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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2025-04-01 16:41:24

顾云容正独自坐着打谱子。

她知道今日是必定要等的,便带来了几本闲书并一本棋谱,而今倒正派上用场。

正到凝神处,忽闻门扇吱呀,手上一顿,回头看去。

雨天下棋,好兴致。

桓澈在她对面落座:不过一人下棋,不觉孤寂?逢着雨天,独居室内,打打谱子看看书,殿下难道不觉得惬意?顾云容说话之际,重又低头拈棋。

桓澈总觉她今日态度有些异样。

他与她大致说了今日跟父亲不欢而散的事,末了道:若我实在无法推辞,便也只能南下一趟。

只工夫不会太长,往返至多三月。

从待选淑女入宫,到择定亲王妃,再到三书六礼,这一溜下来少说也需三两月,不会耽搁我们的婚事。

顾云容倏而抬眸:殿下就那么肯定我会嫁与殿下?桓澈奇道:我们的事不是已经定了么?我好像还没答应嫁给殿下。

他靠身椅背:这不是你说不嫁便不嫁的。

若我执意不嫁呢?不嫁我,你预备嫁谁?这事由不得你。

她垂眸:既是这般,那殿下先前何必费尽心机让我嫁你,强取豪夺不就是了。

言罢,仍旧专心打谱。

桓澈微微攒眉:你今日是怎么了?顾云容不答反问:殿下心里是何时有我的?又是何时动心思欲娶我的?桓澈静气凝神望她片时,道:正经初见,就是在签押房那回,对你印象尚可。

后头我也不知心里是何时有你的,总之……我心中有你不久便想娶你了。

他最不擅长的便是梳理这些情丝意绪。

但有一点他也觉着不可思议,他自认并非多情之人,却在与顾云容觌面不多的情况之下,对她生了情意。

不知是否跟他那些纷杂绮靡的梦有关。

但显然,他不会将那些梦告诉她。

殿下喜欢我,想娶我,是否也因着认为我痴迷于殿下?殿下想找个听话的、又不牵扯利害的尾巴,镇日围着殿下转,是么?桓澈不知这话如何回。

他起先想娶她的缘由之一确实是认为她钟情于他,但后来就是纯粹想娶她。

他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是道: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

你只需知道,我如今是全心全意要娶你的便是。

顾云容嘴角轻扯,低头道:殿下可以回去了。

你喜欢下棋?我书房里还存了几本棋谱,不若我回头去寻你时,顺道给你带去。

不必了,顾云容头也未抬,殿下慢走。

桓澈起身。

自他入屋便觉她今日情绪不对,落后又是那么一串话,他更是困惑,他近来似乎没得罪过她。

他自己也正烦郁于父皇今日之举,踟蹰片时,宽慰她几句,作辞而去。

顾云容轻轻落下一子,继续翻谱子。

之前在杏林中意欲行刺她的那批人的背后指使,顾云容也不知是否查到了,她先前向桓澈询问此事,桓澈并未透露过多,只与她说这种事不必她操心,他查着了自会处置。

她见如今出门平安无事,渐渐也就放心下来。

桓澈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贞元帝,转日,桓澈亲登怀远伯府。

顾云容听闻桓澈到访,不免讶然。

他从前都是晚间来,白日从未来过,今日竟是大摇大摆过来了。

她正烹茶,看顾嘉彦没差人来叫她,便也只作不知。

桓澈从正堂出来后,在顾嘉彦的引领下,往园子那头去。

顾家这园子是新近才葺的,桓澈此前又未尝到访,顾同甫不在家中,顾嘉彦便领着桓澈四处看看。

半道上遇见顾妍玉,顾嘉彦不住使眼色,示意她退开,顾妍玉视若无睹,竟是为着早先在月波桥因斗纸鸢起的纷争,代两个兄弟向桓澈致歉。

桓澈撩起眼皮搭她一眼。

斗纸鸢那件事他几已抛诸脑后,倒是当初还在浙江时,二房母女为宗承手底下的人供与便利那件事,他还清楚记得。

若非他机警,及时察觉,宗承那回便得了手。

只要一想到顾云容险些被旁的男人掠走,他胸臆之间就愠火燎原。

他后来查着是二房母女两个为宗承行了便利,使人警告了两人,又将顾同远褫职,这才解气些许。

眼下看到顾妍玉竟还跑到他跟前晃,面色登时一冷。

顾妍玉见王爷怫然作色,慌得手足无措。

她当年哪里知道她那两个兄弟得罪的是王爷,她就只是觉得他不光生得天人之姿,脾气还不小。

后来听闻顾家能翻身,王爷居功至伟,再看伯父与伯母迟迟不为她堂妹安排婚事,大致也能猜到这中间是怎么回事。

现下皇帝为两位亲王择选王妃,万一她堂妹中选,那王爷可就是她妹夫,成了一家人更不能有嫌隙,处好关系了,往后他们二房出去又能多一张护身符。

只是王爷这态度……顾嘉彦大致能猜到顾妍玉的心思,见她嗫嚅着还想说什么,当下命丫鬟将她拽走。

桓澈继续行路时,状若随意地问:谢景迩来可曾登门?顾嘉彦一怔,旋道:表弟偶尔过来,指点我举业。

容容与他见过面么?顾嘉彦想了一想,摇头:应是不曾。

又补充道,即便打照面,也只是短暂叙礼。

桓澈放了心,微微颔首。

他说是来逛园子的,实则就是为见顾云容而来。

漫行不上片时,就问起顾云容何在。

顾嘉彦倒觉难办。

他小妹不知是否跟殿下闹了别扭,他昨日跟她提起皇帝为殿下择妃之事,她面色淡淡,没有一丝怀春女儿应有的娇态。

但这二人之事他不好管也管不了,遂为桓澈引了路。

顾云容正坐在亭内给炉火打扇,看桓澈过来,顾嘉彦自己走时又将她身边几个小丫头也遣退了,竟是为桓澈行了方便,忽然发现顾嘉彦不知在何时已经彻底倒戈了。

她兄长还算有心眼,但无论如何却都不及桓澈的心眼多。

顾云容跟桓澈见礼之后,自顾自烹茶。

桓澈等了半日,看她迟迟不语,禁不住道:我明日便要动身南下了。

她轻应一声,别无表示。

桓澈遽然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顺势一带,揽她入怀。

顾云容不备,手中蒲扇掉落在地。

他凑唇欲吻,被顾云容抻手一拓,抵住胸口:青天白日,殿下自重。

他就着被她粉白小拳抵格的姿势,垂眸看她:我说我要走了,你怎生连个表示都没有?殿下想要何表示?你难道没有不舍?顾云容淡淡道:没有。

桓澈盯她半日,忽压她在柱:是不是宗承那厮跟你说了甚?你那日在马车上根本没说实话对不对?宗承费尽心思将你引到杏林,又怎会只跟你说些有的没的。

亦或,他昨日曾去找过你?殿下多虑了。

他看她一副万事不欲多言的架势,心下蓦然一阵翻搅,攫住她双肩:那你缘何对我这般?顾云容往下拉他手臂:殿下弄疼我了。

桓澈减了力道。

每回看到她冷漠的神情,他都心弦一紧,这大约跟从前的经历有关。

他改为拥住她:你还没答我。

我与殿下实则从未亲近过,这一点殿下应当清楚。

顾云容搡他。

桓澈一僵。

这是实话。

不论亲吻还是拥抱,都是他硬要来的,顾云容也始终只称他殿下,不愿改口唤得更亲密。

桓澈仍不肯放开她,反而越抱越紧:往后就亲近了,成了婚慢慢来。

顾云容倚在柱上,不语。

翌日,桓澈离京。

顾云容闻讯无甚反应,照常出门。

只在出门时,碰上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顾云容端量眼前做国朝闺秀打扮的大友宁光,问她前来所为何事。

大友宁光眉眼微扬:自是再战。

我那日心绪不宁,你又得宗殿暗助,我输得不服。

顾云容觉得这位公主倒会强词夺理的,她心绪不佳那是她的问题,何况也是她那边先舞弊的。

第三局两边都无帮衬,已算公平博弈。

顾云容直道没工夫,让她改日再来。

大友宁光忽道:你欲何往?莫非是与宗殿有约?顾云容嘴角微抽:光姬请慎言。

言罢便要上马车,却被大友宁光拦住。

那你说清楚,你是何时与宗殿结识的?又是……顾云容示意她噤声:光姬这般堵在门口,一再诘问,是否不妥?大友宁光眉尖微扬:那你何时归来?我再与你切磋。

顾云容觉得遇上这么个公主也是难缠,想了一想,道:我出去会友,顺道采买胭脂水粉,光姬若是等得便等,若等不得便请自便。

大友宁光点头:我等着。

顾云容原本也只打算出门小半晌,但因着光姬之故,有意延宕,未时方回。

可她回去一看,光姬竟还在花厅候着她。

顾云容默默将手里东西交于丫鬟,入了花厅。

丫鬟去取棋具的间隙,大友宁光瞧着给她上茶的丫鬟春砂冷眉冷眼的,不满道:这便是待客之道?顾云容看了眼春砂。

顾家原先不多的几个丫鬟小厮俱跟来了京师,如今也都是府里最得脸的。

春砂也是一路跟着顾家过来的老人儿,原就是两浙人,当初在浙时也是目睹了倭寇不少恶行。

眼下怕是知道眼前这个是倭国公主,恨不能啐到她脸上。

顾云容将春砂挥退,对大友宁光道:贵国在我滨海所犯罪行罄竹难书,那个婢女就是浙江人,浙闽粤均饱受倭患荼毒,两浙尤甚,她不待见公主,也是人之常情。

但你们所谓‘倭寇’,里面还有你们自己人,甚至还有别国流寇,凭甚将罪状全推到我日本国头上?顾云容看丫鬟端来了棋具,略移了茶盏腾地方:倭寇里确有不少天朝海寇,他们血统上是天朝子民,但其行径已叛国。

他们从头到脚伪饰成日本国人,与日本国武士一起劫掠屠杀自己的同胞,与其说他们是假倭,倒不如说他们是假的国朝子民。

光姬贵为公主,当知晓倭寇从据点到战术再到后援,皆为贵国所属,贵国与佛郎机人勾结,甘当马前卒,劫我财富杀我百姓,这罪状算到贵国头上,半分不亏。

武家自来尚武,大友宁光又性傲,登时火起,然而霍然起身后,又想起目下不在自家地盘上。

我国使团去年来朝,便是为求和平,你这般言辞,若是落入天朝陛下耳中,怕是讨不着好。

大友宁光冷冷盯视顾云容。

顾云容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我们自然希冀和平,贵国与国朝一衣带水,相安互利自是最好。

但既往疮痍,我们也永不会忘。

我不过是在敷陈事实。

大友宁光被噎无话,坐回去,又打量顾云容少顷,问起她平日用的什么胭脂水粉,那肌肤怎就那般玉雪水嫩,比脱壳鸡蛋更要娇。

顾云容不耐跟她讨论护肤心得,道:因为我朝水土格外养人。

又问是否还要切磋。

大友宁光气闷少刻,断然道:当然!她从前不甚在意妆容打扮,但到了天朝国都,看到那些玉瓷一般的闺秀们,受了刺激。

她知自己容貌不及顾云容,再是保养也赶不上她,但不曾想顾云容这么小气。

不过看看她,再看看顾云容,她大致明白为何宗殿不喜她了。

贞元帝之前给桓澈看的那封急递,说的是佛郎机人在浙江滨海滋扰之事。

佛郎机人率船队到达两浙沿岸,对前往阻截的国朝水师声称自己是前来朝贡的。

佛郎机并非朝贡国,而新国朝贡是大事,于思贤无法决断,又怕是敌国细作,这便给朝廷上了六百里加急请示。

贞元帝不假思索地将此事交于桓澈去处置,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桓澈赴浙之后,总有些心神不宁。

但京浙之间相去颇远,他不能实时打探到京中状况。

看看握雾拏云递上来的一封封密信,他越发不安。

原定四月便启程归国的倭国使团,竟因大友宁光的坚持,而持续滞留京师。

宗承也仍旧盘桓会同馆,仿似没有离京之意。

顾云容依时入宫待选,一切按部就班。

宗承手头事未了,不走实也不奇怪,大友宁光欲促成联姻之事,约莫是打算跟宗承一道回倭国。

顾云容那头更是海不扬波。

一切似乎都再正常不过。

但他总有些心意烦乱。

若非他在京时便着拏云查了在浙江这边闹事的佛郎机人的底细,他几要认为这伙人是宗承指派过来调虎离山的。

捻指两月过去。

桓澈心里揣着事,办事格外干净利落,将欲占地设商馆的佛郎机人整治消停了,提前办讫交接事宜,把对方所携土产折成银两,带上对方使节,整顿回京。

他归心似箭,头一回觉得由浙返京路途迢迢。

坐在车舆内,他心中没有一刻安宁。

他命人夜以继日地行路,路上不知累瘫了多少马匹。

紧赶慢赶,终于在七月初返京。

算算日子,这个时候亲王妃人选应当已经选定。

按例,他父亲该告谕礼部,拟定纳采问名等诸项事宜的仪程了。

入了京城南面的正阳门后,他命车队径往皇城去。

北京城之内是皇城,皇城之内才是紫禁城。

一路过承天门、午门、奉天门,他一径往北。

到得乾清门前,他被守门的内侍拦下。

内侍朝他谄笑见礼:殿下稍候,容老奴入内通传。

言罢,一径去了。

方交七月不几日,正是炎阳当空、暑气蒸腾的时候,桓澈立在荫凉处仍一头一头沁汗。

但他觉着自己这兴许不是热得。

等待间隙,桓澈忽问余下的几个守门内侍:王妃择遴之事可有了结果?众人面面相觑。

一着大褶贴里的内侍道:禀殿下,遴选昨日方休。

桓澈又问择定的两位王妃是哪两家姑娘。

那内侍似颇作难:老奴不甚清楚,昨日万岁爷与冯娘娘计议了许久,司礼监那头尚未发旨昭告。

桓澈暗舒口气。

好歹是赶上了。

父皇这边定好了人选之后,会命司礼监拟旨。

司礼监那边兴许未拟好旨,也兴许拟好未发,横竖至迟明日便能将事情定下。

届时,举国上下都将知晓顾云容是他的王妃。

但为何他心下这般忐忑。

诏谕延宕,会否跟宗承那厮有关?他正胡思乱想,适才入内通传的内侍去而复返。

万岁爷让殿下现下进去,内侍躬身,殿下请。

桓澈被内侍引至凤彩殿。

贞元帝正在左右宫人打扇之下,慢条斯理吃着细切成牙的冰湃瓜果,闻得见礼动静,抬头看去。

他见小儿子满额大汗,身上还穿着金织盘龙的盘领绉纱常服,便知他是连王府都没回,径直进宫来了。

他示意郑宝给儿子递块帕子拭汗,旋道:这大热天儿的,你急甚,倒是回你府邸喝口茶缓缓再来。

你瞧你这着急忙慌的,不知道的还道朕多想儿子。

桓澈三两下揩了汗,将棉帕放回托盘内:来父皇这里蹭茶也是一样。

贞元帝当真又命郑宝去端茶来,转回头让儿子坐下。

桓澈不坐,只接过云鹤仙人青花茶盏,张口问起遴选亲王妃之事。

贞元帝道:昨日未宣结果。

众淑女出宫后,朕与皇后商议了好一阵子,在你六哥的王妃人选上,倒有些头疼。

你也知晓你六哥的性子……桓澈一时没忍住,出声道:那儿子这头总是没有异议的。

左右父皇要颁两道旨意,不如先让司礼监将儿子那道旨意拟了,也算是敲定一桩心事。

这倒也成。

贞元帝与郑宝耳语几句,郑宝应是,领命而去。

桓澈听父亲又提起他六哥的婚事,想了一想,终究是问道:父皇给儿子定的媳妇……是怀远伯的幺女吧?贞元帝啜了口茶,撩起眼皮搭他一眼:方才你打断朕的话,朕便未说你什么,如今竟又是这般口吻,你学的体统呢?桓澈深深吸气,重换语气,探问他的王妃定的是否顾云容。

自然不是。

桓澈一怔。

你说的是顾家长房的那个女儿吧?那姑娘不仅容貌好、棋艺佳,还值钱得很,宗承豪掷五百万两白银跟朕要她,朕当场就应了。

桓澈难以置信道:父皇……父皇莫拿这等事谐谑。

先前不是都说好了么?哪个与你谐谑,朕可没那么闲。

京师美人多得很,你何必非要盯着那么一个。

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该操心的是正事,而非嫁娶。

你从前不还跟朕说,娶谁都一样。

贞元帝捧着茶盏,悠哉道:那五百万两,撇去今年赈灾钱银、军饷官俸,余下的银钱正够朕再修几处精舍,办几场法会。

贞元帝话未落音,便见儿子扭头往殿外疾奔。

左右内侍欲拦,贞元帝却摆了摆手。

待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槛楹之间,贞元帝起身拂袖:备驾,去仁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