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忽如其来的大雨,总算是冲刷走一些连日来的闷热干燥,带来一丝凉爽沁润的气息。
与这场大雨一同不期而遇的,还有陈言墨的母亲,华云裳。
那天下午班里没课,厉风放任多日后终于记起回去照看他的甜品店了,肖芊芹由于担任班长之后事务繁忙,隔三差五就要开各种会议,这期间暂没时间给他打工。
中午,肖芊芹接到一个电话,厉风打来的:给你做了一份桂花荔枝冰,到宿舍楼下来拿。
知道肖芊芹喜欢吃荔枝后,厉风每天中午都会做一份这个甜品送给她,爽口又消暑,冰镇过后的荔枝非但没有失去原本鲜甜饱满的口感,反而更加沁凉透心。
入口即化的桂花酱恰恰是肖芊芹的最爱,不仅丰富了色彩也增添了食欲,这道桂花荔枝冰绝对是她这个夏天最爱吃的食品。
所以说,要吊住一个吃货的心,首先得吊住她的胃。
厉风就不信天天给她做好吃的,她还舍得离开他。
肖芊芹欣喜地走到阳台,伸长了脖子眺望,外面阴雨绵绵,楼下人迹寥寥。
她观察了一圈,没见着厉风,在电话里问:你在哪,没看到你啊?厉风说:我走不开,叫人送过去的,你五分钟后下楼拿吧。
嗯,好。
肖芊芹迫不及待,挂了电话后立马拿上一把伞就跑下楼了。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雨又下大了,淅淅沥沥,连绵不断,几乎阻隔了人的视线。
肖芊芹在宿舍楼下站了一阵子,始终没等到人来,不禁有些着急,这送外卖的人不会倒霉的被大雨给困在半路上了吧?她拿出手机准备给厉风打电话。
一辆黑色宾利从前方校道缓缓拐了个弯,用极慢的速度朝肖芊芹的方向驶来,最后在她身侧停下。
肖芊芹本来并没有注意,直到车窗被缓缓按下,透过雨帘的滤隙,一张艳美华贵的脸落入她的视线。
华云裳冲她嫣然一笑:肖小姐,有时间让我请你喝杯咖啡吗?**肖芊芹有幸坐上了她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的顶级轿车,因为下着雨的缘故天气还算比较凉爽,然而车内还是开了很充足的冷气,肖芊芹坐下来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冷颤。
华云裳注意到后不动声色地让司机把温度调高点。
司机缓缓启动车子,开出学校区域,将她们送到附近一家咖啡厅。
华云裳将点单递到她面前,嘴角携一抹浅笑:肖小姐想喝点什么?小巫见大巫,她与生俱来的美丽和大气令肖芊芹自惭形秽,阿姨太客气了,叫我肖肖就行。
华云裳莞尔一笑:好的。
肖芊芹将菜单从头至尾看一圈,却没看出什么玩意,最后说:我随便喝点什么都行。
华云裳点头,看向服务生:那就要一杯拿铁一杯伯爵红茶吧,麻烦你了。
肖芊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像华云裳这样的大人物特地跑到学校来找她,只是为了请她喝一杯咖啡而已。
点完单后,两人有一阵子没说话。
阿姨,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肖芊芹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
华云裳眼角含笑: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吗?呃……肖芊芹局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云裳轻轻抿了一口咖啡,很感谢你一直以来都遵守承诺,没有将秘密暴露出去,我早就该请你吃顿饭了。
肖芊芹摆摆手,客气道:没关系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可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华云裳声音温温柔柔,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我听言墨说,他希望你能够跟他一起去德国,不知道你是什么意见?肖芊芹立马领会到她的来意,忙澄清道:您放心吧,我并没有这个打算,不会妨碍他的。
话音微顿,等下次再见到他时,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华云裳笑了,你误会了,我不是来阻止你的。
嗯?肖芊芹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
华云裳不急不躁地说:言墨从小就很自闭,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但是他很珍惜你,所以我诚心地邀请你,如果可以的话,和他一起去德国留学。
经费的问题不用担心,你在国外的一切衣食住行所需费用都由我来承担。
她继续:说得再明白一点,通过对肖小姐人品的考量,我觉得肖小姐是个非常老实可靠的人,把言墨交给你我很放心。
这次我们离开中国,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不知你是否愿意成为陈家的一份子,以后与我一起照顾言墨。
肖芊芹微张着嘴巴,脑子里因为惊讶而暂时性短路。
等她将华云裳说的话一条一条捋清楚,连忙表明了立场:阿姨,你好像误解了我和陈言墨的关系,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那是哪样?我们只是好朋友。
华云裳迟疑两秒,那么关于我刚才的提议,你的意见是?肖芊芹抿了抿,不太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十分感谢你的好意,但我实在受不起这份恩惠。
我的故乡和家人朋友都在这里,我无法离开他们。
你不愿意?华云裳眉梢微挑,略有诧异,似乎没有想到肖芊芹竟然会拒绝这么优渥的条件。
肖芊芹想起那天陈言墨抓着她的手,他澄澈的双眸里写满了真挚的请求,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她就是他的救赎。
她心里莫名一痛,微微低下头,满怀歉意道:对不起。
华云裳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释怀一笑: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毕竟也不能强求。
肖芊芹头埋得更低了。
华云裳眼帘微垂,眉睫轻闪,掩盖住内心思绪。
人家不愿意,这可不能怨我办事不利。
不知道等回去后把这个消息告知他,他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离开咖啡厅前,肖芊芹执意抢着买单,匆忙之间,手腕上的银镯子不小心碰撞到玻璃圆桌,duang的一声钝响。
华云裳的视线转过来,微愣。
肖芊芹趁机把现金递出去了,服务生拿着钱去前台找零。
华云裳扯扯嘴角:居然让你一个小姑娘请客,太不好意思了。
肖芊芹客气笑笑:只是两杯饮品而已,也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嘛。
华云裳目光移向她左手腕,夸了一句:你的镯子很漂亮。
肖芊芹低头一看,赧然道:这是我爷爷奶奶那辈的东西了,我嫌丢了可惜才一直戴着。
华云裳对她温润地笑:可以给我看看吗?嗯,当然可以了。
肖芊芹大方地将镯子脱下来。
华云裳接过来,放在手心认真地端详,目光专注得好像在考究一件古董文物的价值。
这镯子是人工打造的,看得出年月已久,镯子上打磨的花纹相比起今日摆在首饰店里那些精致的工艺品显得粗制滥造,但它身上这股子老味却很有纪念的意义。
在镯子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个繁体的枼字。
不会错的,这就是他的标识。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华云裳的视线直直地定格在镯子上,久久不曾移开过。
她指尖微颤,红润的丰唇僵硬地动了动,最后喃喃念出两个字:徐叶……见物如见人,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像潮汐一样涌上心头,触动着许久不曾波动过的心弦,她双眸克制不住地湿润起来。
肖芊芹愣愣地看着她的反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善意地保持沉默,不想打扰她。
良久,华云裳抬起头,浅淡一笑:真是巧了,这只镯子是我一位旧人所打制的,不过他倒不是你爷爷奶奶那辈的。
呃……肖芊芹挠挠头: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是在我爷爷奶奶那里找到的。
听闻你老家在z州是吗?嗯,是的。
华云裳点点头,说:那里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二十年前她和徐叶为了逃亡曾去过z州一次。
但……不善而终。
那个凄厉的夜晚是她不幸人生的开端。
华云裳一怔,突然想起什么事。
再次抬头看向肖芊芹时,眼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从咖啡厅出来后,送走了华云裳,肖芊芹立马给厉风打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饶是他很想温声细语地跟肖芊芹说话,可此刻还是难免有些生气: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叫的人在楼下等了半小时都不见人,打你电话也不接!肖芊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有点事,才忙完,我现在立刻就赶过去。
厉风赌气道:晚了!他已经回来了,桂花荔枝冰我自己吃了!……好吧。
肖芊芹声音不免低落,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
厉风若有若无哼了一声,说:要么你现在自己来店里拿。
嗯?肖芊芹反应了一秒,你不是说已经被你吃了吗?……那你到底还想不想吃了!肖芊芹忙答应:想想想。
二十分钟后,她到达厉风的甜品店,因为下着雨的缘故,店里没几个人。
肖芊芹收伞进门,肩膀和两条胳膊都被雨水打湿。
忍不住抱怨一句:这雨还真是,要么不下,要么就下个不停。
厉风从厨房走出来,递给她一筒卷纸,擦擦。
肖芊芹一边拧干衣服一边唉声叹气。
厉风与她各持己见:我倒觉得这场雨下得挺及时,至少没那么热了。
肖芊芹没有接话。
她宁愿闹干旱也不喜欢雨天,尤其是这样连绵不断的大雨,还夹杂着闪电,容易做噩梦。
然而为了心爱的桂花荔枝冰,她还是不惜冒着倾盆大雨赶过来了。
厉风从冰箱里拿出储藏好的冰荔枝,重新给她做了一份。
肖芊芹开心地大口吃起来,厉风在旁边打扫卫生,准备打烊了,今晚下雨应该没什么人来,我等下跟你一起回去了。
肖芊芹点点头:好啊,我带了把大伞。
吃完之后,她自觉地拿着空碗去厨房洗,不经意间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台之前没见过的新机器,转身问厉风那是做什么的。
厉风答:炒酸奶,最近天气热,做点冷饮。
炒酸奶?肖芊芹一听就来了兴趣,可不可以让我尝一尝?厉风看着她:……这都已经打烊了。
肖芊芹咧着醉冲她笑得甜滋滋。
厉风无奈地说:你刚刚不是已经吃过荔枝冰沙了吗。
嘿嘿,我想尝尝别的嘛。
厉风只好妥协了,也就她有这个待遇。
肖芊芹跟在他身后想看看是怎么做的。
厉风现打开机器,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酸奶,坐下,回头问肖芊芹:想吃什么口味?肖芊芹问:有什么口味?厉风一一列举:奥利奥、西瓜、芒果、抹茶、草莓、芥末。
居然还有芥末味的!肖芊芹正在思考,厉风先帮她拿了主意:就要草莓味吧。
为什么呀?你们小女生嘛,一般都点这个口味的多。
……肖芊芹没说话了,她本来是想试试重口味的芥末味。
厉风剪开一袋酸奶,倒入平底机器中,然后用铲子慢慢铺平,逐一加入花生碎末和草莓果酱,等待它冻结成冰。
厉风侧着脸,动作一丝不苟,这个角度显得他鼻梁非常挺拔,头顶的光打下来,在鼻翼两侧留下深深的阴影。
他认真的神情不像在炒酸奶,更像在塑造一件艺术品。
肖芊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步骤,耳边听到厉风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地问了一句:我帅吗?她捧场地点头:嗯。
厉风侧过脸,勾起嘴角:男人认真做事的时候最帅吧。
肖芊芹依旧捧场地点头:是的。
脑海里不知为何却回想起老家的那只大黄狗,每天舔蛋蛋的时候态度也是极为认真的。
厉风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医院那边打过来的,他要出去接电话,将铲子交给肖芊芹,让她看一会儿。
啊?肖芊芹有些无措,我不会啊。
厉风指着说:很简单的,一分钟之后按住解冻键,把冰铲起来切成块就行了。
他说完,人走出厨房。
肖芊芹拿着铲子愣了几秒,然后决定即兴发挥一场。
医院那边汇报的是厉峥最近的情况,昨天晚上护士查房时发现他床位空了,原来是偷溜出去喝酒了,不过今天早上又自己回来了,喝得酩酊大醉。
医院说希望厉风有时间跟病人谈一谈,让他配合治疗。
厉风挂了电话回到厨房时,肖芊芹已经完工了,然而成果惨不忍睹。
好好的一份冰脆爽口的炒酸奶被她炒得稀巴烂,而她正捏着一根吸管插在中间卖力地啜着。
啜了半天都啜不上来,见厉风进门,她用一副幽怨的眼神瞅着他:这东西怎么喝啊?厉风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拿一个塑料勺子,递给她:不是喝的,是吃的。
呃……这东西炒出来是固体状的,不是液体,你这是半成品。
肖芊芹扁了扁嘴:好吧,你又不跟我说清楚,我哪知道。
厉风忍不住鄙视一句:不会用脑子想啊?你考第一名时用的智商跑去哪儿了。
肖芊芹冲他做了一个猪头的表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哦哟,老实的小胖妞最近居然也学会损人了,难不成也是跟他学的。
厉风说:你的意思是我拉低了你的智商咯?肖芊芹摆摆手说:我没说你啊,别对号入座。
厉风倒也不生气,顺着她的话说:好,怪我,我智商低于零,那你呢?肖芊芹一点没意识到厉风在给自己下套,她舀了一口酸奶,吧唧着嘴说:低于零太惨了,我就略比你高几倍吧。
最近她真是越来越敢说话了,不过这种适当的恃宠而骄却是厉风乐意见到的。
他毫不在意地笑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负数的倍数貌似负得更多?作为一个理科高材生,你不会把这么简单的乘除法给忘了吧?肖芊芹嘴角一僵。
完了,一时得意忘形竟然把小学最基础的知识给疏忽了。
她咬着勺子不说话,果然不应该不自量力地跟厉风斗嘴皮子的,姜还是老的辣。
好吧,我认输,你才是我们系第一名。
厉风大笑:哈哈,终于承认你笨了吧。
她蔫头耷脑:嗯,我笨。
扇一巴掌再喂一粒糖。
厉风用力揉揉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负负得正,我们合体就好了。
肖芊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