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一个容易溯及过往的时刻。
江怀雅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躺下,想起小的时候夏天,他们也是这样一起躺在院子里乘凉。
那时的空气尚属洁净,夤夜月辉如水,漫天星斗,很容易睡着。
当初的心境和现在,必然大不相同。
一步步走到今日,实属始料未及。
她忍不住问了自己一个从未认真叩问过内心的问题——喜欢过他吗?放在别的时候,她一定斩钉截铁,毫不心虚地否认。
然而现在,她回想一些遥远的往事,觉得或许有过吧。
她的童年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幸好她父母施行的是混蛋教育,不然聂非池绝对是她人生里最夺目闪耀的别人家的孩子。
有一次,他为了一个考试,不能去小学奥数比赛的颁奖礼,托她帮忙代领,她家不靠谱的爹由于讨厌周末早起送孩子出门,发脾气说:你们班没有其他人得奖?他不能让别的获奖同学代领,偏让你特地去一趟?江淮易把这位不识相的小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道貌岸然地抱着江怀雅说:咱们家宝贝兔子是能随随便便给人跑腿的吗?不去。
我这就打电话给他妈,让他们找别人。
十岁的江怀雅疯了一样抢回手机,眼神坚毅如革命战士:我不!是我自己想去的。
你送不送?不送我就自己走去学校啦!倔强的江小兔背着小书包走出一里地,终于等到了她爸的车从后头追上来。
据说她爸由于赖床不送孩子去学校,被她妈大骂一顿。
这样的情况在江怀雅的成长过程中出现过多次,她爸因此一直非常恨聂非池。
江怀雅回忆着往事,忍不住发笑,又要克制住颤动,免得吵醒身边的人。
幸好他的床垫绷得很紧,弹性有限,她动作放缓一点,几乎没有造成任何震动。
她的胆子大了些,撑起身子帮他把被子盖好,自己再钻向深处,面对面凝视着他的睡颜。
陌生的角度,好像把熟悉的轮廓也勾勒得陌生了。
他的模样比小时候惹眼多了。
然而她最喜欢的却是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两小无猜的年纪里,她愿意在大冬天的早上,背起书包为他走一里地。
那是她纯白如纸的年纪呵。
那时她就已经很有勇气了,只是这勇气转移得太早,她甚至没有想过,要向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诘问她有没有心动。
那时候懂什么呢。
她总是这么告慰自己。
她以为在陌生的床上,又是在一个危险的怀抱里,会辗转难眠。
然而事实是,她回忆着回忆着往事,渐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居然一宿安眠。
聂非池醒得比她早。
但她仿佛拥有心电感应,没等他端详她几秒,迅速惊醒了。
一双惊慌的眼睛撞进他的眼帘,仿佛不知今夕是何夕。
也许是因为不习惯睁开眼时身边有另一个人,她心跳得很急促,好像吓了一跳。
清晨六点,晨光暖阳,枕间榻上全是两个人交汇的体温。
聂非池还来不及享用片刻温存,就不得不轻抚她的背安慰:你吓什么。
又有点受伤地问,做噩梦了?江怀雅完全是睡梦中惊醒,大脑混混沌沌,气息又惊魂未定,混乱不堪里答非所问:几点了……六点十五。
二十个小时了……什么?几句对话的时间,江怀雅清醒了不少,揉开眼睛冲他笑:我们在一起,二十个小时了。
她又如梦初醒地自言自语,居然才二十个小时。
聂非池眸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翻身坐起来。
清晨大约是一个人脸皮最薄的时候,尤其是在梦了一夜青葱往事之后。
江怀雅直愣愣盯着他的裸背,居然有点脸红。
这种时刻挣扎在幼年时代和现实世界里的分裂感时时伴随着她。
聂非池回头瞥了眼蒙住脸的她:你再睡一会儿。
江怀雅放下一只手,睁开半只眼: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不是。
江怀雅蹙眉:那我住这里那段时间,每天起来都看不见你人影。
聂非池淡声说:我以为你不是很想看见我。
又是黑名单乌龙惹的祸。
江怀雅回忆了一下,难怪他第一天中午明明工作很忙,却特地回来一趟给她抄送他的号码,后来就不了了之。
江怀雅大呼冤枉:那你就放任我饿死么。
她可是吃了好几顿干面包关东煮。
聂非池居然理所当然地问她:不然?江怀雅气得肺疼:聂非池你这个人太混蛋了……不讲情义,铁面无私……还有什么不好的形容词?她气得连成语都想不出来了。
聂非池自己也忘了当时是什么心情,因为完全没有煎熬过。
她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当年江怀雅追姜溯那会儿,姜溯身边莺莺燕燕不在少数,他身边的小姑娘一个赛一个地彪悍,其中有一个叫顾菲的,周五晚上来师大附门口堵人,见面就抡了江怀雅一巴掌,害她脸肿了好几天。
他觉得她连这种事都遇得上,是时候该放弃姜溯了。
谁知没几天,江怀雅兴冲冲地来找他,说:自从挨了顾菲一顿打,姜溯对我态度好多了!顾菲人在哪?雇她来多打我几顿啊。
这种被扇一巴掌还能贴上去的不要脸劲,他这辈子都学不来。
但他现在好像有点被传染了,嗫嚅了片刻,温声说:现在补给你。
他侧眸,想吃什么?意料之外,江怀雅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不是很想吃。
要不你陪我饿一会儿吧。
聂非池一字未发。
江怀雅义正辞严:还说要补偿我呢,一起挨个饿都不肯。
她搂人的方式像搂住只熊,丝毫不顾忌自己胳膊放在了哪,而且只顾着耍无赖,手指暗地里挠他的痒。
他不怕痒,被挠再久也达不到她的目的,但却起了点其他效果。
聂非池不自在地把她一只胳膊拿走。
本来还沉浸在打闹里的江怀雅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并趁他不注意,用剩下那只胳膊往下蹭了蹭,稍稍感受了下……刚刚碰着,他翻身过来,把她另一只胳膊也攥在了手里,眉心蹙到一起。
她像个小偷,被人赃并获,居然还有脸嚷:放开啊,很痛。
他仍抓着她手臂:你什么意思?江怀雅轻描淡写:我什么意思?他松开她起身,声线泛冷:你要慢慢来就有点诚意。
她满脸真诚: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
聂非池扣上衬衣钮扣,懒得听她满口不负责任的谎话。
江怀雅侧身过来观察他的表情:真的。
昨晚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十个小时有没有?我说慢慢来,是因为我需要点时间做心理建设。
至少也得是这两倍吧。
聂非池的手指顿住了。
两倍,二十个小时。
江怀雅转到了他面前,嘴唇离他不过几公分。
聂非池眉头紧锁,声线泛着冷:你……她迅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打断他的话,目光幽深如潭。
别玩过了。
他眼神称得上严厉。
江怀雅又轻轻一啄,这回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他: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给点表示。
说完,她阖上眼,又小心地挨近。
没等她抵达位置,他主动覆唇上来与她纠缠。
和他接吻也是分裂的,她看得见自己一部分沉沦在饮食男女的悲欢里,一部分在谴责自己。
但后一部分总是轻易被打倒,她沉湎了一阵,便搂住他的脖颈,将两人强行分离:等一下。
聂非池紧锁的眉心里有了更复杂的情绪。
江怀雅本来是个跪坐在他面前的姿势,此刻略微起身,从裙底扯下一块纤薄布料。
丝质的睡裙之下,毫无遮拦的曲线纤毫毕现。
她再度印上他的唇,这回很用力,也很短暂,眼眸对着眼眸,沙哑的声线充满暗示性:上面本来就没有穿。
却又带着奇异的天真,……然后我就不会了。
和煦的晨光里,她像一件待拆封的礼物,纯洁地向他展开。
聂非池忽而笑了,抱着她漫不经心地问:喜欢我么?这个很重要吗?他没回答。
江怀雅很没耐心,闭着眼懒洋洋地靠在他肩上:温柔一点……就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