚,喜庆的唢呐掩盖了父亲的哭泣声,离皇女府越近,苏轻尘就越是不安。

也许,顾之若的出现反而是件好事。

他若被掳走可以自尽以全忠孝,若是没有,温如是那般傲慢的女人,也不会要一个与他人牵连至深的男子。

送嫁的侍卫一个个倒了下去,苏轻尘抱着必死的决心,手持匕首,立在辇架之上,沉静安然。

蓦然就听到,有人在高声叫着他的名字。

——就像是骄阳穿透黑夜,她脚踏马背,跃身而起的身影猛然撞入了他的视线。

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霸道地占据了他的眼眸。

她心疼地擦拭他掌心的血迹,将他紧紧护在身后,唯独不提一句取消婚礼的话。

苏轻尘低头看着她懊恼的神色,当她抬头时,眼里却闪烁着动人的灼灼光华。

她的笑容灿烂胜过漫天的霞光:亲爱的,上马!咱们成亲去。

苏轻尘能够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犹如鼓点急骤。

她说,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你可别指望着,我会因为这种事情将婚期后延。

这种事情……与人订有婚约的事实在她口里,竟然不过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总是不按规矩出牌,温如是的眼里似乎从来就没有那些人人都该谨遵恪守的繁文缛节。

她的马跑得风快,仿佛逗着他抱紧她的腰比抓住顾之若还重要。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风中飞扬的发丝传来缕缕馨香,混着手心柔韧的触感,苏轻尘面色烧红,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不知所措。

很久很久以后,当苏轻尘裹着厚厚的披风,独自一人住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曾经反复回想。

假如那一天,他没有回头,没有回应她的微笑,没有将心陷落在这个女人身上。

或许,他就不会坚持拿走了那只玉盒,心甘情愿,用他的命去换她的。

艾瑟儿试探地问他,如果恰好就中了那半数的失败概率,救不了温如是,而他也没有因为反噬丧命,他愿不愿意与其他人共度一生?苏轻尘没有回答。

他想,他是不愿意的。

只是这样隐秘的心事,没有必要告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苏轻尘无法想象,站在他身边,牵着他手的那个人,是某某某,或者是某某某,而不是她——温如是。

虽然,她的脾气一点都不好,三心二意又小心眼,动不动就乱吃醋,一发起火来就要喊打喊杀的,简单粗暴得不可救药……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用着自以为对他好的方式,傻傻地将他一次次推开。

他还是不能明知她可能会在皇女府里孤孤单单地死去,自己却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

一滴血配上一滴解药,每一道菜里,只需放一点,再好的味觉都吃不出异样。

那是苏轻尘唯一可以长期给她下药,而又不引起怀疑的方法。

苏轻尘学得很用心。

他从来就没有下过厨,温如是又是个那么挑剔的人。

苏轻尘尝试了一遍又一遍,青书被逼着试菜,脸都皱成了包子,苦着脸对他说:公子,已经够了,吃不死人的,五皇女不会在乎差一点味道的。

他只是摇头微笑着继续重来。

她不在乎,他在乎。

他可以为她去死,却不能忍受在他逝后,温如是轻易地将他遗忘……他那么爱她,比她想象中的爱得更深更久,她怎么可以忘了他呢?若是如此,他也会难过。

苏轻尘严格按照菜谱烹制,想着自己做得越好、越完美,温如是就越放不下他。

看,他也是自私的,就像上辈子的后卿一样。

等到他离开京城,他还可以每日给她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让温如是记得更深。

苏轻尘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当大雪阻断了来路,热气缭绕的温泉氤氲出淡淡的硫磺味,明明强健的身体无法挽回地转向衰败,他铺开信笺,提起笔却只写下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庄子上的梅花又开了几枝,想着她喜欢特别的小玩意儿,他专门去摘了些,用坛子装了埋在花树下,准备来年她来的时候给她做点梅花糕尝尝。

——鸣凤与青书私下定情被人撞见,青书面皮薄,当场就给了鸣凤一耳光,意图遮掩过去,谁知鸣凤当下火了,一把就将青书绣了几晚的香囊给撕了扔他脸上。

青书从昨晚哭到现在,声音都哭哑了。

——泡了几日温泉,父亲的寒症好了许多,近日里咳嗽都减少了。

他将父亲安排在山上一座独立的庄园里,分了数十个侍卫过去,命令他们过了明年春天再下山……苏轻尘顿了顿,没有写,这么安排的原因是怕自己真的去了之后,让父亲知晓承受不住打击。

他想,温如是这么聪明,会懂的。

苏轻尘写了很多,却一封都没有派人送,倒是温如是的信来得很勤。

每当看到送信的人眼巴巴地看着他,苏轻尘都忍不住莞尔。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那人可怜兮兮的目光像极了温如是哀怨的模样。

他却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

这些信应该留待以后,在温如是明白一切的时候开启,或许能够带给她些微的慰藉。

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不会舍得留她一人伤心。

如果忘了他能让她更好地活下去,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记录下这仅余不多的每一分,每一刻。

她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待得任务完成后就会离去。

假如有来生,他不会再有缘遇到她。

这样也好。

也不必有一个人,为了还债,苦苦在世间寻找一个叫做苏轻尘的男人,就像爱后卿一样爱着他的转世。

九岁那年求得的锦囊,白色的是——茕茕孑立,一生孤独。

到底是一生孤独可怕,还是少年早逝可惜?或许都不是,他已得偿所愿。

如果他们之间注定要这么结束,那就到他生命终结的时候各自忘怀。

她的人生还长,不该为他驻留不前。

苏轻尘淡淡地笑着阖上双眸。

晨间的微风拂过山野,银装素裹的林间有饿极早起的小兽,悉悉索索地爬行在青黑的灌木丛中。

当冬日暖阳的第一缕光晖洒落山头,他渐渐停止了呼吸。

……苏轻尘曾经以为,人死了之后,会有牛头马面来领路,再不济也该有道通往地府的光,引着逝者的灵魂归于他该去的地方。

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滞留在人间无人问津。

他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尸骨入棺,看着侍卫们照着他的遗嘱封锁消息,然后看着自己的小厮哭倒在鸣凤怀中……温泉山庄挂满了白幡,苏轻尘蹙紧了眉头,他居然忘了吩咐她们低调行事。

可惜这会儿再想这些为时已晚,他被莫明的力量困在灵堂,哪里都去不了。

直到一日,喧嚣的哀泣声从庄前传来。

苏轻尘浑身一震。

还没有开春,路上积雪仍厚,温如是怎么就来了……道路的尽头,她从蔼蔼暮色中一步步走来。

面色比雪还白,那灵秀动人的黑眸中隐隐含着泪光。

她走得是那么的慢,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坎上。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方向,苏轻尘立在棺椁旁,哀伤得不能动弹。

好不容易扯出一抹笑容,却又想起,他已经死了。

她根本就看不到他。

念及此处,苏轻尘一时之间心神震颤,如遇刀割。

她的泪滴将落未落,凝在眼角。

不要哭,我在这里。

苏轻尘想要抬手,去接她摇摇欲坠的泪,一束光却突然打入他的心脏部位!痛彻心腑的煎熬倏忽而至,剧痛如同无处不在!就在他的灵魂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苏轻尘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终于等到你心神失守的时候!孽子,看你这次还能怎么脱身?!175、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一最后一场比赛的结果不出温如是所料。

新成立的暗刺公司一举夺魁,那件令人垂涎的翾琊天衣也落入了艾瑟儿手中。

经过幻梦的洗礼,温如是对此倒没什么感想,只是有些遗憾——她当初一定是脑抽了,才会将这么好的宝贝拱手相让。

好在亚军还能得到十个特权,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这才不至于让温如是更加地怨念。

颁奖典礼她没去,她怕看到暗刺的人会坏了心情,连带着看组委会的人都不顺眼。

艾瑟儿上门了好几次,都被小助理拦在了外面。

温如是腻烦地撇嘴。

明明就是水火不容的对手,让这女人拔得头筹就算了,还想在现实里上演一出惺惺相惜的故交知己戏码。

她以为她谁啊?真是有病!如姐,这份是新的任务,指名要你接的。

小助理将资料放到她面前,贴心地回身调了一杯蜂蜜柚子茶摆到桌上。

温如是眼睛都不扫文件一下,端起温热的柚子茶抿了一口,轻描淡写扔出几个字:没心情,不想接。

没等他开口劝解,就自然而然地换了个她更在意的话题,梅丽尔现在怎么样?小助理一顿,斟酌了下语气: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温如是想了想,不由叹了口气:安排一下,下午我去看她。

小助理应了声,收起方才的资料转身出了门。

云山的疗养院风景优美,梅丽尔能住在那里还是多亏了流光优渥的福利制度。

毕竟,这也算工伤。

温如是先去咨询梅丽尔的精神状况。

会面的陈医生也是老熟人了,一见到温如是,她便感叹:做执行者这行心理压力都很大,几乎每次任务完了都会来一次,倒是你,好久不见了。

听了这话,温如是也有些恍惚,上一次来见陈医生还是在她第一次完成任务以后……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太遥远了。

她微微笑了笑:梅丽尔什么时候能出院?说到自己的本职工作,陈医生也收敛了笑容:我正准备通知流光的人。

虽然梅丽尔目前正在恢复中,预计再经过半个月左右的心理辅导便可以出院了,但是这次留在她心中的阴影,完全消除的可能性很低。

她停了下,还是抱歉地说道,一旦再遇到相似的情况,也许会造成不可逆转的精神伤害……我个人认为,她以后不再适合参与执行者的工作。

温如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跟公司协调。

梅丽尔住的别墅在云山的半山腰,景致非常好。

三层楼高的新中式宅院青砖碧瓦,掩映在苍翠茂密的巨木间,清净幽远,浑然天成。

推开院门,抬头就能看到一袭素净白裙的梅丽尔。

她原本圆润的面颊清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蜷缩在二楼阳台上的藤椅中。

看到来人是温如是,她眼神亮了亮,微微弯了嘴角。

温如是上了楼,穿过悬挂着一串串铜质风铃的花架,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青翠欲滴的藤蔓植物攀附在栏杆两侧,清风吹过,有蔷薇的花香拂面而来。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悠悠地开口:真是个好地方。

嗯。

梅丽尔轻轻应了声,捧着暖茶将视线转向云山深处。

过了很久,温如是状似毫不在意地道:大选世界结束以后我的工作越来越多,公司准备再给配个助理,咱俩关系这么好,要不然……梅丽尔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别担心,我不会那么容易垮掉的,如果有需要我会跟你开口,只要你到时候不嫌我烦。

温如是偏头仔细看了她眼,见她不像是在强撑,也就没有继续游说。

只要梅丽尔现在不钻牛角尖就好,至于以后……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相信,梅丽尔不会那么脆弱。

两人静静地望着辽阔的山景,默契地不再开口。

尽管如此,从别墅区出来,温如是的心情还是很沉重。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为适应不了状况出现精神问题的,梅丽尔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如果没有幻梦,也许她也会是其中之一。

温如是慢慢沿着山路往回走,在停车场入口却见到了一个西装笔挺的不速之客。

她见过他。

在曝光率如此高的当今社会,干这一行的估计没有几个不认识这个赫赫有名的男人。

拯救男配计划创始人的继承者,现任世界大选组委会主席——江少华。

得知他有一个任务希望自己能够接手,温如是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

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

这年头优秀的执行者多的是,没有一、两百,也有七、八十个。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单看名气,刚刚摘下冠军桂冠的艾瑟儿也比她靠谱多了,他实在没有必要坚持用她。

很抱歉,江先生,我最近的心态可能不太适合接单子。

温如是尽量婉转地回绝,实际上,我正准备向公司申请一个长假,休息一段时间。

估计是没想到她会拒绝,江少华愣了愣,脸色有点难看。

温如是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见他半天都没有再说话,正打算礼貌地告辞。

刚要开口,江少华忽然道:这个任务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温小姐,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温如是迟疑了一下。

盛情难却,重点是,对方的身份真不是她能随便怠慢的。

可是,当温如是听到任务对象的名字是江离时,就忽然沉默了。

之前我的秘书已经把资料交给了你们公司,但是听说温小姐没有接。

所以这次知道你会来云山疗养院探友,我才冒昧拜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江少华这几句软话说得很是别扭。

说的人不舒服,听的人也为难。

温如是还是有些不敢确定,他说的就是那个接连耍了自己两次的男人。

那个江离……是暗刺的老板,还是只是重名的其他人?身为主办方的最高层,江少华很清楚她跟自己兄弟之间的纠葛,谁让他高度关注了全过程呢,只是这时也摸不准温如是的想法,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是我的弟弟。

觉出他话中的隐瞒,温如是眯眼审视了他半晌,就是不作声。

江少华被她看得难堪,清咳了一声:呃……也是暗刺的老板。

温如是默然伫立了片刻。

很奇怪,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需要攻略的对象,居然不是虚拟人物而是现实中实实在在存在的人,反倒是——王八蛋,你也有今天……啧啧,对于一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产生这样不和谐的想法,确实不是好女人所为……可惜,她现在不爱了。

温如是呵呵一笑,扭身就走:报应!176、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放自己一个长假,不是在见到江少华才有的想法,不过,组委会对流光公司的施压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在某些时候,温如是的行为随心所欲得令人发指。

当流光高层终于与江少华达成一致时,才发现他们最大的筹码已经不辞而别踏上了远行的列车,看着空空荡荡的顶层专区,江少华一张端正严肃的脸霎时黑成了锅底。

而此时,温如是正愉快地跟小助理通着视频电话。

小助理的目光很幽怨:把行程表发给我,我去找你。

行程表啊……温如是语声温柔,笑得蔫坏,若是有缘,我们一定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轻点挂断键,她关掉手机扔进行囊。

这是她一个人的旅行。

必要的去处、归期还是要交待清楚,但是其他的就算了。

她不喜欢有人打扰。

窗外景色飞逝,仿佛那些纷纷扰扰的烦人情绪都被抛在了脑后。

温如是舒展了身体,仰面躺在软卧上。

耳畔有节奏的车行声就像首摇篮曲,催人入睡,她微笑着闭上眼睛。

第二天傍晚,走出站台,温如是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才到达目的地。

那是一座古老的旅游城镇,始建的年代能追溯到宋末元初。

800多年的历史,让这座古城有种超然世外的古朴恒远。

走在规整的青石板上,细细的青苔从石缝中透出,道路右侧河流青幽,潺潺而过。

仿佛一步踏入了错乱的时空,天边落日,轻云悠然,倒映在水中的街灯一盏盏悄然绽放。

温如是没有入住镇上古意盎然的客栈,而是缓缓转入了一所小小的四合院。

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就像一个归隐桃源的女子。

晨间出门,用过地方味道浓厚的特色小吃,沿着古道漫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午后坐在茶馆,泡上一壶芳香四溢的普洱茶,听着古老的评书,可以混上一个下午。

夜幕降临的时候,换上一身漂亮的民族风长裙去泡吧。

偶尔还会向酒吧的乐队借把吉他,坐在台上的高脚凳里,轻弹徐唱一曲舒缓的民谣小调。

每当收到台下的玫瑰,温如是会向对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不急,不缓,她的心越来越宁静。

最后的行程定在城外五十公里的雪山。

温如是租了一辆越野车,准备自驾出游。

早上出发,中午午饭之前就到了山脚预定的酒店。

在酒店享用了一餐风味独特的自助餐回到房间,打开手机,发现有四十多个未接来电。

温如是挑出一些必要的回了,然后给事先约好的导游拨了个电话,将上山的时间定在两天后。

酒店的东面是一个全长四公里左右的天然草甸牧场,来的时候,沿途能看到很多毡篷,还有不少牧民们骑着高头大马,驱赶着羊群在那里放牧。

碧草蓝天下扬鞭策马,淳朴的牧民举杯热情歌唱……想想就惬意,温如是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聚会!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梳洗一番就跑了出去。

当然,不忘带上足够的现金——这世道,没钱就没友情,特别是旅游景区。

咸香的酥油茶,酸到牙倒的奶制品,还有难以下咽的糌粑……温如是啜了口火辣辣的青稞酒,笑眯眯地看着被高原光晒得黑不溜秋的藏民为自己翻烤着小羊羔。

烤得焦黄流油的小全羊被盛在托盘里端上案方桌,美丽的藏族姑娘唱起了悦耳动人的祝酒歌。

捧起吉祥的酒碗,斟满醇香的美酒,为你的欢乐而品尝,为你的祝福而干杯,敬你美酒哟……八瓣莲花似的大地上,升起日月般的贵客,争龙王宝库中的财物,过幸福安乐中的生活,敬你美酒哟……人美,酒烈,温如是不知不觉就饮下了三碗。

她支着头,醺醺然用匕首叉起一片羊腿上的嫩肉置入口中——又香又嫩,味道刚刚好!这才是真正的烤全羊嘛,城里的山寨货完全没得比!天黑下来之后场中点亮了篝火,天南地北而来的游客跟本地土著一起拉着手,跳起了人人都会的篝火舞。

看着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笑脸,温如是忽然就有些索然无味……人呐,就是矫情,越是人群中,偏偏越会觉得孤独。

最后喝光了一瓶青稞酒,温如是踩着漫天的繁星,醉意深重地回到酒店。

一推开门,发现房中摆设焕然一新——这特么的就不是酒店,分明是所医院嘛!房里摆满了设备齐全的医疗器械,戴着护士帽的小美女手中拿着一个输液瓶傻傻地看着她,床上还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男人,他的眉目清俊,仿似安睡……温如是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嗨,你们好。

小护士愣了:你找谁?找谁?这问题怎么这么怪,好像哪里不对?温如是倒退到门口,抬头一望,方才恍然大悟:啊,不好意思,走错了。

她咧开嘴,随意地向小护士挥挥手,不小心串了个门子,我就住在隔壁,有空都来玩儿哦。

说完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扔了两个飞吻,温如是就满足地蹭回自己的房间。

倒进被窝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地想,又认识了两个新朋友,真好。

第二天一大早恢复清醒,想起昨晚的事,温如是总算理智归位,觉得有必要为了自己当时的失礼去给人家道个歉。

要不然还要在这里逗留两天,这进进出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碰上还要装作没见过,想起多尴尬?温如是也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想到就做!翻出一份小礼物带上,她果断地就去敲了隔壁的门。

门一打开,温如是就后悔了——她怎么就这么地手贱呐!门内江少华生生将一副面瘫脸扯出了笑容:温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温如是呵呵干笑了两声,转头就往回走。

缘分这玩意儿,真是个贱‘人!江少华急忙追上去,拦在她的房门口,温小姐,只要你肯接下这个单子,有任何条件都可以开出来,我一定会尽全力满足你!温如是这下是真不耐烦了,毫不客气挥开他抵在门上的手:我说过,没兴趣。

不管是对你们江家,还是江离,我都没有兴趣接触。

江少华无奈,只得放低了姿态: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你也看到他现在的情况,医生说他要是再不醒,以后可能就会这么一直睡下去了……想起一意孤行的父亲,他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份苦涩,江家欠江离的实在太多了……我知道,你跟他之间还有很多误会,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

手已经放在门把上,温如是却迟迟不能断然迈步。

她是不想见到江离,可是,并没有想过,让他成为一个植物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为什么一定得是我?……对于他来说,你是特别的。

江少华停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其实,拯救男配计划最早的名字,叫做‘晨光’,核心的技术没有在江家,而是掌握在江离手中。

这些事,在你进入他的世界就不是什么秘密,我也没必要瞒着你。

所以,江离才能一次次侵入任务世界,篡改进程。

而他们的父亲即使趁虚而入,将江离扣留在了虚拟空间中,也无法从他的脑海里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些话,江少华不能告诉温如是,他只能说,开启江离世界的机会只有一次,我也是第一次尝试进入真人的思维,可能其间还会发生很多未知的状况。

这个执行的人选不止要足够优秀,还得不被他的潜意识所排斥,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更适合。

他的样子很诚恳,诚恳得温如是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能听到这般劲爆的秘辛,要说对他口中所谓的核心技术没有一点好奇心是不可能的。

可是两情相吸这东西没那么容易说得清楚。

一想到自己曾经连续两次栽在同一个男人手里,很有可能还会变成惯性……哦闹!温如是鸡皮疙瘩都起了,只想离他远点,远点,再远点!真要是答应下来,万一到时候自己控制不了,又傻不啦叽地爱上他怎么办?!退一万步说,这次可不是纯粹的虚拟世界,他要是醒了,什么都记得,她又忘了……呵呵,特么的,真是让人暴躁!177、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温如是很纠结,更纠结的是江少华这次学聪明了,答应要给她时间考虑就真的没来打扰她,只是时不时地就将江离的照片发到她手机上。

那一张一张的……高大的男人躺在病床中,俊朗的面容跟白色的薄被一样苍白,他静静地阖着双目,仿佛就要这么睡到地老天荒。

温如是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一边,没过一会儿又捡起打开看了两眼。

真是该死!一遇到他就没什么好事。

最糟糕的是,她还真没法就这么无动于衷地扔下他不管,自个儿收拾行李继续去逍遥……再一次敲开隔壁的房门,江离的旁边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一张床,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中间只隔了一个联接仪器。

江家大哥脸上的笑容温和得小心翼翼。

伸手不打笑脸人。

温如是咽下一肚子的无名火,摇摇头,认命地躺了上去。

等到两人腕上的嵌玦信号相通,温如是偏头看过去。

江离陌生的容颜在淡淡的春光里静寂无声,暖阳的辉光洒在他的侧面,浓黑长长的睫毛上有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飞舞。

她心中莫名地就泛起了一阵酸楚。

江少华郑重地对她道:为了保密,你的助理一职就由我暂代。

记住,我只能保你性命十八次,如果在小离二十岁之前,你还不能用本来面目见他……就不要再勉强。

保重。

温如是心里一咯噔,还没来得及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

她飘荡在半空中将江少华腹诽了一百遍!什么叫保她性命十八次?什么叫二十岁之前还不能用本来面目见他,就不要再勉强?早一点交待不行吗,把话好好的说清楚他是不是会死啊?!温如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压抑下怒火扫视了周围一圈。

六十多个平方的套二居室,屋里收拾得很整洁,一看就是并不富裕,但是主人布置得很有心思的小家居。

茶几上摆着一盆粉红的小茶花,淡黄的窗帘上有大大小小的天蓝色气泡圈圈。

挽窗帘的布条针脚不大整齐,像是手工绣的。

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孕妇,旁边还放着件还没有织好的小小羊毛外衫。

她长发微卷,神情美好安宁,素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柔声自言自语地解释着:再等两天爸爸就回来了,爸爸看到宝宝长这么大了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她唇角含笑,宝宝也一定很想爸爸吧?妈妈也很想爸爸呢……少妇面上的表情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温如是心中一动,飘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这是江离的老婆?不对,他好像没娶过老婆……难道是,他妈?温如是囧了。

跟了美孕妇三天,看着她称呼归家的丈夫为峰哥,那男人对她一口一个碧清,两夫妻商商量量,将未出世的儿子命名为江离。

温如是终于确定,她这次需要攻略的对象现在还在娘肚子里尚未生出来。

这下可把她愁死了。

谁来告诉她,一个虚无的灵魂,该如何跟个还没有成形的婴儿培养感情?她果断点开嵌玦,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江少华。

嵌玦里一片空白,什么资料也没有。

温如是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么傻乎乎地被人给坑了?!奇耻大辱啊,这是!她抄着手,眯眼旁观着江峰将带回来的银戒指套上苏碧清中指,深情地搂着她的肩膀赌咒发誓以后绝不负她,一定会让她过上人人称羡的好日子。

边看边吐槽:嗯嗯嗯,好日子。

切!谁不知道江峰日后抛弃糟糠妻,娶了个身家丰厚的沈某某,从此扶摇直上。

男人的承诺啊,傻子才会相信!可惜,苏碧清就是那个傻子。

她不止相信了,还感动得湿了眼眶,二、三十块钱的素银戒指当个宝一样,从带上就没取下来过。

温如是真心好奇,江峰真的就穷到了这个地步,娶个老婆这么些年,都没想起给人买件看得过去的首饰?得,是她俗气现实了。

别人都不在意,她在意个什么劲。

江峰在家里呆着的那几天,苏碧清一面要对自己父亲撒谎,说过得是怎么怎么的好,江峰把她照顾得很周到,他不是爸爸说的那样眼高手低,不愿意脚踏实地的男人,完全不需要家里人担心云云,一面还要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

就这样顶着大肚子了,还舍不得让丈夫沾一点家务活,满心满目的爱慕殷勤让温如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绝壁是真爱啊。

温如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么单纯痴情的女人,往后江峰是怎么忍心连儿子都不顾了,一脚将她踹开?据说,苏碧清跟江峰大学就相恋,两人的感情也算是深厚。

苏碧清的美貌毋庸置疑,就算大腹便便时也清纯得像个二八少女,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澈见底,仿佛看谁都是好人,时不时一笑起来,两颊边浅浅的梨涡荡漾,醺人欲醉。

苏家老爹更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人家怎么说也是在科研所挂了名的副所长,配家世普普通通的江家,完全是绰绰有余。

此时两人恩恩爱爱的,一点都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龃龉不合之处。

以后的事,温如是所知不深,若不是查过苏碧清后来的下场,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一想到江少华还比江离大了好几岁……温如是就不得不承认,江离他老爸啊,不简单呢。

公司这趟派我出差可能会很久,不一定赶得上你生产。

要不然,你先搬回家去,有爸看着我也放心一些。

江峰抚摸着老婆秀丽的长发。

苏碧清拉着他的袖子,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虽然她也很害怕,谁不想丈夫能在自己生孩子的时候陪在身边?可是如果要在江峰的前程和她的依赖里选择,她当然不愿给他拖后腿。

江峰见状,只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脸上的愧疚不似作假,反倒感觉有些深得过了头。

就像是,纵使是明知对不起,也无法改变主意的那种内疚。

等他提着行李出门,温如是不由地就想跟着去看看究竟。

飘出苏碧清十米距离,便怎么也飞不动了,她回头望望苏碧清隆起的肚子,无奈地摇摇头。

真是个臭小子,还没生出来就这么舍不得她走了?好吧,以上纯属YY,反正都走不了,温如是也只好苦中作乐。

苏老爷子对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虽然嘴上不饶人,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请了保姆在家伺候着。

苏碧清一回娘家就被供起来,什么都不让做,只管吃好喝好,闲暇时陪着老爹聊聊天,下下棋。

每当这时候,温如是就盘膝虚坐在一旁,听着苏老爹絮絮叨叨地教育闺女。

——怀着这么大的肚子就别跟个没事人一样,啥都不上心,还跟个傻子一样。

女儿欸,咱该吃吃,该睡睡,养得白白胖胖的,别成天老惦记着在外面打混……不,是打拼的姑爷。

他有手有脚的,饿了自个儿知道去找吃的,困了自然也有地方睡,这么大个人了,死不了的。

温如是深以为然。

姑娘,当爹的才不会害你,多学着点吧,别爱着爱着就把自己赔进去了!178、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四转眼就是春末,江峰一走几个月,电话越来越少,苏家老爹也越来越不待见这个怠慢了女儿的姑爷。

终于在一个初夏的凌晨,苏碧清迎来了第一次阵痛,一家人兵荒马乱地将人送进医院。

产房里悄无声息,进进出出的护士板着一张脸,严肃得像谁都欠了她们钱似的。

过了中午还没有消息,苏爸爸坐不住了。

避到外面给江峰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连续打了几个,最后一个还没响到三声就被人挂断。

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半晌,收起手机走回产房门口。

这时温如是正在手术室内守着,平心静气地练习吸血鬼世界学到的灵魂咒术。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规则,虽然不能达到原来的效果,但也聊胜于无。

另一边的苏碧清痛得已经没有了力气,满头的汗像水似的直往下流,一张小脸惨白得吓死人。

产妇盆骨太窄,这样下去不行,戴着口罩的医生收回手,随意地对站在一边的护士道,去让家属签个字,麻醉师准备。

苏碧清有点慌,刚刚勉力一动,就被医生按了下去,不要乱动,在这个时候逞强对你和孩子都没好处。

医生的声调带着千篇一律的平静和凉薄。

温如是顿了顿,默默地飘在半空,看着护士拿着单子出去又回来,苏碧清抿紧的双唇毫无一丝血色。

其实,她能体会苏碧清此刻的无助。

苏碧清早年丧母,苏爸爸将其视若珍宝,从小就没舍得说过一句重话。

可是父亲再好,也代替不了母职,苏父又是个一心钻研学术的人,再怎么呵护也免不了会有疏漏。

到大了,江峰的热情追求弥补了她心灵的缺失,苏碧清一出校门就要坚持嫁给心爱的男人,苏爸爸拗不过女儿点了头,虽然没有明言,她也能感觉得到父亲对丈夫的不满意。

是爱人重要,还是老父重要?这跟小时候亲戚老逗孩子的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一样难选。

苏碧清现在过得越难,苏爸爸就越不喜欢这个女婿。

假如江峰这时在她身边还好,她就不用害怕,也不用去担心翁婿不合的问题……苏碧清不傻,她心里应该如明镜一般。

只是恋爱中的女人总会去奢望,只要两人相爱够深,就能够排除万难,总有一天爸爸会看到他的好,接受他。

她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能等到那天,两家人和和睦睦,亲如一家。

她多半是这么想的。

可惜,苏碧清不知道,有些时候,排除了万难之后,还有万难。

生活不是童话故事,结尾处也不是一句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便能轻轻带过的。

柴米油盐酱醋茶,得不到祝福的感情,就像是建造在沙滩上的城堡一样,总会被这样那样的琐碎小事磨灭。

至少现在,她就只能独自面对。

这不能说是苏碧清的错,要怪只能怪她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没有谁能够保证,在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会眼瞎到错爱上那么一、两个贱男人。

江峰此刻,也许是真的在为未来打拼,也许是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些事,谁又说得清楚呢?温如是突然灵光一现,难道在江离出生前就进来的目的,是要她帮助苏碧清摆脱渣男,改变江离自幼坎坷的命运?……那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挥了下手臂,右手从手术台上一穿而过,温如是心有戚戚焉。

还是现实点吧,亲,老老实实想办法凝成实物才是正经。

江峰回来的时候,小屁孩已经有三个月大了。

苏爸爸没同意让女儿外孙搬出去,江峰只好收拾了几件衣服暂时住进了苏家的老房子。

两层楼的小院子,加上后面的小花园,占地也就两百多个平方,在当地不算什么大富,顶多就是个小康之家。

江峰陪着苏碧清在院中散步的时候,温如是就会飘到小江离的头顶,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白嫩嫩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润,鼻梁还看不出够不够挺,跟记忆中的那个病号比起来……温如是眯眼想了半天,好像不大像?就是睫毛更相似些,几个月大的小屁孩,长着两排又浓又密的长睫毛,一点都不科学。

还是像他妈多一点,啧啧,真是太秀气了,他该投生成女娃才对。

温如是正评头论足着,不防他忽然就打了个呵欠,小嘴吧嗒了两下,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

点漆似的双瞳黑得发亮,水漉漉地凝视着她,瞅得温如是完全无法抵挡,心都快化了。

老板,卖萌是可耻的!温如是嘴角一抽,小江离吐了个口水泡泡对着她就是咧嘴一笑。

那笑得叫一个春光灿烂啊,光秃秃的牙床都露出来了,幼稚得简直让人不忍直视……温如是镇定地慢慢转身飘走,飘走。

飘到门口,回头一望才悟了——人家哪里是在对她笑啊!这明明是在看上方旋转着的床铃嘛,闪闪发光的小动物们五颜六色,还在唱着歌——《宝宝的异想世界》。

她默默地回过去,看了半晌,然后伸出一根指头,将电源关了。

这下好了,全世界都清净了。

温如是满意地离开婴儿房,背后是错愕之后的震天哭声。

小江离八个月的时候开始断奶,苏碧清起初用拌了肉汤的米糊糊代替。

他吃了几次就发起了脾气,小勺子一凑到嘴边就扭着身子躲避,再来便上手拍开。

他人虽小,手劲可足,一巴掌下去米糊就洒了苏碧清一身,气得她端着碗坐在一旁直揉额角。

保姆抱着这小子去擦脸换衣服,温如是跟进去看了眼,出来就见苏碧清在卧室里掉眼泪。

江峰又是几个月没回家,说是出差,他所在的公司又不是大到的产业遍天下的机构,哪有那么多的差可出?再单纯的人也该觉出不妥了。

在房里呆了没一会儿,苏碧清便擦干泪,微笑着出来继续哄儿子。

晚上温如是飘进婴儿房,趴在小江离身边的栏杆上,伸长了手去捏他的脸:小家伙,你爸不是个东西,你妈什么都憋在心底,一个人撑得也很辛苦的,别再折腾她了,知道不?小脸滑不溜秋的,她松开,仔细看了看自个儿的手。

指腹柔嫩的触感让她一乐,老板啊老板,你也有今天!嗯哼哼哼……片刻之后,小江离被她揉醒了,小嘴一瘪就待哭,左右张望了下,没见到一个人影,又生生地憋了回去。

温如是浮在半空感叹:有的放矢,不做无用功,小小年纪就鬼精鬼精的了,果然是个人物呐。

苏碧清天天不厌其烦地教小家伙说话,给他讲纯得不能再纯的童话故事。

温如是天天晚上趁没人的时候去骚‘扰他,乐此不疲。

待到一岁的时候,小江离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走开,别碰我。

苏碧清:……温如是大囧,之后好几天都没好意思去找他玩我捏你捏你捏痛你,你就是找不到我的游戏。

两月后,江峰辞职准备跟朋友一起去外地做生意,走之前来看老婆儿子。

苏碧清什么都没有说,没问他是跟谁一起去做生意,也没问本钱从何而来,只是默默地将他的衣服收进箱子,摆到门口。

江峰准备了好几天的话一时之间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是给苏爸爸鞠了个躬,请他好好照顾自己老婆。

江峰临走抱起小江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儿子,等爸爸赚了钱回来给你带好东西,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

小江离审视地瞅了他片刻,一抹脸上的口水:走开,别碰我。

江峰、苏碧清、苏爸爸、保姆:……温如是捂脸。

你儿子一定是将你当作每晚出现的捏脸怪物了……我对不起你们全家。

温如是有一段时间很担心,怕江离被骚’扰的心理阴影太重,不等长成暗刺老板就提前变‘态了。

晚上虚坐在婴儿床边,再无聊也不敢去逗他取乐。

小江离反倒不习惯了。

安稳了几晚,半夜睡着睡着就会突然睁开眼左顾右盼,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有时候还会爬起来,扒着围在四周的栏杆摇摇晃晃地走上几圈。

温如是笑眯眯地由着他找人。

一个不注意被他穿身而过,骤觉全身如坠冰窖,冷得打颤,温如是猛地抬头。

只见小江离忽然停了下来,疑惑地回望她的方向,然后眼睛越瞪越大。

他黑亮的眼珠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看到她了!温如是惊疑不定,小江离张口,她却什么都听不到……眼前的景色一点点地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就像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温如是脑中剧痛欲呕,她头昏脑涨地弯下腰,慢慢倒在了地上。

当连绵不断的声音将她唤醒,温如是的脑子里还嗡嗡直响,她下意识地开口: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被江离身体里的源物质杀死了。

江少华的声音有些沉重,其中似乎又有些隐隐约约的轻松。

温如是从地上爬起来,放眼一看,周围没有婴儿房,没有江离,也没有苏家小院,空茫茫的一片,脚底踩着的也是若隐若现的虚空。

说清楚点。

源物质是什么?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死?你之前说的,保我性命十八次,如果在江离二十岁之前我还不能用本来面目见他,就不要再勉强又是什么意思?温如是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连珠炮似的发问。

只闻其声,不见人影的糟糕感觉和刚才的遭遇令她差点压不住自己的火气。

江少华的声音停了一瞬,再开口时凝重了许多。

简单来说,你进入的是江离在潜意识中虚构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记忆生成。

源物质……就是核心技术的本源,它会保护沉睡中的江离不受外力伤害。

你刚才的行为被判定为恶意攻击,源物质自动启动了保护机制,将有害物质彻底清除。

温如是无语了,恶意攻击他妹,方才明明就是江离自己跑过来的。

这里是我在他的世界边缘构建的一个缓冲区,在你生命受到威胁的关键时刻可以强行将你拉进来,但是这里也不是完全牢固的,经过详细的计算,最多只能承受十八次灵魂进入。

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种让人作呕的感觉不会是最后一次,她一不小心就会翘辫子。

温如是深深呼出一口气,反问道,过了十八次再犯,我会怎么样?会死。

江少华沉默了片刻,仿佛怕她不够重视,又补了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如果江少华此刻出现在她面前,温如是毫不怀疑自己会狠狠给他一拳!遮遮掩掩地拖她下水,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才说出来,还像挤牙膏一样,问一句说一句,有意思吗?!她双手环臂,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排斥:二十岁的期限又是怎么回事?这次,江少华迟疑了很久。

温如是指尖轻轻在臂上敲击,耐心地默数到六十七下,他才开口。

二十岁之后,假如你还不能唤醒他,源物质会彻底跟江离融合,他的灵魂可以在任意一个虚拟世界穿梭,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江离会得到永生……良久的沉默之后,温如是嘲讽地刺了他一句:所以,你们真正想要得到的,就是这个永生的机会?江少华涨红了脸分辩:不是我……不是你,就是江峰,你们两父子,又有什么区别?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温如是淡淡地打断他的话。

江少华从没有这么地难堪:温小姐,你误会了,我并不期望能得到那个东西。

只是小离要是真的跟源物质融合在一起了,现实世界的那个他也不会再有苏醒的机会。

他还这么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在沉睡中死去……那江峰呢?温如是话音渐缓。

江少华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半晌,温如是低低一笑,轻声开口。

你们,让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