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2025-04-01 16:35:50

元显在听完繁歌的想法之后,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后半夜都没睡。

他于是罕见地任性了一下,跑到长秋宫门口去等父皇母妃起床了。

眼下天倒还不冷,但皇子大半夜地跑到殿门口来候见实在是太罕见了。

宫人们问他有什么事他又不说,弄得刘双领都摸不着阵脚。

宫人们便只好将他先请去了侧殿歇着,待得谢迟一起床,就先将事情禀了过去。

元显?谢迟一愣,接着也怕是有什么大事,锁眉道,怎么不直接来叫朕?殿下说不急,不想扰您歇息。

刘双领道。

谢迟稍松了口气,赶紧先往侧殿去。

一推开侧殿的门,他便见元显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床褥上全是褶子,可见他方才想睡来着,却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见父亲进来,他也提不起劲儿见礼,只没精打采地叫了声:父皇。

……怎么了?谢迟坐到床边揽了揽他的肩头,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父皇……元显有气无力,闷了会儿,问谢迟,我以后……能不纳妾吗??谢迟怔然,旋即道,当然能,这个随你。

父皇母后是不会随意给你塞人的。

那……元显抬头望向他,您能下旨,不许我纳妾吗?谢迟越听越觉得奇怪了:为什么?你不想纳,自己不纳就是了。

我……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元显的语气愈发懊丧下去,她很好,也并非不喜欢我,却不愿意嫁给我。

她说她不喜欢达官显贵妻妾成群,怕我有一天不喜欢她了,她的日子会很难过。

可是我跟她承诺自己不会那样也没用,她还是担心我会变。

所以……我想跟您求个旨,免去她的顾虑。

是夏氏吗?谢迟问。

元显对于他竟然知情稍有点意外,但还是点了头。

谢迟不觉一哂,心里的感受有点奇妙——孩子长大了。

他已不再像两三年前那样执拗地担心父母会不会不要他,转而操心起了自己娶妻生子的事。

谢迟对此自然欣慰,更欣慰的是,元显肯把这种烦恼拿出来明明白白地跟他说。

元显先前的担惊受怕让他一度觉得他们这父母当得不太称职,现下看来,好像也还可以。

他朝元显笑了笑:别太着急,等我下朝回来,跟你母后商量商量。

元显只道他不肯下旨,急着辩道:我真的很喜欢她!我知道。

谢迟拍了拍他的手,父皇母后都会帮你的,但我们要先商量商量,看有没有比下旨更好的办法。

元显稍松了口气,无声地点了点头:那好……谢迟又宽慰道:别急,你们都还小呢,就是事情定下来,也得再过三四年才能成婚。

……嗯。

元显的脸忽地泛了红,谢迟硬绷着没笑,嘱咐了句今天别急着读书,好好睡一觉再说,便上朝去了。

待得他下朝回来跟叶蝉说起这事,叶蝉立时表示不同意。

她倒不是觉得这旨不能下,而是觉得这不是个办法——让繁歌不安的,是元显以后能纳妾么?看似是,但其实不是。

繁歌真正怕的,是自己没有家世撑腰,一旦元显有朝一日不喜欢她了,她在皇子府里会如履薄冰。

所以,不让元显纳妾是不顶用的。

假如元显会变心,那不纳妾也照样可以变,他堂堂一个皇子,置外室或者弄几个没有名分的侍妾,都没人管得了他,那对繁歌来说不是一样吗?那你说怎么办。

谢迟坐在她身边叹了口气,元显对那姑娘是真上心了,咱得替他安排啊。

反正下旨不顶用……叶蝉咂咂嘴,沉吟着一喟,你去忙你的吧,我见见繁歌。

谢迟瞧着她好像是有主意了,就先回了紫宸殿。

叶蝉着人把繁歌从小厨房叫了回来,开门见山道:今儿个一早,元显找陛下请旨不许他纳妾来着,说是为了让你安心。

繁歌一愣,旋即面色煞白:皇后娘娘……她僵了僵,跪地下拜,不是奴婢让殿下去的,奴婢只是跟殿下说……我知道不是你。

叶蝉叹着气把她扶了起来,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说说我的想法。

夏繁歌诚惶诚恐地望着她,她拉她坐到了身边,接着道:其实你的担心,我都有过。

我嫁给陛下的时候,他还只是广恩伯,所以宫里并不会像挑皇子妃一样给他选洛安的官家小姐。

赐进这些伯府里的,大多都只是家世清白的读书人的女儿。

繁歌懵懂地点点头,一时并不太明白她要说什么。

叶蝉笑道:可是对宫里来说,这些宗亲身份不高,对我来说他们还是皇亲国戚啊。

我在最初的时候真的害怕,我怕他一旦不喜欢,我就要独守空房一辈子。

万幸,他喜欢她。

那时候我胡思乱想过很多事情。

我特别希望自己在洛安城里能有亲戚……或者有一套宅子,这样若他不喜欢我,我还可以自己出去住,可以过自己的日子。

繁歌低着头不吭声。

叶蝉问她:你也和我当初一样,觉得自己嫁给他就没有了退路,对不对?繁歌点头,喃喃道:是。

奴婢听说过……很多命妇的事情,很多人都过得不好。

在过得还算好的人里,也很少有真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她在忍不住对皇长子动心时想了半天,只想到了皇后娘娘和忠王妃,那点子动心便很自然地被浇灭了。

叶蝉莞尔道:所以我们是该给你一个退路的。

我便想……若你根本不喜欢他,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没人会逼你当皇子妃。

你若喜欢他呢,就安心与他相处,待你得封皇子妃时,我会让我家里在洛安为你置一套宅子,再让陛下下一道密旨给你诰命。

若元显一直喜欢你,这道密旨就当没有,若日后他真的变了心,你可以凭这道密旨和离,自己凭着诰命安度余生去。

她慢条斯理地说完,繁歌整个人都愕住了。

叶蝉等了一等,见她还回不过神,催了一句:你看行不行?皇、皇后娘娘……?繁歌满脸犹疑地望着叶蝉,下一句话在嗓子里卡了半晌才说出来,您……当真吗?我何必骗你呢?叶蝉笑看着她。

繁歌怔怔然摇头,叶蝉微滞,怎么,不信么?不……不是……繁歌又缓了缓神,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奇怪,奴婢以为您会直接给奴婢赐婚,或者跟奴婢说,皇长子殿下绝不是那样的人……这二者于她而言都无法反抗。

若皇后跟她说皇长子不是那样的人,她难道还能硬说自己还是不安心吗?叶蝉嗤笑出声:我那么做有什么用?元显要的是你真正安心。

是就是不疼你,还能不疼他么?繁歌的双颊微微泛了红,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道:多谢娘娘。

这就是接受了。

叶蝉心下顿松口气,接着好奇便涌上心头。

她于是捏了捏繁歌的手,探问道:这么说,你确实也是喜欢他的?……娘娘。

繁歌脸上顿时红透了,憋了半天才说,没有,奴婢就是、就是……就是……她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来,叶蝉绷着笑不再追问了:行了行了,你们随意,我不管你们这些事了。

当天晚上,繁歌就被叶蝉调回了椒房殿里。

第二天一早,叶蝉让褚氏以外的两个女官回了家。

元晋乍闻女官们被送回家的事时不知道褚氏没走,吓了一跳,立刻跑来问母后是怎么回事。

叶蝉睃着他扑哧一声:当初是谁天天在我这儿指天发誓说跟人家不熟的?元晋:……临近中秋的时候,谢迟下旨再次往北边调了兵,重兵把守北部的各关隘要塞。

他一度庆幸自己让陆恒和张子适去了一趟,让朝廷得以提前设防,然则到了临近年关时,还是出了变故。

彼时谢迟刚带着一群孩子从太上皇那边回来,见张子适在殿中候着,便让人将妙妙送回了长秋宫,让皇子们各自去歇息,让慧熙公主在旁边乖乖坐着,等崔氏来接她回去。

然后,他被张子适送来的奏章惊了一跳:一百万?!他倒吸了口凉气,他们哪来的这么多兵马?刺探敌情素来都是双向的。

在对方往这边派探子的同时,大齐也往那边派过不少人。

是以朝廷早就对北方的情况有一个大致的估计,认为那边的总人口约莫一百余万。

那怎么可能有一百万的兵马?总不可能女人和孩子都上阵拼杀。

臣在兵部接到消息时也吓了一跳。

张子适叹气,臣与忠王殿下议了一番,觉得他们许是找了盟友……在更北边的地方,天气极寒,所以山的另一侧有什么,大齐从来不清楚。

一直没有人翻过那片山脉。

可若那边的人适应那样极寒的天气呢?翻过那座山,然后来大齐一观究竟,对他们而言并无难处。

大齐的繁荣昌盛或许早已令他们眼热了。

谢迟神色沉然:可下战书了?没有,他们想不战而胜。

张子适道。

谢迟眸光微凌:他们要什么?粮草、金银……狮子大开口一般的要法。

然后还想……张子适喉中噎了噎,低下头去,想请陛下赐一位公主过去。

和亲。

谢迟冷笑出喉:朕只有一个女儿,还不到三岁。

边关的将领们告诉过他们了。

张子适说罢,静了良久,他们提出要慧熙公主。

正坐在一旁的谢宜猛地看向他,谢迟同时已开了口:不行。

妙妙和谢宜都不能去和亲。

她们一个是他唯一的女儿,一个是太上皇仅剩的孙女。

然则谢宜在短暂的怔然后却说:我可以去。

谢迟和张子适都是一愕,他们看向她,她脸上竟满是光彩:我去和亲,皇叔让我母亲改嫁,可以吗?……什么?我去和亲,换我母亲改嫁!谢宜重复道,我母亲有心上人了,但我父亲曾是太子,所以她很难改嫁。

可若我去和亲……陛下赐她一个恩典,旁人大概也不会说什么吧。

你母亲的心上人是谁?谢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这个疑问,然则不及他问,张子适已一语喝了出来:不行!你别胡闹!……气氛骤然微妙,谢迟看了看谢宜,又看了看张子适,轻吸凉气,子适你……张子适牙关紧咬,刻意避着皇帝的探询的目光,只盯着谢宜道:他们与敌军毫无交集,全然不知他们是怎样的人,也不知你嫁过去会过怎样的日子。

你母亲只有一个你一个女儿,你不能离开她。

可是我不论嫁给谁,都还是要离开她的啊!谢宜急切辩驳,她喜欢您很久了,您是知道的,是不是?但是你们根本没机会成亲,朝臣宗亲都不会答应的!现在我去和亲,他们就什么都不能说了,你和我母亲好好的在一起,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不好吗?你怎么照顾自己?你知不知道那些不开化的地方是什么样?你知不知道有些部族开战时会拿和亲公主祭旗!张子适的这句话,令谢宜明显地噎了一下。

他铁青着脸继续说:别耍小孩子脾气。

可是我母亲……好了。

谢迟终于出言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他的目光又在二人间荡了一遍,睇着谢宜道,这事朕不答应,你不必再说了,也不许跟你母亲提。

为什么!谢宜据理力争,我父亲废都废了,您非要我母亲守寡守到底吗?当初她嫁给我父亲又并非自愿……朕指的不是你母亲改嫁的事情。

谢迟面露愠色,谢宜蓦地止了声,他又续说,朕是说你不能和亲。

朕不打算让你去、不打算让妙妙去,也不打算封个宫女送过去。

他说罢,抬手示意刘双领上了前:召各位将军入宫议事。

……陛下。

张子适上前欲劝,谢迟淡声道:粮草、金银、公主,一样不给。

国库现在……张子适道。

国库空虚,朕知道,所以更不能将仅剩的银两白白拱手送人了。

谢迟长吁了一口气,子适你必也清楚,这钱给了他们,不过是帮他们养精蓄锐。

过个几年该开战时,还是要战的。

如果躲不过,不如快刀斩乱麻。

如果横竖都是要死,则长痛不如短痛。

谢宜还想为母亲的事再争一争,便说:还是不战的好。

其实古往今来……也有许多和亲公主名垂青史的……当皇帝的送公主和了亲,自然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好让自己心里舒服,也好让后世的傻公主们心甘情愿为国献身。

谢迟揶揄地笑道,笑容又很快一分分淡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大齐的将士们不是酒囊饭袋。

敌军来犯,我们就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