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025-04-01 16:45:56

申公走后,楚子苓本想回去歇息,谁料又有人通禀,连尹夫人前来问诊。

楚子苓只得又摆好针具,静待病人登门。

片刻后,就见一队人浩浩荡荡走进了大殿,不但有五六名仆妇,还有甲士随身。

这连尹夫人入宫也如此大排场?楚子苓有些惊讶,然而当她看清被众人簇拥的女子时,所有疑惑都消失不见。

那是个极美的妇人,杏眼桃腮,身姿婀娜。

单看体态,当有三十走上,丰腴娇艳,十足的前凸后翘。

偏生那双凤眸婉转含情,有股情窦初开的清纯惑人。

如此尤物,怎能安心放她外出?饶是在后世见过无数影视明星,这一刻楚子苓也要为面前人惊叹,竟有如此绝色!那美人见到她发怔,不由一笑:汝可是巫苓?那声音也极为好听,语中还带些狡黠,听的人骨头发酥。

好在受大小荧幕熏陶,楚子苓已经回神,冲她施礼:正是。

敢问夫人何处不适?轻轻巧巧在大巫面前坐下,郑姬柳眉微颦,用手按了按肚腹:自入夏,此处便有不适,满闷不舒,害妾茶饭不思,这些日都消瘦了……她按的是胃部,却按出了西子捧心的楚楚可怜。

楚子苓没在意对方动作,只是公式化的说道:还请夫人伸臂,容吾探鬼。

也听过刺鬼的名头,郑姬伸出皓腕,容她细细诊断。

只是片刻,楚子苓便道:此乃邪气痞塞。

夫人腹下可有肿块,按之微痛?郑姬讶道:真乃神巫!是有个肿块,莫不是患了大病?她声音里终于有了些畏惧,楚子苓微微一笑:只是气积于体,刺之即消。

还请夫人屏退从人,容吾施针。

这是痞塞之症,乃痰湿阻滞,胃气失调,导致脾胃受损,消化不良。

只要健脾和胃,通降腑气,痞块自消。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一旁年长仆妇便道:君子命吾等侍奉左右,不敢远离。

郑姬冷哼一声:大巫在侧,还怕什么?尔等莫不是想吾早亡!这话说的颇重,下面仆妇都称不敢。

楚子苓此刻也发现,这郑姬似乎被人盯的很严,这是太过受宠,导致丈夫防备过甚吗?想了想,她便道:汝等退至门外即可,施针只需半个时辰。

听到这话,那几个仆妇也不敢再辨,依次退了出去。

楚子苓这才让蒹葭帮忙解衣,扶着郑姬躺在榻上。

刺鬼并不算痛,你若是怕,可以闭眼。

见那美人紧张兮兮的躺在榻上,连楚子苓也忍不住要劝慰一句。

郑姬感激的合上了眼睛,又不放心,再次睁开:真不会出血吗?不会。

楚子苓已经跪坐榻边,伸手确定肿块的位置。

想要治疗痞塞,需先在肿块正中下针,随后再艾中脘、食仓两穴。

因为需要针艾的都在胸腹,故而她的手法也更为轻柔。

不过也是解了衣衫,楚子苓才发现这郑姬可能比自己猜测的还要大上几岁。

脸可是保养呵护,抵消时间留下的痕迹,身体就没那么容易做到了。

不大会儿功夫,行针就已结束。

楚子苓换了艾条,徐徐施艾。

这时郑姬才讶然睁开了眼:刺毕了吗?肿块已消,再艾即可。

楚子苓答的平淡。

郑姬立刻笑了起来:未曾想真如阿姊所言。

今日便能全好吗?针灸治疗痞塞颇有疗效,但也不是一次能除根的。

楚子苓道:艾满五次即可。

幸有大巫救妾,才能去这痼疾……郑姬幽幽叹了一声,似乎还有心事。

楚子苓不紧不慢道:夫人需舒畅心情。

郁气不散,病则反复。

郑姬面上露出愤愤之色,似想说些,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道:那吾还来寻你。

楚子苓手上一滞。

这郑姬被丈夫看的这么紧,若真嫌她频频出入楚宫,说不好会请自己到宫外诊治?然而心头如此想,楚子苓却没有开口。

交浅言深,反倒让人生疑。

还有四次艾灸疗程,她得想办法取得这人的信任才是……想到这里,楚子苓施艾愈发仔细。

小半个时辰过后,她才道:已艾罢,请夫人穿衣。

郑姬起身时先仔细瞧了瞧肚腹,见上面只有红痕,没有瘀斑,这才笑道:大巫果真名不虚传。

若治好了,吾定送你钱帛美玉。

看她一身华服,珍宝玲珑,就知道家里不会缺钱。

不过这可不是楚子苓想要的,笑着回礼,她道:夫人明日莫忘了复诊。

简单交谈两句,蒹葭便唤外面的仆妇进来,面色看来好了许多,郑姬再次道谢,才坐上肩舆,在众人簇拥下缓缓离去。

楚子苓轻轻吁了口气,心中又有了些希望。

只盼能从这郑姬身上寻一个突破口吧。

※※※马不停蹄回到府中,屈巫只觉心烦意乱,忍不住在庭中踱步。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让自己动心的女人,却偏偏是那个夏姬!那个他曾斥为夭子蛮,杀御叔,弑灵侯,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何不祥如是?的夏姬!当年大王发兵陈国,讨伐弑杀陈灵公的夏徵舒,正因夏姬而起。

夏姬淫,与灵公、孔宁、仪行父三人有染,惹怒其子,方才谋逆。

故而大王灭陈后,想纳夏姬,他便直言劝谏,还一并劝了想要独占此女的公子侧,称其不详。

后大王将其许给了连尹襄老,怎料隔年,襄老便死于晋楚邲之战,连尸体也未寻回。

如此一来,世人更信夏姬不详,她亦极少露面,只寡居连尹府。

屈巫原以为如此妖妇,销声匿迹也是好的,未曾想竟然在巫舍见到了其人。

那是他第一次亲见传闻中的夏姬。

距陈亡国,已有十载,为何她仍如此明艳动人?那当年令陈灵公痴迷的,又该是何等绝色?屈巫突然懂了那些男子的荒唐之举。

如此佳丽,怎能怪人失魂落魄,忘乎所以?当年他能直谏,不过是未曾亲临陈国,亦未曾见过那祸国之人罢了!他想娶那女子!这一念头,顷刻涌上,再也按捺不住。

然则,他一个曾力荐君王,怒斥其不详的直臣,要如何才能娶得美人,使她倾心?猛地收住脚步,屈巫高声道:把府中郑女全都找来,吾要观舞!他要想个办法,与其私会,博其芳心!家主要观舞,尔等快些!执事大声喝道,引得下面一阵慌乱。

家主竟要赏郑舞?听到这消息,伯弥很是吃了一惊。

如今府中郑女不多,更是没人比她善舞。

若是能在这时展露舞技,是否也能入家主之眼?然而看到周遭姝丽,她又忍不住瑟缩。

若是此时争风,却未得家主青眼,那以后她在后宅就愈发艰难了。

卑贱之身,怎敢攀高位?想明白了得失,伯弥战战兢兢与众女聚在一处,随着乐声起舞,不敢怠慢,也不愿出头,只中规中矩徐徐曼舞。

余光扫过主座,家主仍旧仪表堂堂,威仪天成,远胜公孙。

也是,家主乃屈氏申公,楚国公族,自是比身为质子的郑公孙要强上许多。

然而面对这人,伯弥丝毫不敢起别样心思。

她如今所求,只一安身之所……一曲舞毕,乐停,所有舞伎跪倒在地。

是赏是罚,只看家主心情。

伯弥并不敢抬头,自然也没看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绿衣的,上前来。

这一声犹如惊雷,骇得伯弥赶忙膝行几步,跪伏在家主面前。

汝叫什么?上首那人问道。

奴婢绿腰。

伯弥赶忙说出了自己的新名。

吾问汝原本之名。

家主的声音并不很大,亦无多少暖意,伯弥却忽觉心底火热,连脸都要烧了起来。

为何要问她本名?难不成家主真看上了她的舞技?奴本名伯弥……连自己都未察觉,伯弥声音中多了份谄媚娇柔。

那汝因何被郑公孙发卖?那声音一成不变,听不出喜怒,伯弥的笑容僵住了,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原来家主知道此事,那她被唤出,又为的是什么?再也抑制不住颤抖,她把头垂入尘埃,瑟瑟发着抖:奴,奴冒犯了滕妾,多亏公孙宽宏……她吓得连声调都变了,岂止是冒犯,她险些就害了密姬性命。

可她不是有意的啊!她已被发卖,沦落至此。

家主,家主难道要赶她出府……看那颤巍巍,抖个不停的女子,屈巫露出了笑容:好大的胆子,倒可一用……第二日。

当换上新衫,随家主入宫时,伯弥仍觉不可置信。

那端方君子般的申公,竟然会行此等荒唐之事。

然而伯弥不敢露出半分犹豫,更下定决心,要好生完成交代,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穿过深深庭院,迈步入了巫舍前的大殿,伯弥方才觉好了许多。

不过是趁巫医诊治时,借机从仆妇那里套话,问问最近都有谁求诊,何时会来?这样的小事,对她而言又有何难?只要家主达成所愿,她定也能得些恩赏……抱着满满期颐,伯弥在家主身旁坐定,大殿烟云缭绕,却也未能让她生出怯意。

正在此刻,一个声音穿过殿门,遥遥传来:申公可是回心转意了?那声音清亮,并不出奇,伯弥却抖了起来,几乎瘫软在地。

就见一道熟悉身影,迈过殿门,向她走来。

那是巫苓!给家主诊病的,竟然是巫苓!牙关格格抖了两下,被伯弥死命咬住,落了两齿的地方,猛地生痛起来。

那噩梦般的一日,萦绕眼前,她没想到要试探的巫者,竟是巫苓!不,正因是巫苓,才会用她。

外面侍候的哪个不是郑府之人?家主用她,正因她熟悉这些人。

可那是巫苓啊!那人知道她被发卖的原因,知道她如何背主,窃取灵药。

只消一句话,便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伯弥抖得越发厉害,两眼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楚子苓也没料到,今天申公会去而复返,继续艾灸。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就算没法带自己出宫,也算完成了一套疗程。

只是没想到,她会看到一个故人,在一旁伺候。

那不是伯弥吗?她竟到了申公府中?身后的蒹葭已经怒目而视,楚子苓却看了看那摇摇欲坠,双目含泪的身影,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女人如今早已光彩不在,连身形都变得畏缩起来,显然是遭受了不少折磨。

若把往日那些说给申公,怕是会要了她的性命。

即便不喜此人,她也不愿如此而为。

还请申公屏退左右。

楚子苓只当没有看到那瑟瑟发抖的女子,跪坐一旁,取过艾条。

屈巫瞪了那不经事的婢子一眼,伯弥这才恍然,连忙行礼告退。

一直走到殿外,她狂跳的心才缓缓慢了下来。

冷汗顺着脊背滑落,伯弥抬袖捂住了双眼,把泪滴狠狠压了回去。

那人没有开口。

她还能活!深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时,伯弥眼中的惊惧尽去,如往日般绽开笑颜,迈开脚步,向着外面几个有些眼熟的仆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