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重阳,天气就明显地冷了,谢迟想着今年大军凯旋算个喜事,便想去冬狩一趟,让大家都松快松快。
不过没想到这事一提起来,太上皇就着人到了一趟紫宸殿,说也想一道去。
谢迟不得不劝太上皇,道冬狩多冷啊,住在帐篷里,炭火再怎么烧也也有限,远不如宫里暖和。
但太上皇不在意,说就想出去走走,也看看小辈们打猎。
谢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然后把张子适从随驾的名册里划了出去。
他原本还想过,是不是也别让谢逢去了?不过太上皇摇头:朕也想见见他。
再说,这次大军凯旋,他是头功,不让他去要引人议论的。
于是十一月上旬,圣驾浩浩荡荡地出了洛安,两天后到了郢山的围场,不少宗亲歇都没歇,就三五成群的上山打猎去了。
其中包括元显和元晋。
谢迟为此心情复杂了一阵,他想起十几年前自己随驾来围猎时也是这样,赶路之后也不觉得累,就想赶紧上山疯去。
如今他是没那么多精力了,哎……他想着想着,就踱向了叶蝉,然后把她圈进了怀里。
?叶蝉正歪在床上小歇,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的,便抬眼看了看他,怎么啦?没事。
谢迟亲亲她,来细品一下老夫老妻的生活。
叶蝉:……他们便这样老夫老妻般地躺在床上说了半天的话,叶蝉越躺越困,聊着聊着就开始打哈欠,谢迟嗤笑着又亲亲她:你睡一会儿,我去看看父皇。
郢山这边,冬天时到底还是太冷了,他担心父皇吃不住。
父皇的身体还不如爷爷硬朗呢。
前不久他抽空去看了趟爷爷奶奶,结果正好碰上爷爷不小心把奶奶的鹦鹉给喂死了,被奶奶追得满院躲,还得他在中间劝架。
这种事,太上皇早已做不来。
不过,谢迟还没进太上皇的帐子,就看出太上皇目下一定感觉不错了。
因为宫人在他的帐子外架了两个大烤架,一个烤着一只全羊,另一个烤的是一条腿,是牛腿还是什么别的腿就看不出了。
谢迟笑笑,打了帘进去,张口就道:父皇,您可少吃这些东西。
太上皇正喝着盏杏仁茶暖身,听见声音便回过头,不满道:你怎么一进门就说我?……我哪敢说您,是御医不让。
谢迟说着坐到了他身边,太上皇招手示意宫女给他也上了盏杏仁茶,接着道:那是元显元晋刚给我送来的。
我只尝尝,行不行?谢迟一哂:行,我也没说不让您吃。
太上皇又问:听说她们两个的亲事定下来了?谢迟点头:元显的算定下了。
元晋那边,褚氏年纪还小,小蝉说可以再等等。
真不错。
这两个孩子都不错,希望成家后也能好好的。
太上皇欣慰的满面,言罢顿了一会儿,将剩下的两口杏仁茶饮尽了,走,陪朕出去走走。
谢迟就陪太上皇出了帐。
太上皇今天果真是精神不错,走得无聊了还骑了会儿马。
他们没让宫人清道,沿途便时常会碰见朝臣或宗亲。
对方下马见礼,太上皇倒懒得多做理会,只点点头,就与谢迟继续往前行去。
不过碰上谢逢的时候,他主动把谢逢叫上同行了。
谢逢心里也早已没了芥蒂,正好方才刚猎了两只兔子,就拎起来,道:这两只兔子毛质好得很,回头着人收拾干净,给太上皇做条围脖。
……谢迟嗤笑着把他的手拍了下去,血次呼啦的,快拿开。
哦……谢逢便赶忙把兔子交给宫人,为了缓解尴尬,又寻了个话题说,陛下交给臣的事,臣查得差不多了。
这个迟些再说。
谢迟立刻道。
他可不想让太上皇知道自己被人写进了话本里,怎么想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丢人。
太上皇半晌没开口,只笑听着他们说。
直至谢逢告了退,他一叹:他变回来了。
是。
谢迟点头,凯旋之后,心气儿就回来了。
太上皇欣然而道:政治清明,手足情分也还在,你这皇帝当得不错。
尽力而为罢了。
谢迟坦然道,其实登了基才知道当一国之君究竟有多少烦心事,到现在都仍怕出错。
那我得告诉你,早晚都会出错的。
太上皇嗤声而笑,有哪个皇帝能一辈子不犯错?你到时候也别慌,别自责,好好把事情料理妥当就是了。
谢迟颔首应是。
太上皇又说:别太好面子。
当皇帝的太好面子容易忠奸不辨,也容易把小事闹大。
谢迟把这句话品了半天。
——自他登基之后,太上皇其实很少提点他,但是每次的话都能让他品半天。
当了皇帝还能有位老皇帝凭经验提点自己,实在是莫大的幸事。
毕竟大多时候新皇登基,老皇帝就已不在了。
再回到帐中后,谢迟看了会儿两本折子,谢逢谢逐谢追就一道来了。
谢迟与他们一道进中帐落了座,宫人们上了茶就都退了出去,但三人还是相互递了半天的眼色,好像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谢迟紧张地看着他们:怎么了?那人难道真把我写的……龙阳之好?生孩子?没有,没有。
谢追咳了一声,臣等……认真地看了,这类文章里确实寻不到陛下的痕迹。
不过就是……他止了声,谢迟锁眉:不过什么?谢逐接话说:不过我们顺着查下去,查到了一家书坊,此人所有的书都是出自那里。
这家书坊由另一家书坊代为掌管,那掌柜的却也说不清此人是谁,只说这人许多年前就在他的书坊出书,后来开了自己的书坊交给他管。
谢迟点了点头,问道:再查下去,就不好查了?那倒也不是。
谢逐眉头微蹙,只是按那掌柜的说法,这人背后势力不小,臣等怕再查下去闹得太大,不得不先来问问陛下的意思。
谢迟沉吟起来,谢逢又补充说:还有就是……臣在那书坊里见到几部收稿,看字迹虽非同一个人,却都是姑娘家写的。
那掌柜也承认,这间书坊自成立以来,就专为女人家出书,鲜少有男人的稿子。
专为女人出书?这可奇了。
大齐现下虽然是太平盛世,读书认字的女人不少,像卫秀菀一样才华出众的也大有人在。
可论舞文弄墨,人们还是会觉得那是男人的天下,专为女人出书的书坊更是闻所未闻。
谢迟略作斟酌,又问:除了……除了男人相爱和男人生子那类,还有什么写得很过分的书吗?有啊!三人异口同声,然后谢逢详说道:有这个……女人推翻原本的朝廷,建立女尊男卑的国家的;有在书里让女人读书、做官、经商,说什么……男女平等的;还有对男人纳妾口诛笔伐的。
写什么的都有。
……一群离经叛道的女人?谢迟觉得有点头疼,又莫名地觉得有趣,吁了口气,吩咐说:查下去,先不必管其他出书的人,只把后头的那一位挖出来。
但查得过程中暂且不必四处宣扬,等查出结果,朕看看再说。
他打算亲眼见见这个人,亲口问问怎么回事,再做定夺。
与此同时,几个孩子身边的宦官也都正在坊间摸索这事。
宦官们不及亲王的人脉广,但他们又不一样的门路,能打听到不一样的事情。
于是几人一步步地就打探到了皇城里,听说那人的稿子都是从皇城之中送出来的。
接着,又摸索到了宫中。
最后,元显身边的掌事宦官告诉他说:臣听说,几份书稿都是李明海送过去的。
李明海?!元显听完大感意外,是……容母妃身边的李明海吗?正是。
那宦官躬身说,他也小心得很,连书坊那边的人都不清楚他叫什么。
是一个负责采买的宦官看见过他进书坊,告诉了臣,臣又跟书坊的人描述了一番他的长相,才确定确实是他。
那些稿子……是李明海写的?元显这么一想,转而又摇了头,觉得肯定不是。
李明海不像那么有才气的人,也写不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接着,一个有点荒唐的念头在他心中绽开——他隐约想起来,在他很小的时候,总因为容母妃不理他而不快。
而那时容母妃在干什么呢?在不停地写东西。
他那时太小,完全不知道她在写什么,现在只记得一点点模糊的画面。
他记得,容母妃桌上总乱七八糟地堆一堆纸,有许多都是写了几行字就不要的,也有一些写得很满,还有很多勾画的痕迹。
元显简直呆住了,僵了半晌,他拔腿便往容妃的住处跑去。
身边的宦官赶紧追他,可始终也没追上。
到了容妃宫中时,他听说容母妃正午睡。
正好。
元显转身就去书房,花佩赶紧拦他。
让开!元显一喝,推开花佩就进了书房的门。
折进书房一瞧,桌上果然和他幼时的记忆一样,都是乱糟糟的纸张。
他随便翻了翻,就找到有那么两页上的内容,和最近写过庆功宴的那本书里的情节是对得上的。
他又发蒙地看向书架。
抽出一本,是看过的;再抽出一本,还是看过的。
《凌云录》,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是一本仙侠故事。
里面人物繁多,打斗精彩,他如痴如醉地看了好几天。
《冲向银河》,这本他没太看懂,但是很有趣。
书里的人们并不生活在他所熟知的这片土地上,而是在……在天上,在不同的星星上。
《末世大逃杀》?元显终于翻到一本闻所未闻的,不由自主地就翻开读了起来。
在他刚读到第二页的时候,背后有了一点响动。
但他也没在意,没回头。
然后,一个无比心虚的声音在他背后一唤:元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