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唔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今儿殿下去了哪儿?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说到这个,赵琰皱了皱眉,遇到一家黑店,动了手。
这岳州城的情况,似乎比外表看起来要糟糕。
这几日嘉正帝看似陪着小姑娘游山玩水,事实上到哪儿都没忘记体察民情。
岳州相对于江南路其他地方,经济上是偏差的,这两年全国各地赋税银两中,岳州总是大大低于临边各州。
赵琰细察下来,岳州城中的酒肆商铺并不少,只是很多商铺里都没多少人。
赵琰抱着试试的心态,进了一家古玩店,结果那店家太没眼色,班门弄斧,竟拿个赝品在他面前吹得天花乱坠。
赵琰只觉得好笑,待他说完后,也懒得戳穿他,只把那只兽头镇纸放回架子上,结果他欲离开这家店时,那店家竟然拿着那镇纸过来与他讨说法,指着上面新冒出来的裂痕逼迫他买下,甚至喊出了不少打手。
若只是一家区区的黑店,也就罢了,哪个地方都有那么些害群之马,一窝端了就是。
可是那店家的一些言辞,让他心中起了疑。
他说他们东家是可以在岳州城一手遮天的袁家,那是连知州大人都不敢惹的人物。
赵琰在进店时就看得分明,这家店的商号是昌兴记,是最近几年兴起的在江南一带排得上号的商号,特别是岳州城中,几乎每条街都有这样的商号。
他初登大位时,对平王一直把持着的户部十分重视,很多事情都亲自处理,故此对全国的商号都有些了解。
他记得,这昌兴记的东家姓孙,与袁家是没有半点干系的,袁家是书香世家,自古士贵商贱,他们又怎么会费心经营出这样大的商号出来?赵琰又去了另外几家昌兴记的店,店中都和那古玩店一样,几个彪形大汉立在里面,看得出来都是练家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店。
想到此,他停下脚步,对身后跟着的陆青山道:你现在派人去找胧烟,让她来岳州走一趟。
陆青山应了是,转身走了。
胧烟……叫得好亲热哦。
阿凝嘟了嘟嘴,有点不开心。
不过,她很快就被小道两旁的莓树吸引了目光。
及膝高的小树,上面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嫣红与翠绿的交织,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情愉悦。
这样漂亮的小树,阿凝不忍心采果子了,就干脆继续趴在他背上看风景。
琰哥哥,你背得累不累啊?不累。
琰哥哥……等回了城,咱们去袁府一趟吧?她终究还在想着这事儿,声音低低的。
好。
他应了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琰觉得身后的小人儿一声不响,气息均匀,侧头一看,竟然已经睡着了。
红扑扑的脸蛋就趴在他右肩上,近在咫尺的眉眼精致到近乎完美,纤长而翘起的睫毛覆盖着,安静恬然。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这才旋身折返。
下山时,太阳已经逐渐西沉。
整片悄无人烟的孤云山都笼罩在金色余晖中,显出几分肃穆来。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异样的簌簌声。
男子心下一沉,脚步骤停,立时把阿凝放下来靠到胸前。
一枚银色暗器忽然从左边飞过来,赵琰侧身避过。
周边茂密繁盛的树丛中,杀机凸显。
又有几枚暗器飞出来,赵琰应付地从容不迫,只是几个旋身中,怀里的阿凝被震醒了。
最后一枚接在手里时,赵琰直接反手掷出去,树林中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睛,显出身形。
紧接着,又有几个黑衣人走出树林,挡在了二人面前。
赵琰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你们是谁的人?少废话!拿命来!黑衣人低喝一声,几个人拔刀一齐攻上来。
阿凝还想看个清楚,却被赵琰摁在了怀里,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有刀兵之声、呻吟呼痛声,阿凝却丝毫也不害怕。
赵琰的身手她是知道的,这么几个虾兵蟹将,怎么奈何得了他?就算有她这个累赘在,也不打紧。
很快,赵琰的动作停了下来,周边也安静了。
阿凝抬起头时,地上躺满了人,不知死活。
还有谁?都滚出来!赵琰对着恢复安静的树林,冷声道。
果然响起一阵鼓掌声,从林中又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约摸三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身量挺拔,面容冷毅。
另一个是约摸五十几的男人,生得尖嘴猴腮,眼睛里蕴着几分讽笑,一边鼓掌道:好凌厉的身手,不愧是京城里来的人。
赵琰眼睛眯了眯,是你。
这年长的男子正是今日那家古玩店的店主,人称金爷。
对,是我。
我说这位客官,你好好游山玩水就是了,为何要跟我们过不去呢?特意去巡查昌兴记的店,想去告我们?他嗤笑一声,都跟你说过了,我们不是好惹的。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那年轻男子道,确定是他?店家立刻笑得谄媚,正是他,劳烦袁二爷了!那年轻男子二话不去,拔剑攻了上来。
这袁昭的剑法很好,跟之前那些黑衣人相比,几乎能以一当十。
很快,袁昭发现攻击阿凝才是制胜的捷径,一招招凌厉的剑式都朝阿凝攻过来,这也让赵琰愈发恼火,再不留分毫余地,直接动用杀招。
论杀人,没有人比赵琰更快。
很快,袁昭渐渐出现颓势。
呼啦一声,空寂的地面上骤然出现一张网,朝赵琰和阿凝的方向闪电一般收缩!赵琰忽然提气腾空后退,身影迅捷如鬼魅,腕中剑招不绝,速度之快让那柄剑流动如飞花一般,不过瞬间功夫,已将那密网撕成碎片。
那金爷和袁昭显然没料到竟会遇上这样难对付的人,设置了三重攻击都被一一化解。
赵琰撕开网之后,直接纵身向前,利剑猛的刺入袁昭的胸口,袁昭险险躲开,也只让那剑支刺得没那么深而已,胸口登时鲜血如注。
袁昭反身捉住还在呆滞的金爷,身影迅速隐入林中。
现在身边有阿凝在,赵琰也不方便追,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因那鲜血,阿凝的脸色有点发白,但双眸却有着兴奋。
她平时没见过赵琰练剑,但每次遇险时他用起剑招,总是凌厉又优雅,简直美极了。
直到回到城里,天已然黑了,阿凝还在用崇拜的目光亮晶晶地看他。
赵琰对她这种璀璨的目光总是没有抵抗力的,忽然打马转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子,对着嫩唇亲了好一会儿。
待亲够了,才去到酒楼里吃饭。
吃饭时,赵琰才和阿凝细细说起了今日这一行人的来历。
阿凝的眉拧起来,袁家……岳州的袁家,可不就是袁编修府上么?赵琰点点头,声音疏淡却坚定,今日这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看了眼阿凝,是不是与袁钦有关,还有待确认。
而且……他顿了顿,犹豫片刻。
而且什么?阿凝道。
袁钦在京里,是有一位夫人的,是正室,名唤何月梅,并非已故秦大人的女儿。
怎么可能?阿凝瞪大眼睛,我前两个月还得了馥儿的来信,说袁钦对她很好,只是她没空入京……她语声凝住了。
赵琰哼了一声,这袁家还真是一身秘密。
饭后,陆青山已经回来了,低头和赵琰说了什么。
赵琰让陆青山护送阿凝回客栈歇息,他还要出去一趟。
阿凝拉着他的袖子,道:你累了一日了,还要去哪儿?我得去见岳胧烟一面,早点把此事查清。
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去找你了。
赵琰也不管陆青山在场,低头亲了阿凝一下,乖乖的。
从酒楼到丰登客栈的一条街是岳州有名的夜市,这会儿正灯火繁盛,行人涌动。
陆青山带着阿凝走在街上,走在前面给她开路。
阿凝的脸色不怎么好,她迫不及待想见晚馥一面,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街上怎么这么多人?旁边有行人问道。
你不知道啊?今日是袁老爷的大寿,满城都是花灯鞭炮,前面还有发喜钱的,舞狮子的,我得去瞧瞧。
另一人回着,已经快步走到前面去了,阿凝还被他挤了一下。
阿凝来不及管这些,她忽然瞧着前面走过去一个蓝衫女子的身影,好像馥儿,但她看不清楚。
那女子很瘦,牵着一个小孩,走得并不快,忽然她侧过脸,跟旁边的男孩说着什么。
路边灯火的照耀下,侧脸的轮廓明晰起来。
阿凝心头一热,当即追了上去,馥儿!她推开前面的人群,追着那女子走了几步,可这里行人实在太多了,她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喧嚣中,好不容易挤出去,只看见那人影一闪,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馥儿!她刚停下脚步,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丝绢捂住她的口鼻,她眼前一黑……陆青山觉得自己大概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不过眨眼功夫,皇后娘娘就在他眼皮底下不见了。
在嘉正帝这儿,丢了皇后娘娘,可比丢了传国玉玺还要严重,他在人群里找得眼睛都红了,即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没敢耽误片刻,立刻去报给赵琰。
*****这日直到后半夜,岳州城的热闹才逐渐平息下来。
岳州城南,袁府。
袁家虽曾经出过一个宰相,但距今也有快一百年了,这些年在仕途上少有突出者,但其在江南的影响力却丝毫不减,势力盘根错节,袁家如今的家主是袁英,其亲生女儿袁月嫁的便是江南总督励程志。
今日是袁英的寿辰,袁府自是闹到大半夜。
待一切结束时,袁英脸上的喜色尽褪,目光冷沉,疾步走到嫡次子所住的松风堂。
袁昭还在榻上呻吟着,赤裸的胸口包了厚重的纱布,一旁坐着袁夫人何氏,虽已年过五十,却还保养得宜,这会儿正哭着。
老爷!你千万要替我儿做主啊!何氏看见袁英,就哭着扑了过去。
袁英避了开去,冷冷道:自己不自量力,惹了不该惹的人!连累我们阖府都岌岌可危,你生的这些个逆子就没一个省心的!何氏没敢再说话,视线落在跟在袁英身后的孙氏身上,眸中闪过怨恨的光。
那孙氏年不到二十,鲜妍美丽好似春日带露的海棠,一身蜜合色银纹绣牡丹的褙子,衬得身形凹凸有致。
发上簪着八宝如意翡翠流珠步摇,脸上妆容精致,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魅惑风情。
她如何感知不到何氏的目光?只是已经习惯了。
她不止不怕,反而隐隐露出讥讽的笑意。
人都说,自作孽不可活,何氏当年纵容自己的侄女儿爬了长子的床,把长媳从正室的位置挤了下来,后来就报应到自己身上。
现在袁英的心思都在孙氏身上,对何氏越发没有好脸色。
何氏的几个儿子里,说起来袁英最喜欢的还是次子袁昭,因为这个儿子武功极好,师承大齐有名的紫心大师,给他长了不少脸。
袁英在孙氏的劝慰下,消了消火气,又询问了袁昭受伤经过,沉思不语。
爹,你说这人到底是谁?皇上御驾如今就在杭州,我看多半是派来岳州查访的某个朝廷命官。
袁昭却摇摇头,钦差来查访,还能带上个美人在身边?我看不像。
袁英眸色一狠,不管是什么人,为今之计,必须趁着他人单力薄时彻底铲除掉!一旁的嫡三子袁奉也点点头,爹说的是。
袁英把心腹管家叫过来,吩咐了一阵,尔后便在孙氏的服侍下回去歇息了。
松风堂里,袁昭还在回忆赵琰的剑招,他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剑术,毫无破绽,堪称完美。
这让他觉得很挫败,从未有过的挫败。
袁奉安慰他道:二哥也不必过于担心,大哥现在就随驾在杭州,怎么也能替咱们说上话。
袁昭忽然道:今日怎么不见阿阳在?袁奉道:不清楚,下午的时候就见他神神秘秘的,不知在筹划什么。
此时,袁英的卧房中,一片春色旖旎。
孙氏年纪轻,身子如同春日新长的嫩笋,诱人之极。
袁英压在她身上,在年轻而柔软的女体上挥汗如雨,仿佛自己也生出了年轻时无尽的、鲜活的力量,这让他兴奋、满足、欲罢不能。
这是他那年过五十的正妻何氏不能给他的。
只可惜,年过半百的他,体力终是不行,行过一次之后便倒在榻上,气喘如牛。
孙氏眸中划过憎恶,却也只有一瞬。
她体贴地给袁英揉捏着身子,英郎,今日心儿还没给你贺寿呢!祝老爷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后面的句子极尽婉转悠扬,袁英笑起来,大掌不停在她身上抚摸着,我就喜欢你这小甜嘴儿!他抬头亲了她一口,我一年老一年了,你都不嫌弃吗?英郎说什么呢,英郎是心儿的天,是心儿的地,英郎根本就不老。
两人蜜语了一阵,袁英哈哈大笑的,又覆上去又亲又摸的,可那活儿却没硬起来。
孙仁心故作撒娇道:受不住了,不要了……外头忽然有敲门声,是管家有急事来找袁英。
男人只好离开软玉温香,冷着脸起身。
孙仁心隐隐感到担心,一边帮他穿戴,一边问道:是关于今日二爷这事儿吧?可惜你爹爹已经不在朝中,不然这点小事儿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只要那人还在岳州,我就有办法对付。
袁英说着,又笑着捏捏她的鼻子,你不用操心,就算我这袁府真的不行了,我也要护住你的。
孙仁心当然不信他这话的,不过也应景地露出谄媚感恩的模样。
待袁英离开之后,孙仁心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帐顶发呆。
袁家命运如何,她其实并不关心。
就算袁家一直繁荣又如何?她整日里要同一个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男人被翻红浪,想想都恶心,跟死了也没分别。
一种称之为痛苦的东西浮在心口,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缓解这种痛苦。
起身下榻,招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冷声吩咐道:我要去孤云山一趟。
现在?天还没亮呢!那丫鬟道。
孙仁心冷冷看她一眼,那丫鬟立刻点头称是,服侍着她梳妆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