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逃这件事是个秘密, 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齐得升还有些没缓过神儿,会……会是他么?白玉堂:痛快说, 是谁。
就是刚刚在后门给咱们开门的那个小厮,叫王二欢。
齐得升慌忙解释道, 王二欢家原和我家很近,后来家里着火房子烧没了,日子更苦了,他父母就找到我, 想将他卖身到皮家。
他比我小六岁, 但对我很照顾。
以前我被皮青山打骂时候, 他在晚上就会过来照料我, 给我送药送吃的。
但刚刚他给我们开门的时候,我瞧他对你的态度并不好。
赵寒烟回想道。
我们在人前一向如此。
这府里便不能有跟我好的人, 不然必会遭我岳父打骂。
齐得升和王二欢俩人早就习惯了在人前做戏, 平常王二欢对齐得升的态度就跟其他下人一样,但在私下里两人无话不谈, 十分要好。
我带素素出逃那晚,就是他帮忙给我开的了后门, 送我出去。
齐得还是不敢相信王二欢会那样对他。
只他一个人知道,确定没有第二个人?赵寒烟问。
齐得升很确定地点头。
白玉堂挺住脚步,看一眼赵寒烟,就原路折回。
齐得升不解地问:这是去抓人?赵寒烟点头,她知道白玉堂有自己的办法,就不操心他了。
转头让齐得升不要多想, 跟着她回开封府就是。
会是他么?齐得升不信王二欢能做出这种事,可是又有一些怀疑,毕竟他女儿丢了是事实,知情者又真的只有王二欢一人。
还不确定,但问了就知道了。
赵寒烟回道。
齐得升讪讪低头,他不敢多想王二欢到底做没做这件事。
只盼着能快点找回素素,涉案所有的恶人都能被绳之以法,把他们碎尸万段!回到开封府后,赵寒烟让齐得升先回房整理衣物,安置歇息。
她则赶紧去找公孙先生和包大人,想知道葛老大的事是否坐实了。
到了三思堂后,赵寒烟只看到了公孙策在。
公孙策正伏案书写供状,到了最关键的收尾阶段,所以刚刚听到传报,他也没抬头。
公孙策专注地把最后的部分写完之后,放了笔,才急忙站起来问赵寒,此去皮家可有什么收获。
赵寒烟点头,告诉公孙策白玉堂正去拿人回来。
不是齐得升?公孙策不解地问道。
他性子很软,心地不坏,不像是他。
赵寒烟敏锐察觉到公孙策似乎对齐得升很怀疑,莫非已经审出葛老大是钱石的内应?公孙策点头,随后将自己刚刚重新抄写完的供状递给赵寒烟。
在葛水仙出生之前,葛家老母亲虽偏疼些小儿子,但对长子也十分看重。
可是自从葛水仙出生之后,葛家老母亲就分外疼爱这唯一的孙女,葛家四房因此得了很多好处。
日积月累之下,身为长子的葛老大越发心里不平衡。
因又贪心想要多得他母亲的嫁妆,萌生了想让葛水仙消失的念头,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葛老大在去年过年的时候,最终下了决心,找到了拐子钱石和他做交易。
我们将葛老大独带来审问时,他就开始心虚。
再和他提钱石,他绷不住了,哭着认罪,说很后悔。
公孙策简单讲了下当时的情形,再做了些补充。
原来葛老大还坦白说他本以为钱石将葛水仙带走之后,最多不过是将她卖给富贵人家做小妾,这对葛水仙来讲日子也不算太苦。
他万万没有想到葛水仙会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
对于亲侄女被人弄瞎双眼,惨死在路边的情况,葛老大一再强调他也很痛心,恨不能将钱石扒了皮剁成肉酱。
赵寒烟嗤笑不信,这供状的后半部分讲他如何后悔,讲他如何没有料到他侄女会死,都是胡扯。
他不是真心后悔,不过是为了想减轻惩罚,才扯谎说这些话。
公孙策点点头,倒有这个可能,不过你又如何这般肯定?莫非你真看破了他的心?可没这样的能耐,只观察他昨晚的表现并不哀伤。
人在吃饭的时候很容易因为口腹之欲而放松戒备,露出马脚。
公孙策恍然点头,原来如此,看来以后我们吃饭的时候要多加小心了,免得被你看透心思。
赵寒烟知道公孙策在说笑,给他端了一杯茶后,接着就和公孙策讲了皮得升这边的情况,告诉他现下白玉堂应该正在使什么法子审问王二欢。
也罢,必要时候是该使些非常手段,这件案子不宜再拖。
公孙策叹道。
赵寒烟:先生可问过葛老大是如何找到钱石?他跟同村的一个伢子打听而来。
伢子,拐子……倒很可能消息互通。
伢子是做买卖男女童生意,赚个差价。
拐子则是非法拐人去卖,做无本生意。
公孙策听赵寒烟如此一说,皱眉:我这就让人去查城内那几个有名的伢子,指不定这皮素素失明的事,就是他们给提供的消息。
还有礼部尚书府的情况,或许他们中有人知道。
赵寒烟补充道。
公孙策应承,立刻喊了马汉来,他做事机灵些,让他去办此事更好。
马汉:若我把人拿了直接问,八成都不会说。
那些伢子做生意,不管是进人还是出人都讲究保密。
他们不敢随便泄露消息给官府,就怕以后没人会跟他们做买卖。
我尽量套话,若能抓到他们犯法证据就更好。
到那时候只要一威胁,什么都会讲出来。
果然派你去合适。
孙策赞许道,让马汉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马汉应承后,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扭头问赵寒烟这会儿有没有空。
想我陪你一块儿去?赵寒烟会意。
马汉挠头应承,赵小兄弟比我机灵,咱俩一块去肯定事半功倍。
赵寒烟琢磨着白玉堂那边应该还要再等一会儿,干脆应好,跟着马汉一块走。
可巧俩人刚要出府,就看到白玉堂拎着王二欢回来了。
竟然这么快!赵寒烟见王二欢紧闭着嘴,满头是汗,五观有些扭曲,似乎在忍受着很大的疼痛,就特意多打量王二欢两眼,发现他左胳膊一动不动地吊着,似乎断了一般。
胳膊可能是脱臼了,竟忍受着这种疼一声不吭。
赵寒烟正纳闷为何如此隐忍,转即见王二欢十分恐惧地偷瞄了白玉堂一眼,他万万不敢多看第二眼,赶紧收了目光,低头狠咬着自己的唇,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
赵寒烟这才明白过来,这该是白玉堂还在‘收拾’他,没完事儿。
估计是不准王二欢出声,不然就会受到惩罚。
也不知白玉堂使了什么威胁,竟让王二欢这样听话。
王二欢认了,前两日有个姓周的伢子主动找到他,和他打听皮素素的事。
刚巧齐得升当时就琢磨着要带素素离开,他知道这事后,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动动嘴皮子,就有三十两黄金可拿,如何不干?白玉堂说说罢就讽刺地看向王二欢,问他是不是如此。
王二欢顶着一脑门子的汗,惊恐地点头。
白玉堂嗤笑,用刀柄推了下王二欢那条胳膊。
练武之人都力气大,看似没使力地轻碰一下,王二欢立刻抱着胳膊疼得满地打滚,眼泪鼻涕直流。
啊啊……王二欢痛叫两声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出声了,忙闭上嘴。
这才哪到哪,你可曾想过,一双好好的眼睛被弄瞎的滋味?眼睛看不见了被人从后头勒住脖子窒息的滋味?死了之后没人理会被随便丢在路边腐烂的滋味?白玉堂越说声音越冷,我看一会儿就该让你尝尝这种滋味有多‘好受’。
王二欢吓得双腿发抖,却又不敢出声求饶,忍痛起身,带着一身脏土,连连给白玉堂磕头求饶。
赵寒烟问王二欢:齐得升那晚带素素出逃的事,你只跟这姓周的伢子一人说了?王二欢点头,嗯嗯要说话,又不敢,看向白玉堂。
说!白玉堂戾气十足。
只跟这一个人说过。
我动了心思之后,就和周伢子商议办法,定好在第二天晚上。
回去后,我就告诉齐得升明天日子好,老天爷会保佑他顺利。
晚上走,我帮他,齐得升一点都没有怀疑,还万般感激我。
其实那天夜里放他走的时候,我就有点后悔了,特意嘱咐他出门后要照顾好素素,看紧了孩子。
如果伢子不得机会带走孩子,也不是我的责任,我既可以留钱,又不会对不起齐大哥。
呵,你这算盘打得精,钱得了,还不会成坏人!赵寒烟冷笑不已,此刻倒真觉得白玉堂这么折磨他都算是轻的了。
马汉也看不过眼,痛骂王二欢倒不如,又问他:姓周的伢子,可是东华门街的那位?王二欢连连点头。
马汉正色对赵寒烟道:那我们赶紧先去拿人,而今已有人证,确定那周伢子和钱石有关。
这下好了,倒不用想辙怎么骗话了,把人拿回来狠狠一审就知道。
白玉堂招来两名衙差,打发他们带王二欢去见公孙策,转即也跟着赵寒烟和马汉走。
马汉颇觉得惊喜,有点激动地搓搓手,时不时地崇拜看一眼白玉堂。
我还从没有和白少侠一起办案过,这是第一次,怎么还有点紧张?马汉一着急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明明他问的问题前面就是答案。
赵寒烟拿手里的扇子敲敲马汉的脑壳,让他机灵点,提醒他公孙先生刚刚可就是因为他激灵才把这事交给他。
马汉连连应承,但瞄向白玉堂的时候,还是泛着一脸傻劲儿,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赵寒烟无奈摇头,想想白玉堂于马汉,大概就是当年晏殊于自己那般。
普通人在面对偶像的时候,难免要丧失理智的,可以理解。
赵寒烟就撂下马汉不管,跟白玉堂简单讲了葛老大的事。
这钱石拐人很有方法,有自己的人脉,除了有更多的选择可以挑人之外,还可利用这些伢子提供的消息尽快找到人,然后提前做好谋划,以顺利将人拐走。
白玉谈说罢,又提起钱石之前去开封府想领走兰儿的事,可见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
而且此人很会伪装,若第一次见他,只从外表言谈看,还会给人随和、知礼和厚道的印象,不会激起人的戒备之心。
马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玉堂,忍不住拍手,因现在他们在街上,不好拍得大声,马汉就轻轻合掌无声地拍,以示自己对白玉堂崇拜。
说得太好了,每句话都到位。
不过类似这种话以前都是小厨子在讲,白少侠而今也可以了。
太厉害了,不仅功夫好,还会看人心。
马汉挠头,自我检讨,我也跟小厨子混了挺长时间,怎么就没这本事。
对,是厉害。
赵寒烟跟着赞叹道。
白玉堂别目看赵寒烟:不及你一半。
但我没功夫,总体来看你还是比我厉害许多倍。
赵寒烟不吝赞美,对白玉堂竖大拇指。
白玉堂忍不住笑,用手挡掉了赵寒烟的手,比你厉害点也好,我是你大哥,自该照顾你。
哇——马汉把艳羡的目光立刻投向赵寒烟,恨不得自己能成为她,想知道做白少侠的小弟有什么要求,我看看我自己能不能努力一下。
别做梦了。
马汉才做起的美梦立刻被无情地打碎了。
马汉哭丧一张脸凑到赵寒烟身边,恳求赵寒烟安慰他两句。
白玉堂见马汉的肩膀再往左多一寸,就会碰到赵寒烟,呵斥他赶紧在前带路,别耽误时间查案。
说到案子,马汉表情立刻严肃了,飞快地走在前头。
案子虽然没破,但其实不用时时刻刻绷紧脑子,硬想的结果只会把自己逼得头疼,容易发疯,适当的放松休息,换个角度去想,反而变得容易了。
赵寒烟对白玉堂道。
白玉堂不确定问赵寒烟:你……在为马汉说话?我这是告诉你,想不明白事别硬想,更不好大冷天跑到房顶上边受凉边想。
好容易酝酿的鸡汤,白玉堂竟然没懂。
赵寒烟随即问白玉堂身体如何,是否还有不适。
白玉堂摇头,早就没事了。
赵寒烟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白玉堂步伐慢了下来,看着赵寒烟的背影,一步步跟着,一路想了很多。
到了,就这家。
马汉指着面前的宅子。
黄泥墙,半旧的黑漆木门,墙的高度只到赵寒烟的脖颈处,院里的情况一目了然。
有三间瓦房,还有个后院。
赵寒烟敲了敲门,屋里立刻有人应声,随后走出一位年级在三十四五岁左右的微胖女子。
马汉忙低声对赵寒烟道:这就是周伢子。
女的?赵寒烟惊讶问。
我没说过么?马汉挠挠头,连连赔不是。
门开了,周伢子一脸陌生地打量门口的三人:你们有事?钱石认识么?赵寒烟立刻问。
周伢子愣了下,随后她看到白玉堂和马汉腰间的刀,转身就要跑。
马汉一个箭步冲上前,就抓住了周伢子的胳膊,将她按倒在地。
跟我没关系,真没关系。
周伢子惶恐道。
你知道我们找你为什么事?赵寒烟亮了开封府的身份之后,询问周伢子。
为了皮素素的事儿,我听说钱石死了。
周伢子低头老实地回答道。
随后周伢子就在赵寒烟的质问之下,老实交代了她和钱石关系。
她是在六年前认识钱石,起初钱石就是问她买哑童。
本来那哑童周伢子已经卖出去了,就差送人过去,但钱石愿意出十倍价钱买回来,周伢子但他出手大方,自然愿意和他长久做生意。
钱石基本上一年能来两三次到她这问人、挑人,有合适的,出价就很大方。
没有合适的,如果周伢子能给提供线索,也有钱拿。
时间长了,周伢子也渐渐知道钱石做生意的特别,和她们这些普通伢子很不同。
他招待的主顾都有些奇怪的癖好,但给的钱也多。
我还听说这里头不乏有王孙贵胄,总归哪一个都不好惹,他是一个名字都没给我透露过。
有生意的时候,他自己有找不到人,就会来我这问问。
皮素素便是他前几天找我问的,我除了帮忙传个话,什么都没干,那皮素素不是我抱走的!周伢子哭啼啼喊冤。
你还冤!要不是你,皮素素会被他拐走?痛快交代这京城还有哪几个伢子和他有来往。
马汉呵斥道。
十字街的尤大娘跟他更密切,我丈夫有次亲眼看见他宿在了尤大娘家。
马汉随即将周伢子押着,令她领路去见尤大娘。
路上赵寒烟就商议了个办法,让周伢子配合,告诉她如此很可能得开封府的轻判。
周伢子没得选,乖乖应承。
三人到了尤大娘家,得知她不在,周伢子就带他们去了尤大娘的另一个住处。
你们做伢子的倒真有钱,住处都不止一个。
马汉冷笑叹。
院子是会多一些,有些地方是要关买来的男童女童的。
周伢子到了地方后,就笑着和尤大娘见过,问她这里有没有漂亮的姑娘可选。
有是有,就怕你要不起。
尤大娘一向看不上周伢子,嗤笑一声,转头打量白玉堂、赵寒烟等人,惊讶道,这三位是?我可出五十两黄金,你卖不卖?周伢子问。
尤大娘听到钱数后愣住,怀疑打量一番周伢子,再问和她一起的三人到底是谁。
周伢子假意把尤大娘拉到一边,但却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对她说道:我也不瞒你了,这是钱石的客人——的属下,来问我买人。
钱石的?尤大娘惊得瞪圆眼,这怎么可能!再说他人都死了,他的生意你也敢接下做?有什么不敢,正是他人死了,总要有人继续接他的活儿干,为什么不能是我。
周伢子瞥一眼尤大娘,就问你卖不卖!不对啊,钱石从不说他客人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尤大娘眼里流露出更多怀疑,见周伢子就是不说,皱眉赶人,不卖,你们走吧!不卖?除了我没人会给你这么高的价钱,你可别是为了和我斗气,就犯傻和钱过不去!周伢子惊讶道。
谁跟你斗气,我自能卖更高的价钱。
周伢子还要加价,尤大娘怎么都不卖了,赶人走。
随后周伢子就被马汉押往开封府,赵寒烟和白玉堂则还留在原处,看着周伢子。
俩人本来就是打算站一会儿,等回头开封府来人替换就走。
不想尤大娘这么快就出门了,赵寒烟和白玉堂只好赶紧跟上,因怕被她认出来,赵寒烟半路见有卖草帽的,买了两顶分一个给白玉堂戴。
俩人一路跟着尤大娘到了州桥,再往深处走,就眼瞧她进了忘忧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