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悠呛了一声,妈。
没关系。
霍邈接过陆妈妈的话,他从两根筷子的缝隙中望陆悠,陆悠涨着脸,低头戳盘子里的鸡翅。
他唇角上扬,躲在筷子后笑了笑。
*陆妈妈收拾好比赛三天的行李,捎带上对陆悠的一堆叮嘱。
霍邈家的车停在门口,发动机嗡嗡地大喘气。
这是陆悠第一次见到霍邈的父亲,他从车上走下,神情内敛。
你就是陆悠?陆悠张了张嘴,石化在门口。
霍爸爸不再多问,接过陆悠手上提着的行李,放在了后备箱,上车。
陆悠裹紧外套钻进了车里,倚着后车座不断地深呼吸。
原来见朋友父母,是这样的感觉。
陆悠自认为啥都不怕,但没想到还是被霍邈父亲那张肃着的脸给吓到了。
她捂着心口,偏头,看到车上还坐着霍邈。
霍邈很安静,侧身一动不动望向窗外,耳朵里塞着耳机宛如与世隔离。
她是好奇宝宝,探过脑袋问霍邈在听什么。
等了片刻,霍邈没有一点反应。
汽车发动,开往省里漫长的路途正式开始。
车里的气压低至冰点,陆悠倒在后座上昏昏欲睡。
窗户本身开了一条缝,不知怎么又被关上了。
车里很暖,暖得悠悠一点头就倒在了小喵的肩上。
醒来时,陆悠的左耳塞了一只耳机,她睁开眼,发现霍邈的脸与她不过咫尺之距。
披头士,hey jude。
霍邈侧脸笼在月光里。
什么?我听的歌。
他将另一只耳机也塞给她。
外面的声音有些吵杂,耳机声不大,陆悠尽力地听着。
好吵。
她嘟囔一句。
霍邈绕过她的碎发,冰凉的双手捂住她的耳。
她终于听清了,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意。
保罗沙哑的声音一遍遍低喃,hey,jude……hey,jude……最后,音乐结束。
霍邈未松开捂住陆悠耳朵的手,轻薄的唇靠近她的耳畔,hey,悠悠。
陆悠撞上他的眸子,心里下起了一场春雨。
*省里将参赛运动员统一安排在一家宾馆,陆悠的舍友是一个南方姑娘,高挑的个子文文静静。
她练跨栏的时间也不长,在省赛前自然是特别紧张。
陆悠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早早地吃饭、睡觉,去场馆练习。
舍友跟着陆悠一起去练习,或许是心理负担很重,几次下来跑的成绩都不算太理想。
悠悠,我担心我连决赛都进不了。
她倚着铁栅栏喘气,一口水咽了几次才下肚。
陆悠跳上台阶,比赛本身就重在参与,尽力发挥就好了。
她从头至尾扫视陆悠,我和你不一样。
她说,这次比赛,是我进省队最后的机会。
最后?舍友没再说下去,和陆悠完全不同,她出生贫寒,想着靠走运动这条路改变家庭命运。
舍友望向陆悠,她正在跑道上压腿,几秒后,箭一般飞了出去。
短短十几秒,一气呵成,恰意轻松。
夕阳低沉,余晖伴着晚霞给跑道镀上一层金边。
陆悠就这么站在西斜的落日下,边蹦跶边朝着她的方向挥手,嘿,张琪,加油。
舍友突然有了信心,笑着向陆悠的方向跑。
几轮下来,两个人累得不行,瘫坐在操场喝水。
舍友问陆悠,悠悠,万一你进不了省队怎么办?陆悠揉揉膝盖,我们都会进的。
她说完,灿烂的笑挂在脸上。
跑道边,走来一位少年,斜挎着布包站在路灯下。
张琪先发现那个少年,他过分的扎眼,一头蓬松的发,五官精致的像个女孩。
他佝偻着腰,双腿交叠看向操场。
静静地,一动不动。
良久后,张琪恍然,这位少年是在看着陆悠。
悠悠,有人看你。
陆悠吧唧吧唧地啃着辣条,听到舍友这么说立刻抬头四处乱看,谁?看到霍邈,她的狐狸眼弯成月牙,霍小喵。
她拽着舍友,挎上包,你怎么来了?奖状拿到了?霍邈很乖地点头,将拿到的奖状给陆悠。
陆悠展开,用标准的普通话朗读,春华杯团体赛,第一名。
第一。
陆悠捏了捏霍邈的脸,左右摇动,哇,第一。
她天生对第一抱有无比的向往和好感。
霍邈任由某人的脏爪子揉在自己脸上,嗯。
你爸爸呢?你不回去么?还要忍受某人连珠炮似抛出的问题。
他有事了。
这是我的舍友,张琪。
张琪伸出手,你好。
霍邈礼貌地颔首,却未接过张琪的手。
陆悠没在意,说是要在比赛之前犒劳一下自己。
对于陆悠而言,一顿可口的饭菜外加零食就是对自己最大的犒劳。
等陆悠找到小饭馆准备撒开肚皮胡吃海塞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没带钱。
舍友安慰她,悠悠我带了小面包,我们可以一起吃。
陆悠很知足,点头答应。
省里这几年发展得很快,街头比江里繁华太多。
高楼平地而起,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空中交织。
在街口,霍邈在一家写满日文的店前停住。
他仰头,目光落在那家店的招牌上。
怎么了?陆悠望着头顶符咒一般的文字。
我请你们吃。
他回头对陆悠说。
吃什么?舍友拉着陆悠的手,诺诺地问。
日料。
哈?日本料理。
他解释。
*过去陆悠以为自己很了解霍邈,这个瘦瘦小小需要侠肝义胆的她保护的少年。
但是和霍邈相处的时间越久,她越觉得自己对霍邈的了解不过冰山一角。
这一角,还是霍邈自愿露出的那么一块小小的角落。
就如现在,她讶异于霍邈能这么淡然地盘坐在榻榻米上,用一口流利的日文和服务员对话。
他合上菜单,眸子清清冷冷,再转向陆悠时,才有了温暖。
够么?陆悠只看过动画片里蜡笔小新进这样的店吃饭,想到美芽看着账单犯愁的样子,陆悠下意识的反应是,你钱够么?霍邈说,够的。
陆悠这才放心,开始和张琪聊起明天的比赛。
霍邈拿了小方帕一遍遍地擦桌子,只是等张琪谈到自己势必要进省队时,他才抬起头。
张琪很快就和霍邈眼神相对,霍邈小鹿般的眸子扑闪了两下,嘴角突然扯动一下。
祝你们都能取得好成绩。
他说。
哇,这就是寿司。
陆悠回答。
一个精致的小碟子里,装着两块小小的方团。
陆悠夹起一块,包在嘴里,还未咽下就急于发表评价,嗯,好好吃。
她的嘴塞得满当当的。
霍邈倒了茶放在陆悠的手边,陆悠自然地拿过茶杯,猛喝一口。
张琪、霍邈,你们也吃呀。
陆悠同学醉生梦死地吃到一半才发现,其余两个人都一脸懵得看着自己。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及时刹车,将剩下的几盘寿司让给他们。
张琪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一点点地嚼着。
她手托住寿司,偏头看陆悠和霍邈。
陆悠说着最新的电视剧,霍邈安静地啜茶听着。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陆悠之间,存在着一条与生俱来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心里酸酸的,但还是很珍惜地将那块寿司给吃了。
陆悠讲到一半,脸色突然变了。
红润的脸霎时惨白。
她对霍邈轻语,厕所在哪?霍邈又对立着的服务员用日语问了一遍。
服务员领着陆悠进了厕所,半响,服务员又跑出来对霍邈说了什么。
霍邈放下餐巾,连招呼都没和张琪打,就匆匆地进了厕所。
在厕所外,他朝里喊了一声,悠悠姐。
店里人少,厕所这更是没人。
于是陆悠壮胆喊了一句,霍邈,你进来。
霍邈看了一眼女厕所这三个字,犹豫了半秒还是走了进去。
霍邈,我觉得我要死了……陆悠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
霍邈一听急了,拍着门,怎么了?我去喊医生。
陆悠强打精神,我有一个地方,流血不止。
哪里哪里?那里那里。
哪里霍邈重复问了一遍。
悠悠:尻。
还好,她上课听了一点文言文。
霍邈在原地滞住,缓过神来后更加失措,悠悠姐,你等着……我去叫医生。
他很少有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
陆悠一巴掌拍在门上,你先外面打给我妈,和她说她闺女可能要英勇就义了。
霍邈真信了陆悠的邪,到大厅去借电话。
江里,陆妈妈正和小姐妹打完牌九回来,恰好接到了霍邈的电话。
陆妈妈憋着笑,问霍邈,今天几号?10月18日。
哇,我家闺女长大了。
陆妈妈用彩笔在日历上划了一个圈,压低声音,霍邈,和你们一起吃饭的,有没有女孩子?有。
*今天,霍邈和陆悠同时涨了知识。
张琪给陆悠买了卫生巾,又到厕所里友情指导陆悠同学操作步骤。
从厕所出来,陆悠难得脸上飘起绯红。
第一次来,得喝口冷水。
张琪告诉陆悠,以后一定要多喝热水。
她这句话对陆悠说,好似也在对霍邈说。
搞得陆悠还没点头,霍邈先说了句,这样啊。
张琪:……陆悠第一个担心的问题是,可以剧烈运动么?明天她就要比赛,这个时候来姨妈,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十几秒。
张琪安慰陆悠,没事的。
陆悠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明天你走得时候千万要叫我一声。
张琪承诺道,好。
霍邈睨了眼张琪,那我先回去了。
悠悠叫住他,小喵,你明天会来看我比赛么?霍邈的手拽紧包带,很诚实地告诉陆悠:嗯,不一定。
他不知道,他父亲什么时候能见到那个人,也不知道见过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做不到的事,他不会轻易承诺。
陆悠眼眸如星,行,随便你。
她朝霍邈摆摆手,等我拿了奖,一定告诉你。
他们就此作别,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走着。
霍邈上了公交车,绿灯一亮便消失在涌动的车流中。
陆悠迈步,偶尔回头望一眼消失的车。
张琪问陆悠,你们认识多久了?陆悠数学不好,扳着手指数来数去,好久。
*为了防止自己迟到,陆悠定了2个闹钟,还千万请张琪喊醒自己。
到了早晨,闹钟叽叽喳喳地叫,陆悠依旧没听到沉沉地睡着。
张琪倒是醒的早,洗漱完之后走到陆悠的床边准备叫醒她。
陆悠。
她推推陆悠,陆悠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她设得第二个闹钟响了,叮叮地在她耳边叫着。
张琪蹲在床脚,想到了昨晚的陆悠。
她什么都不缺,一个省队的名额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但她不一样,她只有这一次机会,这一次能够切切实实地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陆悠,无疑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她迈向省队之路最大的绊脚石。
有些想法一旦有了,就会在脑中旺盛生长,藤蔓一般盘踞在整个脑海中。
悠悠。
对不起。
她起身,将陆悠的闹钟朝后拨了一个小时。
背上包,她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
做完整件事,张琪忽然很轻松。
她步履轻盈,踏上了公交早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