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晚点,燕绥在国外机场滞留了一夜,等回到南辰市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
秋意正浓,越靠近冬令时,天时越短。
下飞机时夕阳还挂在山头,余光暖暖。
等燕绥从下客通道走到机场外,暮色沉沉,天色夹着灰,被点映在枝头的路灯照得灰扑扑得,像翻旧的相册。
——上了车,燕绥吩咐司机先送辛芽回家。
她半夜把人小姑娘从家里拎出来带去索马里出生入死,再不赶紧给人送回去,估计明天就能上微博头条了。
刚把辛芽送到,朗誉林的电话又追了过来,问她到哪了。
原本燕绥还想回家冲个战斗澡,换身衣服,朗大将军一听她就在两条街外,嘟囔:一来一回的时间够你把一个月的澡都洗了,你也不嫌麻烦。
燕绥沉默。
两小时能把一个月的澡都洗了?朗大将军真是年纪越大越爱开玩笑!直接过来吧,你舅妈在家呢,让她给你找件换洗衣服。
话落,电话那头蹿出一道燕绥意料之外的声音:姑,你麻利点赶紧来,一家子等你开饭呢。
燕绥挑眉,笑了:你今天怎么回来了?朗誉林手里的电话被郎其琛接过来,他咬着苹果,声音满是朝气:想你了呗。
贫嘴。
郎其琛笑了两声,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这两天你过得很是惊心动魄啊,回头给我说说?行啊。
挂断电话,燕绥揿下车窗,晚秋的夜风不像亚丁湾势不可挡的海风。
它被城市的灯光磨平了棱角,干燥温凉,充满了人情味。
她往后倚着椅背,看着车窗外流水般的行人,吩咐:直接回大院吧。
遇上下班高峰期,只隔了两条街都寸步难行。
燕绥在路上堵了近半小时,终于从车潮中解放出来。
车通过门检驶进大院,燕绥在路口下了车,往里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折回去交代:你先回去吧,我要是今晚还回再给你打电话。
司机答应了声,看着她进了屋才调头离开。
知道她回来的晚,朗家还没开饭。
朗誉林带着老花镜正在看晚间新闻,远远听见郎其琛小狼崽一样嗷嗷兴奋的叫声就知道是燕绥回来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不慌不忙一口茶饮下,门口果然探出了半个身子。
燕绥踩着玄关的软垫,边换鞋边笑眯眯地把屋子里的人都叫了一遍。
小舅妈早替她准备好了干净的换洗衣物,等她洗完澡下楼,正好开饭。
朗誉林一路催得紧,知道燕绥离开索马里后,隔半天就打通电话催她赶紧回来。
说是等着她回来请罪,实际是担心她受了伤又瞒着,这会见她神清气爽,也不见断胳膊断腿的样子,终于放心。
一顿饭数数落落的,燕绥吃得反倒开心。
——晚秋上了早橘,皮还青黄不接,里面的橘肉倒是不酸不甜。
饭桌上的气氛还浓,燕绥出来透个气,就站在廊下慢条斯理地剥橘子。
刚剥出完成的橘肉,郎其琛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伸手就分走了一半。
燕绥正有事想问他,干脆连橘带皮都递了过去:傅征你认识吗?运气不好,整瓣橘酸得不能下嘴,郎其琛鼻子皱得不是鼻子,眼睛挤得不是眼睛,好半晌才管理好表情,嘟囔:你这不是废话吗,你问问部队里哪个兵不认识他。
他把橘子推回来,倚着摆在墙角的自行车坐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好端端的怎么跟我打听起傅征来了?燕绥不爱卖关子,丢了瓣橘子进嘴里,道:看上他了。
靠……这橘子是真酸。
郎其琛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做贼似地左右环顾了一圈,压低声音不敢置信地反问:等等,你说的‘看上他了’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燕绥斜睨了他一眼,啧了声:你贼兮兮的干什么,我看上傅征就这么见不得人?郎其琛被噎得没接上话。
他一直觉得他姑灵魂里就住着个汉子,现在他更坚定自己这个想法了……人家女孩表达喜欢,不说捂脸跺脚锤小胸胸,那是有点矫情,但脸红总会有点吧?他姑说看上傅征的时候,磊落得这件事跟吃饭喝水睡觉一样普通。
燕绥见他出神,诶了声,撞了撞他胳膊:我问你,傅征没女朋友吧?没有。
郎其琛想了想:但之前听说傅家那边给他安排了个相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的女孩家里做生意的。
话落,郎其琛才想起来他姑就是从商的大魔头,赶紧改口补救:做生意挺好,脑子灵光不容易被骗……他哈哈干笑两声,又补充了句:你可能知道,姓温,在本地有家分公司。
燕绥慢悠悠的哦了声,往嘴里塞了瓣橘肉,含糊道: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没女朋友,但不排除有个正在相处的女孩呗。
郎其琛看她吃那橘子,牙齿直泛酸,咽了口口水,点头:是啊,傅队又出了名的闷……一般消息不轻易能打听到。
燕绥瞥了他一眼:那你从哪听到的?郎其琛尴尬地咳了声:越难听到的八卦越劲爆的道理你还不懂嘛……说的也是。
见她不问了,郎其琛却憋不住,一股脑地把脑子里所有有关傅征的消息都掏出来嚼了嚼:等军舰归港,傅队长回来我们今年的集训也开始了……说到部队里的事,郎其琛格外兴奋:就那个选拔特战队的,我有内部消息啊,这次能留下来的直接进傅队的一编队。
他回来就是给我们当教官的,我一想到要被傅队操练,就血液沸腾,心跳加速,浑身充满了力量。
燕绥呵了声,剩下的橘子全部喂进郎其琛嘴里,道:你那是吃了春药吧?郎其琛被酸得掉牙的橘子塞了满嘴,唔唔了两声,捂着嘴奔回屋里去吐了。
他一走,院子里安静下来。
燕绥摸了摸下巴,琢磨:这半年,她是不是得刷点存在感啊……——隔天,燕绥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辛芽叫进办公室。
一夜不见,被亲情滋润的小姑娘容光焕发,捧着给她买的早餐边布置边问:燕总,你昨天休息得怎么样啊?燕绥的睡眠一向不好,尤其昨晚又是歇在大院,感觉刚合上眼天就亮了。
她掰了筷子加了个汤包,声音含糊:还行,在机场的时候让你把路黄昏他们的号码要来,你要到了吗?要到了。
辛芽还不清楚燕绥的心思,用手机翻了通讯录,递给她:不过只要到路黄昏和胡桥的,另外一位太闷了,说话也不爱搭理……傅队长跟我说他不用手机。
话落,她又自己嘀咕了句:怎么可能有人不用手机?摆明了就是不想给她号码。
燕绥哼了声,张嘴一口吞掉整个汤包,瞥了眼屏幕上那两个号码,吩咐:你没事跟他们多聊聊,联络下感情。
辛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哦了声:可是胡桥说他们在海上,没信号,手机就用不了……燕绥筷子一顿,暗骂了一句猪脑子。
她怎么忘了海上没信号呢!她嘬了口豆浆,挑眉:这样,你等会打个电话,往军舰上的值班室打。
就感谢,感谢海军让商船和船员平安,让他们务必转达这份感谢给当事人,记得要诚恳点啊。
辛芽听得一脸懵。
感谢这种事,来之前不是已经做了嘛……她还记得燕总跟傅队长握手的时候,感动得都舍不得放……所以还要感谢一遍吗?再去做面锦旗,等着胡桥他们回来,就送过去。
燕绥咬住吸管,绞尽脑汁:还有什么可以做的?辛芽目瞪口呆……她瞄了眼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小声提醒:傅队长他们还有半年才回来,不如你慢慢想,燕副总还在会议室等你。
——此时,远在亚丁湾海域的傅征,刚接到任务——当地时间下午三点,百洲号一名船员受外伤后鼻腔突然大量出血,其余船员紧急治疗无效,危急生命,申请救助。
收到紧急医疗救助信息后,邵建立刻派出医疗小组登船,傅征随小艇护送。
患者伤势稳定后,医疗队留船一天,观察患者情况。
傅征和医疗小组同住在百洲号的甲板室,入夜后,他值班瞭望。
没有月光的夜色,海上唯一的光芒就是远处的灯塔,正随着波浪浮浮沉沉。
老翁从房间出来透气,见他一个人站在高处,手脚并用的爬上来:也没月亮啊,你这一脸思念的,想什么呢?傅征垂眸看他:没光你也能看见我一脸思念?心灵感应哈哈。
老翁有点恐高症,爬上来就后悔了,蹲着蹲了会,被风吹得有点冷,灰溜溜地又爬下去:老年人先回去睡了。
傅征搭了把手把他送下去,自己又站了片刻,摸了摸脸。
刚才隐约听到有鱼尾在海面摆动的声音,有一刹那,他忽然想起那天午后,燕绥抬手遮着阳光,仰头问他在船上怎么打发时间……那扬着唇角漫不经心的笑容,比这大海还让他有征服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