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堤园里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安静的。
赵琰有时候不愿意离开阿凝,也会抱着她一边玩,一边喊人进来回话。
通常前面会隔着帘子,但宁知墨进来回话的那次,却什么都不隔。
阿凝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吧。
宁知墨涵养一直就很好,微低的头没有朝阿凝看过一眼。
阿凝手拿着水晶糕在吃,吃完后由着赵琰给她擦嘴。
她望着宁知墨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转头看赵琰道:皇上,你抱着我跟大臣说话,会不会太损天子威仪?赵琰却答非所问,阿凝,你说,我对你好不好?阿凝点点头,很好啊,为何忽然这么问呢?如果有另外一个人承诺会对你更好,你会跟着他一起走吗?阿凝简直哭笑不得了,你当我是阿猫阿狗么?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走?再说了,世上也没有哪个人会比你对我更好啦……赵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可是世上,总有那么些没有眼色的人,妄想着自己会比他对阿凝更好,妄想着能抢走她。
他想,若是宁知墨真的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也绝不会手软姑息。
尽管,他做的一切可能只是因为阿凝。
这段时间他表面上是悠游江南,其实一直在密切关注京城的情况。
陆青山的人带来的消息,一向可靠,这位宁世子如今也算得上朝廷的肱骨,最近背后可有不少动作呢。
当日夜里,赵琰宴请诸随驾大臣,地点就在曲院风荷。
开满荷花的池水上,有一片广阔的露天平台,从上到下摆了许多小桌子,中间留有余地,据说已经安排了杭州最好的舞姬来此献舞。
阿凝对此并无兴趣,反正就是坐在那儿做个样子而已。
她下午睡到太阳西下,才迷迷糊糊地由着锦紫给她梳妆打扮。
毕竟有晚宴,锦紫给她的装扮十分郑重,一支巨大的凤头衔珠八宝簪,差点让她抬不起脖子。
说起梳头,锦紫总归没有锦珠来得贴心。
即便是有郑重场合,阿凝也是不喜欢这种庄重倒显得老气的装扮的。
她自己从妆奁盒子里找了会儿,寻了支玲珑清美的珍珠水晶簪来,换这个吧。
刚换好簪子,赵琰就走了进来。
醒了?他走过来就要抱她。
赵琰刚从外面回来,阿凝感觉到他浑身的热度,立刻往后退了几步,皇上身上好烫。
赵琰实在不喜欢她跑开自己怀抱的感觉,当即不由分说,把人又搂了进来,晚宴还要一会儿,咱们先去绿藤疏影处转转,去去暑气。
自从那日二人在绿藤疏影胡闹了一回,后来赵琰就十分喜欢那个地方。
总之阿凝是打死都不会再跟他在藤架下行那等事的,也只是被他带着别别扭扭的散个步而已。
赵琰牵着她的手,穿过隐花居,又过湖上栏桥,前方纷纷扬扬垂落的绿藤随着一阵晚风荡漾起来,露出里面一个纤细的身影。
绿藤架子有一边竹帘掀了起来,一身白衣的少女坐在边沿处,身影在绿藤垂影下若隐若现,她的袖子也挽到了手肘处,露出霜雪般的小臂,右手边上还放了一双细巧的秋香色绣花鞋。
偶有水花拍打声,伴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赵琰皱了下眉,拉着阿凝继续往前,是何人在此嬉闹?那少女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见赵琰和阿凝,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把浸在水里的双脚抽起来,急急忙忙穿鞋子。
这张脸,竟是少见的绝色。
十四五岁的模样,五官精致,身形窈窕。
一双白森森的小脚,就这样露了出来,白皙稚嫩,带着隐隐的粉红。
好不容易穿好了鞋子,她受惊的小鹿一般朝赵琰看了眼,然后跪在地上,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赵琰这会儿一身朱黄绣五爪金龙的锦袍,又牵着阿凝的手,他们的身份并不难猜。
你是何人?臣女……臣女严蝶,是威远将军严末的女儿。
她低头回着,身子似乎在瑟瑟发抖,衬着这张漂亮的小脸,大约能让每一个男人心中生怜。
阿凝心头就噌的腾起了火。
今日绿堤园来了许多大臣,也有带了女眷的。
但这位,不在曲院风荷待着,却擅自跑来这里,若说真是无心的,谁信啊?!好吧,大约是少见比自己年轻而且还漂亮到这个份儿上的女人,还在赵琰面前露这个又露那个的,阿凝心头莫名一阵不爽。
一直听严渭说,他有一位久居杭州的妹妹,原来就是你。
赵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但能让他多说一句话的女子,已经算是特殊了。
严蝶低头应了是。
赵琰道:你快些去曲院风荷吧,你哥哥该在那儿等你。
这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是,皇上!她低头行了礼,然后走了出去。
赵琰牵着阿凝进去,阿凝却挣开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一直听说,他有一位久居杭州的妹妹,原来就是你啊……赵琰笑起来,学得又不像。
你这声音,又甜又软的,只适合跟我撒娇……他把四处的帘子都垂下来,然后低头亲她。
她身上一片冰肌玉骨,十分凉爽,让他觉得很舒服。
阿凝被他亲的软乎乎的,可心头还在想刚才的严蝶,皇上……皇上,你说刚才那位姑娘长得好看么?赵琰正亲得兴致勃勃,可不愿意费这个神儿,只低语道:不好看,丑死了。
跟我家宝贝儿比差得远了……于是荣阿凝满意了,还主动奖励了嘉正帝几个吻。
回到曲院风荷时,那里已经坐满了人。
赵琰在这种场合虽仍对她各种纵容,可面上总要冷肃许多,时不时还跟邢国章他们聊起政事,丝毫没了之前在绿藤疏影对她不停索吻的腻乎劲儿。
阿凝只须端着笑容陪坐就好,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不远处严蝶做在的位置。
严蝶并未和她兄长坐在一起,而是跟岳胧烟坐在一起,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不知在谈什么。
岳胧烟今日一身绯红衣裙,容颜一如既往的妍丽而端雅,握着酒杯的手指涂了火红的丹蔻,透着娇媚之态。
她身后,还立着一个人,亦是阿凝熟悉的面孔。
正是当年离开祈王府的染月,如今是岳胧烟的侍女。
阿凝嘟了嘟嘴。
三个她讨厌的人,团到一起了。
赵琰给她夹了许多菜,但见她闷声闷气地只顾喝那碗汤,不禁道:怎么了?之前不是说饿了?肚子不舒服?阿凝没理会他。
赵琰不晓得她又是闹的什么,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另一只手夹了块最近她最爱吃的水晶糕,放到她嘴边,宝贝儿,乖。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说这句话时,正值中间的舞女们换场,没了鼓乐之声,座上嘉正帝的声音便骤然凸显了起来。
底下一众大臣有些是见识过的,但也有不少没见识过的,特别是一干杭州府的官员,当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又连忙低了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赵琰倒是若无其事,执着地要喂她。
阿凝只好乖乖吞下去。
乖乖吃,不然我当大家的面亲你。
他低声对她道。
阿凝瞪圆了眼睛,无语了片刻,只好低头去吃饭了。
下面,严蝶眼中满是羡慕,岳姐姐,为何皇后能有这样的好命呢?皇上实在太宠她了。
岳胧烟看了眼上座的两个人,未置一语,只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宴席结束后,锦紫和锦青陪着阿凝先回去,赵琰还有事同他们商议。
阿凝睡到一半时,忽然醒了过来要水喝。
锦紫给她递了杯水后,她摸了摸冰凉的床榻,皇上还未回来么?还在沁花居议事。
阿凝起身,我去看看他。
沁花居离隐花居不远,却是在岸上的一处居所。
阿凝到达时,正巧碰见严渭走了出来。
严渭看见她,娘娘怎么这么晚还来这里?阿凝瞧了眼里面仍然亮着的烛火,里面还有别人在?严渭一愣,点点头,迟疑道:娘娘要进去?阿凝诧异,不能进去吗?严渭连忙摇头,赔笑道:当然不是。
您连懋勤殿都进得去,何况这小小的沁花居。
阿凝没管他,直接进去了,很快发现,现在留在沁花居里的人,只有赵琰和岳胧烟。
难怪严渭闪烁其词的,他与岳胧烟交好,自然不希望阿凝看见这二人在一起。
二人的身影落在窗门上,隔了几步的距离。
阿凝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两个武艺高强,大约是刻意压了声音。
而这,无疑更说明他们说的内容是见不得光的。
室中,赵琰刚从座位上站起身,对岳胧烟道:你方才说,你知道宁知墨为何忽然对我生出异心?岳胧烟点点头,他因为安惠郡主的一些遗物,怀疑是皇上蓄意害死了安惠郡主,间接害死了宁知书。
赵琰冷笑道:荒谬!话落,他却捕捉到岳胧烟眸中闪过的几丝慌乱。
他眸光一厉,你有事情瞒我?岳胧烟立刻跪地道:当年我曾经冒用皇上的名义,和安惠郡主通过两回信。
是安惠郡主让人把信送到祈王府,当年皇上并未理会,可……可属下认为,与靖北王世子有婚约的安惠郡主若是能对皇上情根深种,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才擅自做主,给她回过信。
赵琰的眉峰拧住,你都说了些什么?信呢?岳胧烟从腰间取出两封,呈给了赵琰。
赵琰翻开来看了看,大多数都是些不涉及近况的诗词而已,这倒很符合陷入爱情的年轻男女们的品味。
但其中有一封,言语里面有透露出靖北王府以及荣贵妃对他的追杀。
虽然不过几封信,可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姑且不说当时荣宓是何想法,就是如今的宁知墨,在看到这些之后,都不可能不怀疑,安惠郡主和赵琰一直在暗通曲款。
最后安惠郡主却死得那样惨。
她一死,赵琰便少了靖北王府一个这么大的阻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成了助力。
当年的西山大火,荣宓为何会忽然去青玉殿前,这一直是个谜。
当然她可能是自己要去的,但宁知墨觉得,当时荣宓都身怀有孕,怎可能还对赵琰如此记挂,多半是赵琰给她发了什么信号才如此。
赵琰负手思索片刻,你起来吧。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未必就是一桩坏事。
靖北王府,一直就是只泥鳅,滑溜溜的抓不住,既然当年能背着赵玹和荣贵妃倒戈他,指不定哪天也会背着他倒戈给别人。
宁知墨还心心念念惦记着阿凝,若是能借此铲除掉他们,他又何乐而不为?岳胧烟站起身,看着赵琰修长的背影,久久不动。
赵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别的要事?女子愣了一下,神情犹豫。
赵琰笑道:这可不像你。
那什么才像我……她低声说着,像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道:皇上,你觉得什么才像我?永远埋藏自己的心意,假装做个完美的手下吗?还是跟工具一样,没有感情,只有可用之处。
赵琰目露惊讶,你……岳胧烟手上弹出一只珠子,制住了他的穴位。
赵琰皱眉,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声音满是冷意,你做什么?岳胧烟走上前,绝美的脸色荡漾着笑容,眸中的痴恋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我知道,我不该对你生出非分之想,可是我身不由己。
我也知道,即便是生出了非分之想,也该永远埋在心里,可是,我忍不住。
我更知道,就算是你知道我的心意,也只会弃之敝屣,我……心甘情愿。
赵琰,我喜欢你……她低低的声音落在他跟前,她伸手,想抱着他。
男子倏然离开她几步远,脸色沉沉。
岳胧烟笑起来,我知道我制不住你,但是我还是渴望,只有那么一丝丝的机会,你不会自愿选择不解开这个穴道。
我看你是喝醉了。
赵琰冷冷抛下一句,大步走出去。
屋门推开的刹那,门口立着的娇俏身影差点让赵琰慌了心神,若非有夜色做掩护,阿凝定然能发现他脸色都白了几分。
阿凝!小姑娘一身雪色衣裙,一只白皙的食指一般放在唇上,流苏髻垂下几缕墨黑的碎发,落在肩头,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正偏着脑袋看他,为什么隔得这么近,我完全听不到你们说了什么?这话无疑让赵琰大松口气。
这才想起,他和岳胧烟以及严渭他们谈话,已经习惯了刻意用内力掩盖声量了。
大约是被岳胧烟的异常给弄的,他竟把这个给忘了。
小姑娘看了眼自己被舌尖润湿的食指,唔,我本来想用手指戳进去瞧瞧的,但是没敢戳。
看她这可爱又呆萌的模样,赵琰升起满心的怜爱。
也只有她,能轻易地让他心动、心软、心头激荡。
他上前抱住她微凉的身子,将她抱得双脚离地,然后分开双腿,勾住他的腰。
傻姑娘,大半夜的跑出来做什么?他亲了她一口。
阿凝却偏过头不让亲,我看到了,她刚才差点抱到你了。
没抱到的,乖乖。
他扶住她的后脑勺,含住她的唇,吮吻。
以后我让她离开咱们的视线,走得远远的,好不好?亲完后,赵琰提议道。
阿凝摇摇头,你在宴席上不是还说让她进京么?若是可用,就用着吧。
我觉得,若是你不喜欢她,她在身边也没什么,你若是喜欢她,她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你只会更加惦记而已。
赵琰敲了敲她的脑袋,我只喜欢我家阿凝宝贝儿。
岳胧烟看着二人相拥离去的身影,眸光透出几分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