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2025-04-01 16:45:59

回到家中, 谭炎便一脸阴沉, 召来了心腹门客:此次未能扳倒那贱婢,反倒让计氏受损, 该如何是好?计氏和谭氏关系亲密,如今计衡被君上问责, 简直如同自断一臂。

倒是让田巫更受君上信赖,还引出了驱瘟鬼的凶名, 怕是再也没人敢对她动手了。

家主不若迂回一二, 让君上对公子环一系人马生疑。

有门客谏言道,公子环嚣张跋扈,远不如公子彊德行兼备。

如今勾结田巫,怕是心存不轨……这等明摆着的事情, 谁敢说给君上?!听他废话, 谭炎不由大怒。

现在争位的卿士还都是私底下施展手脚,直接说出来, 反倒是以疏间亲,齐侯岂能容忍?那人吓得一缩头,赶忙道:当然不可直言,然则小人听闻晏大夫最近同田氏走得极近, 晏氏本乃小门,因田巫举荐升位,怕是少不了在君前进言。

若是先攻这软肋, 许能成事。

说到底, 亲楚非君上所愿, 这些人强出头,早晚会惹君上生厌。

谭炎闻言不由沉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找几人探探风声吧,若是有机可趁,或可一试……因为这场虎头蛇尾的诬告,朝中倒是变得风平浪静,很是安稳了几日,齐侯也私下召见了不少卿士,听他们谏言。

楚子苓倒是没有趁热打铁,在齐侯面前说什么的打算,而是趁着手恢复的差多不多了,继续之前的疗程。

不过这次,她并未出门,由晏弱带着妻子登门求医。

月余不见,晏妻的脸色好了少许,一见楚子苓就先跪地行了大礼:都怪妾,累大巫遇袭受伤……上次遇袭时,那满手鲜血的模样可能吓到她了,更让这小妇人生出无限懊恼。

如今好不容易重见,情急之下,她连声音都抖个不停。

楚子苓赶忙扶她起来,温声道:歹人早有筹谋,又岂是孺人之过?当日若不是晏子相救,吾怕是性命难保,也该谢过孺人才是。

晏妻想过无数可能,却没料到大巫会如此说,登时泪下,呜咽道:大巫如此仁善,还有人欲害你,必遭天罚,鬼神共弃!这可是级别最高的诅咒了,楚子苓微微一笑:必会如此。

孺人最近身体如何,可来月事了?这话倒是瞬间转移了晏妻的注意力,也顾不得哭了,她一下羞红了脸,嗫嚅半天才小声道:半月前就来了,药也停了,不敢再吃。

那药本就是用来调经的,癸水至就要停药,楚子苓闻言松了口气:难怪孺人气色好了不少,月事时可还痛的厉害?几日血止呢?听她一一答过,楚子苓心中有数,方才道:还请孺人伸腕,容我一探。

那细瘦的腕子递在了面前,楚子苓专心诊脉,却没留意面前小妇人偷偷打量她的目光。

片刻后,楚子苓微微颔首:再针五日,即可换成艾灸,温养的药物还要喝上段时间,待身体调理妥当,就能同房了。

这话说得晏妻满面通红,却也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小声道:大巫刚刚伤愈,不可劳累,妾能等的。

楚子苓失笑:你这病施法不费多少气力,无需担忧。

晏妻又看她一眼,这才颔首:有劳大巫。

里间专心治病,外间也有密谈。

两人分席坐定,田恒便道:上次所议之事,不知晏子筹备如何?晏弱微微一笑:田子放心,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耽搁。

田恒闻言轻叹:多谢晏子援手,累君卷入这等污糟事中,吾心甚愧。

晏弱立刻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田子言重了。

大巫与我夫妻皆有恩惠,举手之劳,自要尽心去办。

况且谭氏野心毕露,早也有人看不顺眼。

晏弱其实并不在乎侍奉的是哪位君王,也没兴趣参与争权夺位。

但是有田氏大巫存在,外人怕早已把他和田氏,以及公子环联系在了一起,因而配合田恒行事,对他非但没有坏处,还有些好处。

毕竟田恒嘱托他的,可非旁人猜测。

如果谭氏真的上钩,这次怕是要伤筋动骨,难以自处了。

只这一点,就能看出田恒与其是不死不休,能帮他为何不帮一把呢?有了晏弱这等姿态,田恒也放下心来,念头不由又转到治病的二人身上。

自从他得知子苓并非巫之后,对于治病之事就更是好奇了,难道她施法真的不借鬼神之力吗?与自己有了私情,会不会影响她的术法呢?屋中,楚子苓收了金针,又轻轻活动了一下五指,这才对病人道:施法已毕,孺人请起。

晏妻睁眼,没看自己的针灸的地方,先看向大巫的手指,见她指尖微红,但无异样,才松了口气:多谢大巫施法。

以后隔日来一次即可,药也会重新配过,平日要注意保暖,切不可饮冷水吃生食。

楚子苓叮嘱道。

晏妻一一记下,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妾知那些污言秽语都是谣传,只是,只是大巫也是女子,当有个依靠……她的话语极为含混,然而楚子苓激灵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道:孺人想多了!晏妻却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世间如田大夫这般的男儿也不多见,大巫若想,哪怕归隐也是值得的……她的手又小又冰,然而抚在手背的力度,却十分的坚定。

明明身为病人,最需要的就是她这个大巫,却还劝她归隐,哪怕放弃巫术也要抓住幸福。

楚子苓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旁人她可以瞒住,但是当日遇袭,自己哪还有控制情绪的余暇?怕是瞒不过面前这小女子。

而今日看诊,必有什么让她露出了端倪,才让晏妻敢贸然说出这样的话。

迟疑片刻,楚子苓道:多谢孺人关心,吾心底自有打算。

听她这么讲,晏妻似松了口气,又小心补了句:妾不会乱说的,哪怕是夫君也不说,大巫放心。

那笑容里,似乎多出了些欣慰,就像见晚辈过的幸福时,长辈才会露出的那种神情。

她明明比自己还小几岁呢,楚子苓轻叹一声:孺人也当保重身体,不可思虑过度。

两个女人的谈话,就像风吹过的涟漪一般,很快就消弭不见。

等送走了人,田恒大步自外面走来,一见面就问道:你的术法果真无碍?他脸上混杂着担忧和怜惜,也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楚子苓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兴许眼中也有轻柔爱意,相爱的两人,怕是要用尽气力才能在旁人面前掩饰。

走上前去,她轻轻拉住了田恒的手,摇了摇头:无碍的,这本就跟鬼神无关。

田恒握住了她的手,似检查伤势一般看了半晌,才道:那治病的是什么?只是针刺吗?不是随便刺的。

楚子苓思索了片刻,解释道,人有经络窍穴,如天道循环,春秋往复,自有其规律。

生病就是坏了这循环,外邪内滞,无法按照天理运转,只有用针药这样的外物进行调节,方能达到治病之效。

这时代还没有老子,没有庄子,也无法解释道和阴阳五行的原理,然而田恒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遵循天理,似也近巫。

楚子苓笑了:是自巫而来,却不假鬼神,只借人力。

亿万次尝试,千百年存续,演化出流派理论,去芜存菁,代代相传。

那女子的笑容中,有些自豪的,足以闪闪发光的东西。

田恒不由收紧了手掌,握住了她的手:那该怎么称呼此等人呢?医,我是个医者。

楚子苓低声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此乃吾辈所愿,亦吾之志。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向这个时代的人提起《大医精诚》,然而听到的那人,没有嘲讽,也无漠视,只是定定道:就如宋之灵鹊?他能明白的!楚子苓的心也颤动了起来,就如被人拨乱了心弦。

田恒却已伸手,把人揽在了怀中:不该让你留在宫墙之中。

灵鹊是天上飞的吉鸟,又岂能囚在深宫?好在,如今他们还有机会,总有一天,能相携离去。

靠在那人胸前,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楚子苓轻笑一声:那无咎的邑田就要早作准备了。

田恒也笑了:届时生一对孩儿,男的随我习剑,女的随你学医。

男孩也能学医的。

楚子苓不由反驳。

田恒嗤笑一声,把人揉进了怀中:你是教的那个,全听你的。

楚子苓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然而那脉脉流淌的东西,足能让人心神安定。

也许有一天,她也会收几个徒弟,把自己所知所学传播下去,直到世间行走,不用再打巫的头衔,神医二字足矣。

那一日,终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