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来时。
燕子越过那尖尖屋檐角, 再越过那低低的树枝丫,衔起了新枝飞进了那廊下安起了窝来。
而赵妧坐于那临窗的塌上,看着外头的春意盎然, 而后是伸出手折了一枝临窗的新桃枝来...谢亭与她一道坐着, 看着那外头一抹又一抹的绿意,又看向她手中的桃枝。
她弯了弯唇角轻轻扯开了个笑, 而后是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便是永安六年了。
被那暖风拂过面, 赵妧的面上也带着几许笑。
她把手中的桃枝递给丫头, 是让人去寻个瓶子放在显眼处。
而后,她握过一块帕子轻轻拭了拭手,亦抬了脸往那外头的云卷云舒处看去, 笑便愈发深了,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昨日仿佛还是在盛宁十六年的时候,你我二人参加阿芝的及笈礼, 那样的热闹,那样的庄严。
而后...赵妧说完这句,是侧脸看着谢亭, 喉间漾了声轻笑,才又说下去,而后,你们还联手笑话了我一顿。
那时, 我最想的便是快些长大...仿佛过了那个仪式,前头与后头便能改个大模样似得。
谢亭也笑,她看着赵妧,笑着接下去,你那时憋闷了好一阵,平日也不肯与我们见面。
待快到了及笈礼,才各写了几分书信与我们,道是让我们等着瞧——那些愉快的事,说起来总有几分别样的温柔。
在这春日,在这四方屋子里。
她们二人,坐在一道,说起那旧日的往事来,惹得一室欢笑不停。
可最后,谢亭走前,看着眉眼尚还带着几许笑的赵妧。
却还是开了那一桩口,与人说道,我听王璋说,他回来了。
那个他字,旁人不明,赵妧却知是何意。
她想起除夕那日,她予大去宫下棋的时候,赵恒便与她说起这么一桩事来。
是说徐修西北一年,成绩甚是不错,他的几个上司对他也是赞不绝口...是有意召他进京,嘉奖一番。
只是,她不知,竟会这样块。
她心中所有思绪,待抬脸后,却化为面上一个笑。
赵妧看着谢亭,与人点了点头,她仍笑着,而后是很平一句,我知道。
室内很静,唯有这一声我知道。
随着那春风轻轻打了几个转,留有几分余音...欢笑之后的静默,最是让人难耐。
谢亭看着赵妧,眼滑过她平静的眉眼,滑过她唇边的一抹轻笑,终归是什么都未说,什么也没问,往外走去。
而赵妧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转头看向窗外的云卷云舒。
她想起去岁在西北的时候,徐修的身影,西北的歌舞,还有那合欢树下的几桩对话。
她抬了脸,合上眼,在这春日的暖阳下缓缓绽开一个笑来。
———紫宸殿。
百官以文武分左右而站。
赵恒着一身醺色朝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在龙椅上。
而那五彩珠玉后,往日俊美的面容,现下也带着一股庄严肃穆,化为天子威严。
有官宦持诏往外,一路宣去,召见西北知府徐修徐大人面圣、召见西北知府徐修徐大人面圣...文武百官静默而立,唯有那尖尖的细声盘旋在上空,虽远却清。
未几。
殿外便有一位身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帽,脚蹬乌靴的男子往里走来。
两边站着的几排官员便侧眼看去,朝中众人大多是认识徐修的,亦有不认识的,早先也打听过了几回...如今便见一位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的男子,往外走来。
有识得的,心下自是要与往日见着的较一回。
那些不识得的,自也是要与那传言中打听来的人比上一回。
而徐修却依旧目不斜视,一路往前走去。
这条道,这个地方,他来过许多回——再去西北之前,他也曾在这,与百官同站,为圣上解忧,意气风发。
徐修待至一处,才停了步子,他屈膝跪地,口中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恒未说话,殿内也静的很。
良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他仍端坐在位,冕冠下的十二旒珠玉,亦是半分未动。
赵恒看着徐修,开了口,声很平,念。
这话却是与贴身内侍说的。
内侍应是,打开手中这本折子,才出了声。
细尖细尖的声音,重新响在这殿内,话不多,简短几句却都是夸赞徐修的。
到后头,内侍止了声。
赵恒才又开了口,他仍看着徐修,是很平一句,这回,你做的不错。
徐修再叩谢于人。
赵恒便不再说话,只让人先退至一旁,而后是再说了其他几桩事来。
可直到散朝,除去那简短的几句话,百官也未见恒帝对徐修有其他的嘉赏——他们对了对眼,却终归什么也没问,叩谢隆恩往外退去。
直到外头,走过那金水桥,走到一条宫道,旁人才轻声说起了那紫宸殿中的一疑来。
有位着青袍的年轻男子便轻声问道,那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特地从西北把人召了回来,却只拿这几句话打发了?他身边一位着绯色衣袍的男子是先摇了摇头,又道下一句非也。
而后是与人说起来,你这话说来,便知道你的确是不懂了...你以为陛下这样做,是冷落了人?你却不知,那位徐大人的福气呀,又要回来了。
那处声响不算大,却也不算小。
周边人走着,自是听清了这桩对话,亦有人转头往徐修的方向看去,是要好好再瞧一瞧人的模样。
徐修与宋玉走在一道,他二人皆未说话,亦未对此有何置言...步子未停,往外走去。
徐大人。
旁人听见这声,皆转头看去,便见是新任的御史大夫王璋正往这处走来。
他们见是着一身紫色朝服的王璋,忙退开几步,朝人拱手,与人作礼,又恭声唤人一声,王大人。
徐修停了步子,他转身看向王璋。
他的眼滑过王璋那一双风流眉目,与人点了点头,亦唤人一声,王大人。
王璋点头,他步子未停,依旧往这处走来。
待至人面前的时候,他才停了步子,轻轻一笑,徐大人不在的时候,王某总觉着甚没意思。
如今见徐大人回来...心下才有了几分舒坦。
他这话说完,是又笑一声,才又一句,王某盼着徐大人,大好啊。
旁人听到这话,皆往这处看来。
便见二人,一个着紫色朝服,一个着绯色朝服,都是极俊美的模样。
众人心下是滑过早些年的几幅情景。
那会,他们二人。
一个是当朝驸马,一个是王家嫡子,平素却说不下一句话,便是见得也大多是争锋相对。
可这会。
一个是西北四品知府,一个是新任的一品御史大夫,却不知二人要如何相对了。
旁人心下转过这万千思绪。
徐修的面上却很是平静,甚至还带着几许笑。
他负手在身后,开了口,声很平亦很稳,徐某亦希望有朝一日,能与王大人继续同站一堂啊。
两个面貌俊美的男人,便在这宋宫的四月天下,这般对站着。
谁也不肯服输,谁也不愿服输。
到后头,还是王璋先笑了。
他与徐修拱手一礼,道下一句,那王某...就静待徐大人佳音了。
他这话说完,便不再说话,迈步往前走去。
周边官员见此,在两人身上转过一眼,自是随着王璋的步伐一道往前走去。
而宫道上,除去旁的几个零散官员,便唯有宋玉与徐修二人了。
徐修侧头,是要唤宋玉继续往前,便见宋玉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有几分怔楞,却还是笑问人一句,宋兄为何如此看我?宋玉收回眼神,是与人笑着说下一句,汴京一别,徐兄又有些不一样了。
你待王大人也好,待别人也好,与往日而言,都有些不一样了——徐修一笑,他的眉眼在这日头下,照出几许耀眼的光芒来,宋兄觉得,这样好还是不好?宋玉忙道,自是好的,只是觉着有些稀奇罢了。
他这话说完,两人继续往前走去,路上宋玉便又对徐修一句,还是因为,长公主?天色仍很好。
徐修步子没停,他眼里的笑在这日头下,显得愈发浓郁。
这回他未避未躲,只是笑着应下一句,是啊。
———乌衣巷内。
一辆马车缓缓往巷内驶进。
它路过徐府,路过王家、谢家,路过皇亲贵胄的府外...直到到了一处愈发高大的府门,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徐修伸手打了青布车帘,往外看去。
他的眼滑过那门前布置,而后是看向那一块书写着长公主府的门匾。
日头正好。
徐修的面上、眼里都带着笑,是冰雪消融后的温柔,是岁月过后安稳的笑...他的声很轻,却带着无尽的情意,妧妧,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