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2025-04-01 16:45:59

八百乘战车,和其附庸兵卒、辎车,足能形成一个让人见之难忘的庞大车队,田须无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大规模的军阵,兴奋地双眼发光,亢奋无比。

就算没法驾车,也耽误他一腔渴战之心。

楚子苓则安安分分坐在分配给自己的辎车里。

听闻小儿子也想上战场,田湣是有些吃惊,但是并未阻拦,还派出了自己的亲卫在侧守护。

在春秋,男子二十而冠,未及冠是肯定无法上阵的,随军学习观摩却无妨。

而有了田须无这个宝贝,身为大巫的楚子苓也顺利成章有了兵士拱卫,跟在后军绝对安全无虞。

自临淄向鲁国进发,本就没几天路程,行军的速度更是大大超乎了楚子苓的想象。

只因这时代的兵制是以乘划分单位的。

驾车的甲士们可以把粮食放在车上,步卒则背着三日口粮,还有牛车作为战斗辎重车辆,运输器械和其他物资。

如此一来,粮草辎重的压力大大减少,只需要每到一邑临时补充粮食就好,速度自然迅捷。

只花了十来日,大军就跃出了齐国边境的长城,攻向龙地。

此地乃是鲁国边陲,齐鲁大战也有百余载,城池修得颇为坚固,因此最先被围困的,便是龙地治所。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城下,自然要先试探一番。

齐侯点起兵马,开始攻城,可是谁也没料到,只一交手,就出了大问题。

卢蒲大夫被俘,齐侯为救他想要盟誓,放弃攻城?听到田恒所言,别说是楚子苓了,就连田须无也是目瞪口呆。

这也太奇葩了!且不说身为大夫,是怎么在开战之初就被人抓的,更要命的是为个宠臣,齐侯竟然喊话,说只要放人就撤兵!龙地可是鲁国咽喉要道,不取此处难道要绕道而行,把腹背交给敌人?这到底打仗还是儿戏?田恒面色不善,沉着脸道:克城不难,只是此举必动摇军心。

这俘虏不论是放还是不放,对于大军都是不可忽视的影响。

若是放了,齐侯真弃龙地不顾吗?不撤兵就是言而无信,非但会损军心,就连齐国都要被人看低。

而若不放,那可是个让齐侯说出退兵避道的宠臣,若他一怒之下下令强攻,还不知会打成什么样。

第一场仗就生出这样的祸事,实在不是吉兆。

听田恒此言,楚子苓心底更是忐忑。

原本她是听过齐侯的一些故事,知道他好大喜功,刚愎自用,行事也没甚讲究,没料到打仗也如此顾首不顾尾。

然而现在兵临城下,已没了退路,楚子苓只能道:攻城战怕是难捱,你要小心。

除了小心,又有什么法子呢?帐中三人都是暗叹。

果不其然,龙地人并不信齐侯这儿戏般的退兵之言,第二日,城头就挂出了卢蒲的人头。

齐侯大怒,下令强攻。

攻城战,战车就排不上用场了,卿士们披坚持锐,下车攻伐,连齐侯都在侧擂鼓助阵,一时间,城池下方杀声震天。

龙地城小,应能攻破。

田须无不用参战,却没有错过观战的机会。

只见城头滚木横飞,礌石如雨,每一波攻击都要带出血雨一片。

这可不是车战能比拟的,更加血腥,惊心动魄。

然而即便如此,田须无也觉能胜。

毕竟城外有十倍不止的兵力,拖也能把城中守兵拖死。

只盼城中社巫不强,能尽快攻入。

田须无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楚子苓道,大巫不要咒祝吗?攻城战时,守城一方都会把城中所有巫者集结起来,统一管理,避免占卜结果外泄,惊扰城中人心,同时也可以祈求神灵保佑城池。

因而攻城一方的巫者也极为重要,若能胜过敌人的法力,自然能尽快破城。

楚子苓却摇了摇头,对于这些,她实在无能为力。

一日鏖战,攻势何其凶猛,却依旧没能攻破城门。

齐侯哪肯罢休,当夜又组织了几次夜袭,到了第二日,更是亲自督战,誓取龙地。

旅帅,又轮到咱们了。

卢溪面色沉重,对田恒道。

能指挥两千兵,攻城战里哪能少得了这些田氏兵卒?看着远处城墙,田恒冷声道:绕开城门,自侧面攀上去!卢溪一惊:登城者少,怕是不敌。

攻城战最保险的方式还是撞开城门,若换成攀墙,且不说那些滚木礌石,长戈流箭,就算上了墙头,万一后续兵士没能跟上,也是死路一条。

他们只一旅人马,还有不少是国人,哪能行险?城门前人多,正是偷袭时机。

在撞木上钉些几把短剑,以此为梯。

田恒可不愿在城门口那个血池里打滚,立刻想出了对策。

攻门用木,攀城用梯,会有几个举着笨重横木爬墙的?然而越是如此,越难防备!安排好一切,田恒点了二十猛士,两百勇卒,亲自带队,等吸引敌军视线的攻城车出动后,扛着两根横木,沿着城墙朝城门处奔去。

这模样,像是一队支援的撞木队伍,不到城门下,几乎毫无威胁。

因而城上只有几撮弓手放了箭,全数被持盾的步卒挡下。

对方也不以为意,反而略略移动身形,只待他们跑到城门处,再放箭齐射。

谁料像是被箭雨打昏了头,这队人竟然斜斜转了个向,直接到了城下。

撞木也能撞破城墙吗?上面兵士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两根横木忽地竖了起来,两名齐兵嘴擒利刃,嗖嗖几下便攀上了城头!怎能如此之快?!敌袭!快挡住!有兵士高声叫了起来,然而为时已晚。

钉在木上的短剑,成了手抓脚踩的阶梯,根本不费什么力,就能攀上墙头。

须臾,二十个着甲猛士全都登城,又有半数勇卒跟着爬了上去,城头顿时乱作一团。

君上,有人攀上城头了!有人大声传讯。

齐侯也看到了城头乱象,不由一喜:快,与寡人夺下城门!君侯一声令下,数支劲旅齐齐奔出,有些架梯攀爬,有些撞击城门,就像管涌的大堤,一处渗水,便是溃堤!到得第三天正午,龙地陷没。

进了城,齐侯二话不说先下了命令,杀尽城北门士庶,以报复卢蒲就魁身死之仇。

此令一出,上千颗头颅滚滚而下,染红了城门。

随后,齐侯才招来率先登上城头的勇士,一见来人,他顿时笑了起来:又是汝,田卿果真勇武无双!之前的神射、黄罴,都给齐侯留下了深刻印象,现在又率先登城,替他夺了龙地,怎能不让齐侯欢喜。

田卿这般悍将,当调入寡人中军,随侧左右!毫不吝啬,他给出了封赏,也把田氏一脉的兵马,从前锋尽数拉到了中军。

这可是莫大荣耀,也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恩宠。

田恒眉峰轻轻抽动了一下,远处血腥浓重,尚未散去。

为个嬖人强攻城池,又杀无辜,即称不上智,也称不上仁。

然而这是他的君上,是齐国之主。

俯下了身,田恒一丝不苟的行了个稽首大礼。

攻下了龙地,只是伐鲁的第一步,下来还要继续深入。

不过鏖战三日,总要补充一下粮秣,稍作歇息,顺便接管城池。

卿士们再次忙做一团,田恒则出了城,前往营帐。

一进大帐,刺鼻血腥扑面而来,只见几人躺在草垫上呻吟呼痛,一个墨裙女子跪在旁边,忙碌不休。

夺城岂是容易的?田恒挑出的选锋,在城头上折了小半,其中十余个重伤的,都被他送回了营地。

只是这些人,就连田恒自己都不知能不能救回。

而此刻,那女子衣裙染血,鬓发散乱,不知忙了多久。

一旁田须无面色惨白,一副比上了战场还要心惊肉跳的模样,也不知见到了什么。

发现田恒归来,楚子苓抬头道:救回了六个,有两人要截去断肢,还有三个只能听天由命。

她眉宇间有忧色,也有疲惫,似从黄泉路上夺回了那几人的性命。

这可远远出乎了田恒的想象,只死了三四个人?见他不答,楚子苓一怔,立刻起身跑了过来:你可是受伤了?就算满脸血污,她也能看出田恒面上的苍白和冷冽。

带人夺城又岂是轻松的?他还要面君,也不知耽误了治疗没有。

哪敢怠慢,楚子苓去扯田恒身上铠甲,想要检查他有无负伤。

然而田恒伸手,拦住了她,沉默片刻才道:无事,君上封赏,让我迁往中军。

这可是越级提拔了,田须无立刻激动起来:阿兄此战果真首功!这大好的消息,却没楚子苓露出半点喜色。

就算是对战争一窍不通,她也知道这一场攻城战实在不怎么靠谱。

而大战时跟在个好大喜功,容易冲动的君主身边,是好事吗?知道子苓忧心,田恒轻笑一声:怕是没有比中军更安稳的地方了,你们也可以跟在后面。

可是……楚子苓还想说什么,田恒已经晃了晃手臂:之前登城,怕是伤了一处。

这话立刻吸引了楚子苓的注意,她赶忙扶着田恒坐下,笨拙的拆起那沉重铠甲。

两人并未说话,然而神态之前的亲昵,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田须无傻愣愣的站在一旁,心头突然生出不妙之感,只是此刻那有他开口的机会?尴尬挪开了视线,田须无也坐在一旁,装出了忙碌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