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这话杀得人措手不及,连林夫人都有了一瞬的失神,谢少离倒是颇为淡定,脸上看不出喜怒。
见林夫人久久未曾回应,谢允拧眉呈现出担忧之色,身子微微前倾道:此话虽唐突了些,但俩个孩子也算青梅竹马,彼此品性都是极好的,不知弟妹可曾有意结为亲家?林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不知道两家怎么就要结亲了。
只有林思念隐约猜到,大概是跟下午的‘书房事件’有关,她拼命将脑袋埋低,她还以为谢少离的那句‘未尝不可’是气话呢!这算什么,借她来挫谢少离的傲气吗?林夫人有些坐立不安,目光激动地看了女儿一眼。
见林思念眼神躲闪,林夫人激动的目光这才渐渐冷却,笑着婉拒道:先夫过世不到一年,此时谈婚论嫁,怕是不合礼数。
哎,非常情况当非常处之,弟妹大可放心,本王自会处理妥当。
谢允道:何况两个孩子都不小了,令嫒正是桃李之年,若是依那些繁文缛节守孝三年,她这大好青春岂不白费了。
这……谢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林夫人还真有点说不过他,便只好将目光转向一旁虚目静坐的王妃,道:霏霏腿脚不便,又非大方之家的女儿,怎配得上陪伴世子左右?还请王爷王妃三思。
王妃静坐,眼也不抬:你的女儿,合适。
没有感情,不讲缘分,林思念在他们眼中就像是一件物品一样,仅仅是合适摆在这个位置。
王妃难得开口,谢允哈哈大笑,强拉过杨氏的手道:古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连内子都同意了,林夫人再推辞便是瞧不起谢家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太好拒绝了。
林夫人忙拢袖伏地道:妾不敢。
林思念的手下意识的**着腰间挂着的香囊,玉指几乎要将香囊中的草药捻为粉末。
顿了顿,她方抬起脸来,看了面前端坐的谢少离一眼,这才对谢允道:婚姻虽是父母之命,但终究还得看缘分,王爷不妨问问世子的意见再做决议。
她一句话,轻飘飘的将包袱抛给了谢少离。
以她对谢少离的了解,他那般清高自傲,诸多贵女美人儿全瞧不上眼,是绝对不同意跟自己成亲的……只要他拒绝,定西王总不可能绑着儿子逼他成亲罢?如此想着,林思念心中洋洋得意,两眼巴巴的望着谢少离。
谢少离慢慢地抬起眼来,柔和的橙光打在他的脸上,给他清冷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暖意。
他的睫毛抖了抖,像是承载不起烛光镀上的金粉似的,一字一句,轻而坚决的说:我没意见。
……林思念嘴角的笑容有点僵。
她茫然的望着谢少离,怎么回事,是她听错了?怎么答案和想象中的不一致!不止是林思念,连谢允都怔了怔,完全没想到儿子竟会答应得这般爽快。
全场静谧,唯有烛火跳跃,劈啪作响。
于是,谢少离又惜字如金的重复了一遍:我娶她,没意见。
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离席了,像是难以面对众人目光似的。
谢允抚掌大笑,当即定下了二人的婚事。
直到宴席散去,林思念都还是浑浑噩噩摸不着头脑,她心事重重的在夜色朦胧的庭院里转了一会儿,待心潮稍稍平稳了,才踱步回到谢府准备的厢房中。
谁知才刚进门,她便被满桌翠绿的莲蓬吓了一跳。
两个侍婢正埋头在桌旁剥莲子,见到林思念杵在门口,便齐刷刷朝她行礼笑道:姑娘回来啦。
林思念望着她们怀中的莲蓬,自顾自倒了杯茶水,疑惑道:哪儿来这么多莲蓬?那小婢女拼命从莲蓬堆中伸长脖子来,眨巴着眼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世子殿下叫管家将藕池中的莲蓬全摘了,还吩咐亲自挑了些嫩些的送到姑娘这儿来,要您当做点心吃着玩。
林思念正在喝茶,闻言,嘴中的茶水险些喷出来。
那小婢女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只将一碗白白胖胖的莲子肉呈到林思念面前,脆生生唤道:姑娘尝尝,看我们谢府的莲子好不好吃。
林思念捧着那一碗莲子肉坐在榻上,漫不经心的塞了两颗在嘴里,一丝清甜漫上舌尖。
她转头,透过打开的窗户望见谢府璀璨的灯火,心中似有千头万绪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她发现自己,一点也看不透谢少离了。
晨鸟清鸣,斜阳入户,点亮了窗棂上飘落的红枫叶。
温和的秋阳下,梳洗完毕的林思念端着铜镜左瞧右看,秀气的柳眉微微蹙起。
林夫人披了件藕色的坎肩在一旁碾药,抬首见女儿在镜子前坐了许久,不禁疑惑道:霏霏,你在瞧什么呢。
林思念伸手将铜镜倒扣在梳妆台上,叹了口气。
她偶尔路过镜子时或水池时,常常会有种自己生得很美的错觉,待仔细看来,又觉得自己着实上不得台面,她的头发不够乌黑浓密,腰不够纤细,更要命的是她的眼睛狭长,眼尾上挑,用邻家姑娘的一句话来说便是生得狐媚子似的,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
这可着实冤枉她了。
邻里以貌取人,心存偏见,林思念也懒得理,只是如今忽然要成为世子妃了,她便多少有些在意起自己的容貌来。
归根结底,她还是有些怕谢少离。
万一丢了谢少离的脸,他一个不开心又将她挂在树上,那她可着实受不住。
林思念趴在梳妆台上,百无聊赖的伸手捻起窗台的红叶,迎着阳光观察叶上纵横的叶脉,喃喃道:阿娘,你这么应下了我的婚事,实在是太草率了。
闻言,林夫人捣药的手一顿。
她望着女儿沐浴在晨光中的清瘦背影,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起身从后拥住了女儿单薄的身子,温声开解道:我知道你还未做好离开阿娘准备,可我身体已不大好了,指不定哪日就要去泉下见你爹……每次听见母亲这么说,林思念便没辙,只转过身有些生气地看着母亲:胡说什么呢!林夫人微笑着看她:我自个儿的身体,我自个儿最清楚,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有什么可忌讳的。
说罢,她笑出眼角的细密纹路,伸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轻声道:更可况,你不是喜欢少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