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肖芊芹睡厉风的房间,厉风则睡厉峥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厉风五点半就起了床,准备好早餐,然后去叫肖芊芹。
晚上连夜开着风扇有点凉,肖芊芹整个身子蜷缩着罩在一层薄被子里,连脑袋也塞进去了。
厉风掀开被子露出她的脸,叫她的名字。
叫了好几声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头发乱糟糟的,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眼角还黏着一颗眼屎。
厉风在心里无奈的笑,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西施眼里出眼屎吧。
本是想叫她起床的,看到她这幅样子又于心不忍了,于是只交代道:我要出门了,早餐放在微波炉里,待会儿你醒了热热吃。
备份钥匙放在桌子上,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反锁好。
外面天才蒙蒙亮,麻雀叫的声音都没有,肖芊芹困得不行,意识还处于涣散状态,厉风的话只听进去了七七八八。
她打了个哈欠,艰难地发出声音,你要去哪啊?去医院看厉峥。
噢。
肖芊芹翻了个身,裹着被子继续睡。
厉风站起来正要走,她突然又翻过身,伸手抓了抓他的衣袖,……7月5号期末考试,记得回来。
厉风点头,声音轻柔:好。
**一个星期的复习周很快过去,开始进入考试周。
七月五号那天早上,肖芊芹在宿舍定了七点半的闹钟准时起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从醒来的那一刻,心头就被一股似有若无的不安感笼罩着。
一直到走进饭堂吃早餐,还是挥之不去。
她想这股不安感应该是源于厉风的。
忍不住拿起手机给他打个电话,不出意外,关机。
从两天前他就一直处于这个状态,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什么。
厉风和肖芊芹分到一个考场,她在最后一排,他在第一排。
碰到难题停下来整理思路的时候,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位置,始终空缺。
他最终还是没能赶来参加考试。
肖芊芹走出考场后,又给厉风打了个电话,还是打不通。
她不禁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之后几天的几场考试,厉风都无一例外地缺席了。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肖芊芹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心里犹豫着待会儿要不要顺道去厉风家门口看看。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一丝喜悦涌上心头,她想着会不会是他打来的,连忙按下接听键。
然而手机放在耳边时,传来的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肖芊芹就认出来她是谁了。
华云裳。
请问是肖小姐吗?肖芊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阿姨找我有什么事?那边笑了笑,想你吃顿饭。
肖芊芹声音一顿,请我吃饭?有什么事吗?也没什么事。
华云裳迟疑了一秒,继续说:一直以来言灵和言墨承蒙你的照顾,我想请你吃顿饭顺顺聊聊天,不愿意赏这个面子吗?肖芊芹没说话,扭过头看向一旁正在专注整理行李箱的陈言灵。
她拿着手机慢步走到阳台上,几个女生拉着行李箱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滚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很响亮,直到好远都能听到。
直到那阵噪音远去,她才开口。
什么时候?华云裳问:肖小姐现在有空吗?肖芊芹想了想,有的。
华云裳决定道:那就中午吧,半个小时后我的车到你学校门口。
嗯,好的。
肖芊芹回宿舍洗了把脸,换件衣服就准备出门了。
陈言灵问她去干吗,她说约了朋友吃饭。
肖芊芹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说不用,想早点回家吃。
肖芊芹点点头,转身走出宿舍,心想华云裳刚刚说的什么感谢她的理由明显只是个幌子,陈言灵压根都不知道请吃饭这件事。
至于华云裳请她吃饭她要做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得到一二。
低下头,目光落在手腕上那只泛着流光的银镯子上,她的眼神暗沉下来。
**之前肖芊芹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高级酒店吃饭,酒店的名字太多生僻复杂以至于她看了好几遍都没记下来。
坐在安静的包间里。
她低头不语,盯着眼前那张红檀木桌上雕刻的复古花纹,像是在发呆。
自从服务生上完菜后,她和华云裳就这样一语不发地面对面坐着,迟迟没有动筷。
谁都没有先开口打破沉默。
脑海里不断地闪过一些镜头。
关于自己的那个奇怪的梦。
关于第一次见到华云裳手时她手上那个一模一样的镯子。
还有那天在厉风家里,厉风的爸爸满脸惊恐地说她长得像华云裳。
关于为什么她和阿五会有心灵相通的感应。
种种迹象都向她表明她的猜测不止是猜测。
如果两年前有人告诉她真相,她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可现在它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她面前,她想无视都不行。
现在那个能解开谜题的人就坐在她面前,她却不知道应该用哪一种姿态面对她。
……看着眼前那张完全还原了自己年轻时样貌的脸孔,华云裳心中感慨万千。
有对时光荏苒的无奈,有失而复得的感激,然而更多的还是庆幸。
幸好自己还没有伤害过她,幸好恍悟得不算太晚,不然她会一辈子后悔莫及。
她不知道该不该与她相认,也不知道开口要从何说起,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她。
她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种没有把握的事了。
琬儿是她和徐叶的女儿,是她怀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现今世上她唯一爱和最爱的人。
无数个夜晚,她都会梦到她亲爱的琬儿那张粉嫩嫩的小包子脸,她咿咿呀呀的叫声,还有她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样子。
14年前,她不幸错失她,之后苦苦无寻。
何曾想到,原来琬儿就在自己身边,离自己这么近。
她做不到与她形同陌路,想摸摸她的手、想抱抱她时却找不到理由,她不愿意这样无疾而终。
如果可以,至少要与她更亲近些,多给她一些关怀。
终于,她开口了。
肖小姐……叫我肖芊芹就好。
华云裳犹豫了一阵子,再开口:肖芊芹。
嗯。
她试图问一些贴近她生活的问题:最近学校生活还好吗?挺好的。
你的家庭关系怎么样?挺和谐的。
爸妈对你好吗,生活费够不够?……肖芊芹抿了抿唇,几秒后说:你不用做那么铺垫了,我知道这手镯和我的关系。
华云裳微微一愣。
你……怎么知道的?谁跟你说了?肖芊芹淡淡道:上次见面之后,我自己察觉的,后来问了爷爷奶奶,跟他们证实了。
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
华云裳艰难地开口:你不问我……当初为什么把你丢下吗。
肖芊芹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没有意义,不管原因是什么,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华云裳却焦急地解释:我也是逼不得已,当时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可陈信延逼着我做他的情人,我当然不愿意,和你爸带着你开始逃亡,后来被他们追得无路可逃,我为了不连累你,只好先将你藏起来……后来我被陈信延软禁了一个月,与世隔绝,直到我肯屈服了他才给我行动的自由,而且还处处派人监视我。
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找你,可那时候已经已经找不到,我又想尽了办法暗中查你的消息,可是也始终没有发任何发现。
琬儿,你相信妈妈,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死也不会放开你的手的。
肖芊芹闭了闭眼睛,她知道华云裳说的是真的。
那两场梦境已经让她切身体会到当时的困境。
那个被刀插进胸膛间的男人叫做徐叶,应该就是她未曾谋面的父亲了……包厢里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是肖芊芹开口问话:你今天见我的目的是什么?华云裳没说话。
为了跟我相认吗?华云裳眼中快速闪过一些什么。
肖芊芹说:阿五的存在都保护得那么隐秘不能让人发现,我的身份不就更加不能见光了吗。
华云裳一时哽塞无言。
她心里苦涩,揪着掌心说:对不起,琬儿,我也很想光明正大地跟你一起生活……可是现在还不行。
太多眼睛在背后盯着我,我一丁点差错都不能出。
说到这里,像是怕肖芊芹对她灰心,华云裳有着急地抓住她的手,开口保证道:但是私底下我一定会好好弥补你的,不管有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需要你都即使告诉我,妈妈一定都帮你做到。
肖芊芹声音寡淡:可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那……等你有的时候,再来找我。
又坐了一会儿,肖芊芹缓慢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今天先到这里吧,我的行李还没收拾好,我先回宿舍了。
华云裳也紧跟着站起来,等等,饭还没吃呢。
肖芊芹摇摇头:没事,我晚上基本不吃。
那我送你回学校吧。
肖芊芹迟疑了一下,好。
***从宿舍出来后,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逆流走在繁华热闹的街头上,人来人往,却无人为她驻足,此时她又有了一种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迷茫感。
西天角上悬挂着的一枚新月,被几抹厚重的乌云所掩盖,稀光黯淡。
那乌云仿佛也笼罩在她心头。
突然,手机在书包里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是个让她牵肠挂肚多日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接了电话。
喂?肖芊芹……厉风很少直呼她的全名,这让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的声音好像刚刚吸了烟,还不止一根,低低哑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听的味道。
消失了这么多天,他终于记起来给她打通电话了。
肖芊芹没回应,任风声呼呼地灌进手机那头。
过了一会儿,不确定她在不在听,他又继续唤她的名字:肖芊芹……这一次她分明从他的声音里辨别出来一些附带的情绪,他有点疲惫,有点无措,有点想她。
这个认知让原本盘旋在她心头的那一点儿埋怨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在。
厉风说:我想见你,行吗?现在。
**厉风家住址太偏僻,没有直达的公交车,肖芊芹提着行李不太方便,只好多花点钱打的过去。
一个小时后到达。
之前来的几次她刻意让自己不要太在意四周的环境,然而不得不说,这块地区的房子实在有些脏乱破旧。
两栋楼之间紧紧地挨着,间隔不过一条胳膊的距离,阳光无法照射进来,以至于小巷子里的路常年是潮湿阴暗的,死角缝隙里杂草丛生,冒出绿茸茸的青苔。
绕过几条坑洼不平的路,肖芊芹凭着记忆里找到厉风住的那栋楼,她有一些路痴,总觉得这些楼都长得一模一样,走进去跟绕迷宫似的。
但是厉风住的那栋楼旁边种了一颗粗壮的老魁树,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楼下有个红色铁门,铁门上虽然有锁,但早就坏掉了,她伸手拉上了锈的门把,门吱呀一声慢悠悠打开。
楼道里一个倒挂的小灯泡散发着微弱的光,灯芯已经烧黑,落了漆的墙壁上贴满了歪七竖八的名片和小广告,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这一切都让肖芊芹联想到自习室一楼楼梯后面那阴暗的拐角,还有那包不太好闻的辣条。
她拎着行李箱健步如飞地爬上八楼,屏住呼吸尽量不闻到那些味道。
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那股味道罢了,她对这简陋的街巷和楼道却并不排斥,她觉得这种洗尽铅华的感觉跟家乡淳朴的泥土味非常契合。
到了厉风家门口,敲几下门,听到里面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厉风打开门,看见她拎着行李,蹙了蹙眉:拎着行李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叫我下楼接你。
肖芊芹不以为意摆摆手:没事啦,不重。
厉风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拎起屋里,他说家里没搞卫生地板脏,让她直接穿鞋进来就好。
肖芊芹慢吞吞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叫他:厉风……怎么?她咬了咬唇,我可以长住吗?厉风一愣,回头看她,脸色有些古怪。
见他迟迟不表态,肖芊芹脸上挂不住,忙说:我,我会交房租的……要是太麻烦你就算了。
厉风笑笑,面容舒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将行李靠墙放好,直起身子看她:怎么这么突然,你在家里住不舒服吗?肖芊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也不是……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回头再慢慢跟你说吧,总之这段时间不想回家。
厉风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两人走进客厅里,灯光明亮许多,她在沙发边坐下,抬眸静静地打量他。
这么久没见,他身形消瘦了些,坚毅的下巴隐隐冒出胡茬,整个面容就像刚刚在电话里的声音一样,透露出淡淡的憔悴而疲惫。
她不禁担忧:你黑眼圈怎么那么重?厉风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没事,这几天没休息好而已。
没休息好?为什么?肖芊芹神色凝重,又出什么事了吗?她看着厉风的神情,下意识地猜测到估计是厉峥又闹出什么祸端了。
然而事情的程度竟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太多。
厉风低下头沉思一阵子,声音从低垂的发丝间缓缓传出来:厉峥被警察带走了。
肖芊芹一愣,为什么?他又跟谁打架了?……不是打架。
空气凝固了一秒,几声自行车的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是涉嫌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