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肃终于走了,彻底地离开了林府,林思念却没有一丝快感,唯余满腹怆然。
她斩断了所有的羁绊,终于孑然一身,走上了一条不可能回头的独木桥。
林思念捶着有些酸痛的腿,目光空洞冰冷,像是投向了无法企及的远方,轻声道:青铃,我是不是很坏?青铃低着头不敢回答,眼神中闪着明显的怯意。
坏也没关系。
得不到青铃的回答,林思念自己给出了答案,自语般笑道:好人保护不了自己。
曾经青铃是最喜欢林思念的笑的,她的笑明媚干净,像是枝头新绽放的蓓蕾,鲜活得不得了。
而现在,她只要一看到林思念露出这般凉薄的笑意,便觉得浑身发寒。
主仆二人正沉默着,忽见林府的大门被用力推开,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大步跨了进来。
谢少离穿着一身银铠甲胄,白皙俊逸的面容上沾着水珠,就这样带着一身水汽朝她走来。
见到林思念安全无事,他轻轻松了口气。
林思念被谢少离拥进怀中,这才发现外边不知何时下雨了,谢少离是淋着雨过来的。
她伸手推了推谢少离,却被他拥得更紧,几乎是要将她整个揉进自己怀中。
林思念挥手示意青铃退下。
她叹了口气,苦笑道:国事为大,你这又是何苦?就这么不放心我一个人么。
你如今这个样子,叫我如何能放心!谢少离拧着眉,沉声道:我在路上遇见了你兄长……别提他。
林思念打断谢少离的话,语气凉了下来:他已不再是我兄长。
谢少离没有追问,只凝神望着林思念:霏霏,你不快乐。
林思念一怔,随即扯出一抹笑来:快乐,我怎么不快乐?她嘴唇弯着,眼神却很平静。
谢少离叹了一口气。
他极少有叹气的时候,林思念不由心尖一颤,缓缓将脸颊贴上谢少离的胸膛。
见她示弱,谢少离满腔的焦躁也消散了不少。
方才在校场练兵之际,忽然听闻管家来报,说夫人收拾东西回了林府,他当时大脑就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已跨上骏马疯狂地奔出了校场。
谢少离吻了吻她的鬓发:既然已经处理妥当,可否能跟我回家?林思念却是摇头:不,我想陪陪我爹娘。
霏霏,你在骗我对吗。
谢少离将她拉开些许,剔透的琥珀色眼睛像是要看透她灵魂似的:你是想背着我继续吃那些药?林思念没说话。
谢少离望着她许久,忽然说:从何时开始,我们之间便只剩下谎言了?能不能别说这些了,我不想跟你吵。
林思念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暴虐的戾气,放缓面色想要去吻他。
谢少离却是抬手挡住了她的吻。
林思念眯着眼看他,细长上挑的眼中像是有云墨翻涌。
我不想看着你这样作践自己。
谢少离说: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实现。
林思念脱口而出:我想要赵硕和安康以命偿命!如果事情真是他们兄妹做的,我可以帮你,你要给我点时间。
林思念瞬间瞪大眼。
可谢少离的脸上并没有玩笑的神色,他本就是一个不会开玩笑的人。
半晌,她只能掩饰似的冷笑一声:你不要犯浑。
她并不想把谢少离拖下水。
霏霏,你一向聪慧,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其实有个疑点。
谢少离摸了摸她的脸颊,护腕蹭在她脸上,有些微凉的寒意。
他说:太子身边谋士那么多,又怎会让手下人穿着那般特别的衣物出来行刺?这个问题,林思念也曾怀疑过。
可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会杀我?谢少离张口欲言,林思念却是勾下他的脖颈,狠狠地咬上他的唇。
谢少离被雨水浸透的眸子湿润万分,他微微瞪大眼,随即伸手搂住林思念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辗转间已尝到了铁锈味。
林思念伸出舌头,一点一点舔去谢少离唇瓣上的血珠,冷声道:你别替他说好话,也别再劝我。
林家的事,与你无关!谢少离眼中的热度褪去,他抿着唇站在那儿,低声道:我娶了你,林谢便是一家,怎会与我无干?我说无关就无关!林思念心中的暴虐肆意冲撞,一想到将来谢少离会被她连累,她便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脏腑一阵一阵抽痛,喉头涌上腥甜,她知道自己即将失控……所有故作温柔的伪装瞬间撕裂,露出她阴狠的獠牙来。
林思念一掌拍在案几上,厉声道:你走,我不想见到你!实木案几咔嚓一声,竟裂开了一条缝。
你……谢少离有些怔愣,不退反进,伸手要去扣她的脉象。
林思念一把打掉他的手,咬牙道:立刻!马上!出去!说完,她抛下谢少离快步冲进厢房中,才一关上门,她便倚着门扉缓缓滑下,唇齿间溢出鲜血来。
林思念白着脸,从袖中摸出药瓶,倒出一颗放进嘴中,也没有就水,干巴巴地咽入腹中,引得她发出一阵凄厉的咳嗽。
不知过了多久,灼痛的脏腑渐渐平息,她愤愤地拂袖,将屋内的青瓷摆件全扫落在地,发出令人胆颤心惊的碎裂声。
她闷得慌,只要一想起谢少离那担忧痛苦的眼神,她就胸口痛得厉害。
她迫不及待想要发泄,想要捅破这片阴沉的天!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风暴渐渐平静下来。
林思念蹲下满屋狼藉的碎片中,将脸埋入双臂中。
她知道由于练功吃药,自己心性变化极大,所有的人和事在她眼中都像是带上了罪恶的假面,她控制不了自己……可她已经不能回头了,才一天没练功吃药,她浑身的骨血都像是被蚁虫啃噬,发作得比任何一次都凶险。
她不想让谢少离看到这般丑恶的自己,可最终,自己还是伤了他。
门扉被人轻轻叩响,青铃忐忑的声音响起,她说:夫、夫人,世子爷已经走了。
林思念将自己埋在阴暗的角落,没有吭声。
青铃想了想,又说:世子爷叫您保重身体,他改日再来看你。
林思念痛苦地闭上眼。
草长莺飞的三月,到处生机勃勃。
林府的桃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枝头绿意渐浓。
青铃外出买菜回来,才刚进府门,便听见头顶一声扑棱的风响,接着,一只死鸟直直地坠落在她的菜篮子里。
鸟儿被一箭射穿了身子,不用说,定是夫人又在练箭了。
青铃强忍着惊叫,伸出两指捏起那只青头鸟的翅膀,将它扔在桃花树下埋了起来。
往前走两步,穿过中庭,果见稀稀落落的桃枝背后,林思念弯弓搭箭,三箭齐发,三只麻雀落在了屋脊上,又顺着瓦砾一路滚了下来,正巧落在青铃脚旁。
这下青铃再也忍不住了,吓得一路跳着走,哭丧着脸道:夫人饶了我吧!林思念懒洋洋的收了弓箭,露出促狭的笑来,问道:好听么?什么?青铃没能反应过来。
林思念一身束袖武袍,挽着弓箭立在廊下,慵懒地笑:猎物在我箭下毙命的声音。
……青铃打了个寒颤。
又见林思念心情不错,青铃便提着裙子跨过那几只死鸟,犹疑半晌,小心翼翼道:夫人,您可有大半月不曾回府了呢,多少去见世子爷一面罢。
林思念最近不曾发作了,故而情绪比较稳定,见青铃提起谢少离,她也没生气,只淡笑道:回去做什么,回去又跟他吵架?可今儿是世子爷的生辰啊!青铃谨慎地瞄了一眼林思念的神色,弱声道:听管家说,世子爷喝了半天的闷酒,怎么劝都不听,一定是想夫人了!世子爷一向只听您的话。
听到此,林思念弯弓搭箭的手一顿。
她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每天射鸟也没什么意思,便意兴阑珊地收了弓箭,道:不玩了,我出去一趟。
说罢,她从马厩牵了匹马,踏着残红一路奔出林府去。
青铃望着她绝尘而去,不禁舒了口气。
果然,夫人嘴上不说,其实还是最在意世子爷的!林思念到了谢府,却没有从正门进,她绕到府墙外边的歪脖子枣树下,将鞭子缠上高高的枝头,双足再借力于马背上一蹬,随即跃上墙头。
下去的时候有些困难,她险些把脚崴了,本来就是个小瘸子,扭了脚,瘸得更厉害了。
林思念觉得自己也是有些作,放着堂堂大门不走,偏要像来偷-情似的翻墙进。
她摸进了书房,谢少离并不在那儿,她又退了出来,转而朝院中的长廊下走去。
谢少离果然在廊下,身边已经堆了好几只酒坛。
他为人清隽,喝酒的姿态却十分豪迈,几乎是抱着酒坛狂饮。
林思念安静地看了会他宽肩窄腰的背影,终是下定决心似的,朝他走去。
谁料还未走近,谢少离却是先一步察觉,扔了酒坛朝她掠来。
谢少离的眼睛如猎豹一般锐利,林思念一惊,知道自己是被误以为贼人了,便顺势后退一步,谁知扭伤的脚使不上劲儿,她一个不稳,朝后跌去。
谢少离的拳头到了她的面门,又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匆忙撤回,化拳为掌托住了她的腰。
腰上的手臂修长结实,林思念望着他的眼,心中所有温暖的回忆都被瞬间勾起,她顺势靠进谢少离的怀中,鼻子吸了吸,嫌弃道:好大的酒味。
谢少离还在愣愣地望着她,清澈冷冽的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眼尾还带着一抹湿红。
半晌,他晃了晃脑袋,试探道:……霏霏?是我。
林思念极淡地一笑,伸指摸了摸他的眼尾:你哭了?谢少离不说话,只将他紧紧地抱进怀中,闷声道:又梦见你了。
好吧,看来不是哭了,是醉了。
林思念许久没有过这般轻松的时候了,她最近一直在试着压抑自己体内的戾气,效果显著,再加上见着了谢少离,像是阴沉的空中漏下一缕天光,点亮了她阴暗的世界。
她与谢少离拥吻着进了屋,双双倒在榻上。
谢少离伸出湿润的舌,一点一点舔过她的眉眼和唇瓣,林思念很是动情,两人月余没有做过了,她很想他。
眼瞅着箭在弦上,谢少离却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推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