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七月。
赵妧坐在庭院里, 手中握着一把纨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打着。
四惠来的时候,正有几朵合欢花随着风, 落到了赵妧的身上...赵妧便把扇儿一停, 取过落在膝上的一朵合欢花,放在手心上...花在手心随风轻轻晃动着, 惹得赵妧起了痒,轻轻笑了起来。
四惠看着她此时的模样, 也挂了笑, 便取过扇侯在一旁, 轻轻替人扇着风。
赵妧把手近在唇边,轻轻吹了下,那花便随着这股子风, 往远处散去了——她的眼随着那花的浮动而看去,良久才接过人递来的帕子,问了四惠,声很淡, 他,又来了?四惠手中握着的扇一顿,而后才继续打起了扇, 开了口,来了,没有您的吩咐,不敢让人进来。
赵妧轻轻嗯了一声, 她仍低着头,手撑在小腹上,眉眼才沾了几许暖意,柔了声,方才走了好一会,你也该累了,母亲带你去休息。
她这话说完,便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去。
四惠站在外处,看着赵妧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转身,往外走去。
长公主府的门里门外都站着人。
门外是徐修主仆三人,门内是从斯手握佩剑。
四惠走过去,从斯看她一眼,退开一步,手却仍放在腰间悬挂的佩剑上看着徐修。
徐修仍着一身青衣,发上用玉簪束着。
经了岁月的沉淀,他的面容愈发俊美,而那性子确实愈发捉摸不透了...他负手看着四惠走来,面色很平,负在身后的手却一动,开了口,她,还是不肯见我?四惠点头,与人拘上一道礼,您还是回吧。
徐修负在身后的手,收紧...他抬头看了那块门匾一眼,与四惠嘱咐道,妧妧晚间睡觉,爱踢被子,你们晚上要多注意,免得她着凉。
四惠应是。
徐修的眼往里望去,唇蠕动了下,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迈开步子走了。
四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站起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主子会原谅驸马吗?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你我各自守着自己的职责,就是。
四惠转头看着从斯,他仍是旧日的模样,一点表情都没...她看着他身后的蓝天白云,轻轻笑了笑。
从斯皱了眉,避开脸,仍握着佩剑站在一处。
四惠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笑了下才迈步走了——等走到正堂的时候,四惠径直去了赵妧的寝居。
她这厢打了帘子进去,便瞧见赵妧如往日一般,坐在临窗的塌上,看着外处...听见声转头看来,声很淡,他走了?四惠轻轻嗯了一声,她走过去,取过一件披风罩在人的身上,才又开了口,驸马与奴说,您晚间睡得不好,爱踢被子...让奴几人晚间照看的时候多注意些。
赵妧神色一怔。
她想起,往先她与徐修睡在一道的时候,醒时必定是在人的怀里...早些的时候,她还红过脸。
而后便常常占在人的怀里,不肯动了。
这些往日记不起的事,如今却如一幅一副小像一般,在她的脑海里划过...赵妧伸手捏了捏衣角,不曾开口说话,转过头去,看着外边的风景。
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声。
———午间的时候,王芝与谢亭一道来了。
外头传过几回变了样的消息,坊间的说书先生,还掰过几回戏折子,回回满堂。
有说长公主艳遇俏公子,徐驸马失宠的,亦有说徐驸马偶遇美娇娘,想纳为妾,长公主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这些事,赵妧不曾听过。
坊间与外头却传的很是热闹。
王、谢二人到的时候,赵妧正歪靠在塌上,手上握着的一把扇遮了半张脸。
听见脚步声,也不曾转头。
外头消息传的满天,你在这倒自在的很。
这话是王芝说的,赵妧移开了扇,也投了眼看过去,轻轻一笑,传什么了?谢亭接了话,说你看中了个良家公子,起了色心,如今便在这府里——藏起娇来了。
她的面容本就明艳,如今与那王璋又是交了心,又是生了儿,正是甜蜜的时候,说起话来也自带个愉悦的调子。
说完,她还四处瞧一眼,才又把眼与赵妧对上,调笑道,你那娇娇藏哪去了?赵妧摇头一笑,坊间胡言,你们也信?谢亭坐人边上,开了口,我们自然不信,才特地要过来问你一回,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赵妧手中握着的扇一顿,是坐起身来,靠在软枕上,才重新打起了扇,轻轻开了口,我原以为,嫁给了这世上最好的人。
却不曾想,他在娶我之前,差点做了别人的夫君...王、谢二人皱了眉。
王芝先开了口,是谁?那人,我们也都认识。
赵妧的眼转向王芝,手中的扇没停,轻轻一笑,鸿蒙书院的秦先生,永乐秦家的秦清。
秦清——王芝皱了眉。
谢亭也皱了眉,开了口,怎么会是她?那位秦先生与我们也见过那么多回,也未曾...赵妧移开眼,望着那虚无之处,声很轻,可事实却就是如此。
他娶我确实是为皇命,他娶我之前确实住在秦家,他原本...确实是要娶秦清的。
她的声很淡,很轻...被这七月的风轻轻打了个圈子,散了那其中几许叹息声。
赵妧停了扇,搁在膝上,絮絮说着,若不是那夜,我起了疑,派了从斯去查他...我也许,永远都会被瞒在鼓里。
可我,还是后悔了。
若是重来,我宁可从来不曾去查,那么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往事,竟如此伤人。
王芝想起,秦清曾与她说过的那位故人。
故人,故人...原来如此。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赵妧的肩膀,才软声开了口,秦清的为人,我是知晓的。
过去的事,她不会重提...亦不会插足你们的生活。
赵妧转头看着王芝,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她又何尝不无辜?若当年,我早知晓,我想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那会,我只是喜欢他,觉得他模样好极了,气度也好极了,件件桩桩都吸引着我去靠近——可若是他有喜欢的人,我固然会伤心几天,却还是会选择放手。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王、谢二人,从未见过这样的赵妧。
她们眼中的赵妧,从来都是明媚而开心的。
即使先前因着昭元帝的事,消沉了不少日子,可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过。
她二人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什么安慰话。
到后头还是谢亭开了口,她拍了拍赵妧的手背,轻声问道,那你如今,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
赵妧低头,手撑在小腹上,他如今每日都会来,我却不敢见他。
只要靠近他,我就会想起这件事,想起往先的年岁。
我如今已分不清,这些年——我们之间,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阿妧...赵妧轻轻嗯了一声。
谢亭仍看着赵妧的小腹,良久才又重新开了口,你...是不是有身孕了?赵妧撑在小腹上的手一顿,她如今月子尚还小,肚子也未显...若是不细看,却也不会发现什么。
她抬起头,手仍搭在小腹上,看着王、谢二人轻轻一笑,原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曾想,尚还未说出口,便得了这一桩事。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谢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许是她如今做了母亲的缘故,心肠较往先做姑娘的时候,也是要软和几分。
若是往先得到这样的消息,她便是想也不想,定先要好生揍一回那徐修,再好生劝一回赵妧和离。
这种男人,还要作甚?她见过赵妧在这一段感情里的付出,才愈发痛恨起徐修,连着也有几分埋怨那个秦清...可如今,她看着赵妧,看着她尚未显出的肚子,良久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
只是稚儿无辜,你...赵妧抬了下颌,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不管如何,他都是我的孩子。
她的手仍覆在小腹上,而后,轻轻一笑,何况,我是真的喜欢他。
外头天色正好,照到赵妧的身上,竟生出几许别样的温柔。
至于徐修,等我们各自冷静好了,想明白了...赵妧抬头,往窗外看去,再说吧。