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琬宜收好碗筷出门,谢安正靠在树上等她,脸色说不上好看。
想起杨氏说过的话,琬宜再瞧见谢安,总是想笑,可她一弯唇,那边就火了起来,笑个屁。
她手指摸下鼻子,敛了眉眼。
静默一瞬,只有风卷起地上尘土的声音。
琬宜打破平静,先一步往东边走,谢安愣一下,叫她,干什么去?她回头,不是说要进城买东西。
你走着去?谢安小指勾了勾额角,被气笑,指了指旁边的黑马,我骑马,慢悠悠晃在你身边,走小半个时辰?顿一下,他又接,你说像不像押犯人。
想一下那画面,琬宜也弯弯眼。
她身子面过来,又道,那怎么办呢?要么你牵着马,咱们一起走过去。
谢安又乐一下,去西天取经?这人总是能寻住话头堵她,琬宜脚尖踢走前面的小石子,无奈,那要不你先走,我自己去……谢安不再等她说完,解开绳子拉着黑马往她那边走两步,废话那么多,我载着你不就成了。
话落,他拍拍马背,过去扯了下琬宜的袖子,上马来。
旁边黑马鼻子里呼出一口热气,歪头正喷在琬宜脖子里,她心一惊,差点跳起来。
别了。
琬宜慌忙往后退一步,摆摆手,我识得路的,你先去吧,我自己慢慢走就成了。
我带了银子,买那些东西应该够了,离天黑还久,我自己搬得回来。
谢安啧一声,胳膊肘拄在马背上,偏头看她,你是不是怕我趁机占你便宜?琬宜还没开口,他又道,爷是正经爷们儿,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琬宜似是羞了,缓缓垂下头,露出段纤白脖颈,耳垂莹润。
看这景象,谢安喉头忽的一紧,别开眼,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句,爷就只占自个儿媳妇便宜。
听他说完,琬宜更局促,耳后肌肤渐渐染红。
她抬头,紧张摸一下鬓边碎发,不是那意思。
那怎的?谢安撇下嘴,怕别人说闲话?我在城门口放你下来,不就得了。
这路上根本没几个人,你头低一下,马骑的飞快,能有什么事。
琬宜脸颊嫣红一片,她手指搅在一起,半晌开口,嗫嚅着,我害怕。
停一下,她又说,我怕马,小时候和哥哥骑马,他把我摔进河里了,还被鱼咬了一口,疼了半个月。
谢安动作一顿,看着琬宜把手腕伸过来放他眼皮底下,月牙形,一个粉红的疤。
他没忍住,拳抵着唇笑出声。
黑马在旁边变得躁动,蹄子摩擦地面,谢安安抚几下,偏头问琬宜,那你怎么不早说?她把袖子撂下,唇抿起来,还不是怕你损我。
谢安手指勾着眉骨,听琬宜拿腔作调学他说话,女人,真是麻烦。
她总是矜持温婉的,像现在这样活泼生动的样子,少见。
谢安眉挑一下,看她复又变的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憋不下去。
长臂搂着黑马的脖子,脸贴在它的鬓毛上,笑的肩膀抖动。
黑马侧脸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琬宜,她抖一下,摸摸脸颊,谢安……谢安嗯了声,转头过去,眼睛黑的发亮。
琬宜咬着唇,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谢安正色,没有。
他歪歪头,说,你怎么这么丢人,骑个马摔进河里被鱼咬。
琬宜抬头瞪他,谢安继续道,这事儿够爷笑一个月。
我懒得和你说话。
琬宜被他气的胸前一鼓一鼓,摔一下袖子,转身,我不用你了,我自己去。
她回头,衣裳我也不做了,你穿着旧衣裳过年节吧。
得了,别闹了。
谢安忍住要勾起的嘴角,伸手拽着她后衣领扯回来,稍严肃了些,今天天气不好,早点去我早点送你回来,别让娘惦记。
琬宜动两下胳膊,也不再挣扎,只神情稍显沮丧,她说,可是我真的怕。
怕个屁。
谢安不再啰嗦,掐着她腰将人扔到马上,自己动作利索,随即翻身坐她身后。
马背太高,让人心底发虚。
琬宜脊背僵直,手哆嗦着去摸缰绳,被谢安拍着手背打下。
身后男人声音似笑非笑,你掌着缰绳?那咱还真得再摔一回。
折个跟头翻草堆里去,这回没鱼咬你了,你去啃蚂蚱,好不好?琬宜声音带着细碎哭音,谢安,我说真的,要不你放我下来吧……谢安声音轻飘飘从后头传来,闭嘴。
下一瞬,他抽了马屁股一下,黑马跑起来,不一会就已经很快速度。
风迎面吹来,发丝胡乱飞舞。
琬宜紧闭着眼,手扯着马发鬓毛不放,谢安哼笑一声,凑她耳边去,放手。
她听不清,颤抖着问,什么?我说让你放手。
谢安大些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骂她,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哥能摔着你了。
你把马毛都揪秃了,它不尥蹶子,惯着你?琬宜听进去了,手指慢慢松开。
可没多会儿,马踏上个石块,颠簸一下,她被吓到,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再次抓着鬓毛,力道更重。
谢安叹口气,右肩膀往前搡她一下,松手,抓着我胳膊。
啊……琬宜吸了下鼻子,手缓缓移过去,动作僵硬。
谢安松开一只手,按着她肩膀往后撞在自己怀里,咬牙切齿在她耳边骂,你怎么这么怂?不是……琬宜后背贴着他前胸,灼人热度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里。
她本想挣开,可眼皮半掀瞧见飞速倒退的景色,又放弃,她说,我不特别怂的,我就是怕马……谢安笑,那不还是,怂包蛋。
琬宜哼哼两声,闭嘴不理。
谢安体格结实,衣裳底下肌肉贲张,坚硬的像堵墙。
琬宜刚开始时觉得别扭难受,慢慢的,又安心下来。
鼻端是他特有的气味,伴随清浅呼吸。
狂乱的心跳也渐渐平稳,琬宜深吸一口气,绷着的肩膀渐渐松下来。
土路不干净,马蹄踏过之处,尘土飞扬。
等过一会,谢安眯着眼,垂眸问她,还怕不怕?琬宜顿了顿,缓缓摇头,好多了。
他轻笑,喝了声驾,而后没再言语。
不知过多久,城门近在眼前。
破碎风声中,琬宜好似听见身后人轻缓道了句,这就对了,有爷在,怕什么。
--那日回来后,琬宜便就安心在家中做活儿。
她绣工好,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比成衣店里卖的好太多。
白日的时候,她就在杨氏的屋子里,两人坐在炕头,捧着个针线笸箩,一做就是一天。
晚上光线暗,琬宜眼睛难受,便就歇着,靠着炕头逗猫。
衣裳快做完,只剩一只袖子的时候,没了布。
一只袖子用不了多少布,可琬宜和杨氏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愣是没瞧着能用的。
晚上谢安回来,杨氏跟他说,明日早上,再和琬宜去买匹黑布。
他正烫了杯酒自己啜,靠着椅背用脚尖让阿黄围他转圈儿。
闻言,谢安应了声,视线随意瞟在琬宜身上,她叠衣裳,专注着没注意到。
谢安轻咳一声,问她,骑马呗?琬宜偏头,穿鞋下地,把一摞衣裳摆进柜里,侧过脸,轻柔答了句好。
饮尽最后一口,谢安把杯子撂在一边,目光追随地上她的影子转了圈,忽的笑了声。
杨氏用牙齿咬断线,问他,笑什么呢?谢安啊了声,摇摇头,不知道。
就是有点想笑。
……次日一早,两人起身去城里。
像那天一样,谢安把她放到城门口,琬宜走进去,他把马拴在相熟的人家院里,陪她去买布。
两人肩并着肩,中间隔半步距离。
太阳好,光线热烈,琬宜伸手挡住额,看向谢安,都秋日了,怎么反倒热了。
他拧眉望了望天,碧蓝一片,没一朵云彩,日光火辣辣。
旁边是个杂货店,谢安拉住琬宜袖子让她停下,指了指门口,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个扇子给你。
他动作快,琬宜还没来得及阻拦,谢安已经进去。
她手在脸颊旁边扇两下,跟着站在门口房檐底下,安静等待。
街上算是热闹,卖糖馓子的吆喝着,走街串巷。
不远处街角,一群小孩子在蹦格子,羊角辫朝天,叽叽喳喳,气氛欢快。
西边走过来一个挑担子卖柿子饼的,橘红色上面一层淡淡白霜,琬宜视线跟着他走过,眼瞧着那人转了个弯。
她眨下眼,本想转回头,却意外发现街对面站着两个男人。
个子不高,衣着不整,眼神流里流气。
他们凑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偶尔往这边瞟一眼,不知是在看谁。
琬宜眉头蹙一下,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毛。
谢安从屋里走出来,拿一把折扇塞她手里。
琬宜舔一下唇,想跟他说一下刚才那两个人男人的奇怪,可再转头,对面只有酒旗迎风招展,空无一人。
谢安歪头,怎么了?琬宜轻呼一口气,以为自己多心。
她四处张望一下,指着东头一家布店,去那里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